圐圙头记事
2019-07-02北城
北城
一
假期给岳父家打枣,岳父家四个子女都回到山西这个名叫圐圙头的小村来帮忙,几个孩子便在地里玩耍,大点的慧慧捉住一只小虫,其他的三个孩子都说这只小虫是蝴蝶,尤其妻弟家的牛牛,一副理直气壮的小模样,为了证明他们所言非虚,四个孩子一起把小虫小心翼翼拿到我面前让我辨认,我一看哪是什么蝴蝶,而是一只土灰的小飞蛾,我便实事求是地说,大花翅膀的才是蝴蝶。牛牛恼了,硬要我说这是一只蝴蝶,一边用小拳在我背上打個不停,我说飞蛾就是飞蛾,你打死我我也不会说这是一只蝴蝶,蝴蝶是大翅膀。妻弟媳妇说,蝴蝶也有小翅膀的,牛牛似乎受到了鼓励似的,用脚来踢我,嘴里咕嘟着:“就是蝴蝶,就是蝴蝶。”妻弟媳妇在旁边,我不好还手,小孩打我,我有些不高兴,但又不愿妥协,我便说:“你把我打到明天,我也说这个是飞蛾,不是蝴蝶,我不能为了你高兴而不尊重事实。”
最后这个牛牛被妻弟媳妇喝退。我觉得是我教育了这个只有五岁的小孩,至少改变了一些他的坏毛病和倾向。
二
在圐圙头村,漫山遍野的枣树毫无保护设施,无围栏又无界限,随手可摘,顺路可拿,这引起了我的疑问:难道不会有人开着大卡车、一车又一车来偷盗?这里又没有专人照看呀!岳父听了哈哈大笑:你让谁偷了,自己连自己家的枣都收不回来,比如品相不好的、已经绵软的枣颗,都不会拾捡回家,任由地里腐坏,还会收别人的?岳父家有枣林45亩,约600棵枣树,分散在村落开阔的四周,这还不是枣树最多的人家,圐圙头村共120户人家,比岳父家枣树多的大有人在,有的枣户从枣红开始打枣,起早贪黑,两个月都打不完。这就是说,没人偷的原因在于,圐圙头村人人有枣吃,家家有树栽,让人稀奇的红枣,在这里如同遍地的土疙瘩。
三
长时间没参与劳动,身体很是虚弱,打枣时就被枣枝把手划破了一块皮,血马上就滲了出来,我情急之下,突然想起小时候玩耍手碰出血,妈妈会从地上抓一小撮黄土,敷在我的伤口上。我便依此法尝试,很快就把血止住了,不到一刻钟,伤口就好成了疤。小时候还有一个止小伤口的办法,就是把壮袄上的棉花揪一簇出来,用火点着,然后膨地吹灭,马上把棉灰按在伤口上,止血百分之百地灵。记得那时生孩子,孕妇身下会垫一层厚厚的黄绵土,孩子一出世,黄土便粘去他从母体带来的污秽。
碰小伤根本不需要什么创可贴——就像乡村居住的人们,从来不会买什么矿泉水来喝——况且创可贴用时间长了,透气不好,还会让好着的肉皮有新的溃烂。自然的就是最好的,可有时我们还是固执而徒劳地想要摆脱自然的规律和限度,总想另辟蹊径。
四
岳父在圐圙头村后阴坡的枣地里,种了一些谷子。他打算收枣的时候,也收获一些谷子。等到秋天,谷子非但没有像岳父想望的那样结上沉甸甸的谷穗,反而稀稀拉拉的,在地头东一苗,西一苗,瘦细的谷杆看去像溃不成军、面黄肌瘦的队伍,很多谷穗朝天竖着,点头晃脑沦为一粒籽也没有的谷莠子。再看枣树上的枣颗,一颗一颗如同羊粪珠珠大小,也比往年稀落了好多,而村底芦山沟的狗头枣,拽满树梢,一个个新鲜圆润、深红透亮。枣树和谷子同时种在一块地里,它们互相袭的谁也长不好。谷子没结穗,枣树也遭受了空前的歉收。
五
天造地设的圐圙头村,几乎什么也不缺,清风、明月、枣林,亘古静谧的土地,巍峨的山岩、清澈的山泉,还有日夜不息的黄河环围着这个村落,像母亲护佑着她怀抱中的婴儿,可谓大地上适宜人居的一处福祉。可是很多年轻人还是走向了外面,甚至不再打算回来,家里的枣树因为无人营务,而在秋天不再挂果,枣叶都过早地变得焦黄,轻轻一碰便纷纷凋落,这些枣树的形象如同无人赡养的老头,衣衫褴褛,看得让人心疼。
留在圐圙头村的中老年人,并不轻松,如岳父家,45亩枣地,我们相帮这三五天,仅仅只是个开头,七八个人每天打枣20多袋。因为很多人家两个人每天都打这么多枣呢,可是对于我来说,都把力气快用完了,跪着捡枣,头都要往地上磕了,打枣手都起了好几个水泡,晚上睡下关关节节都疼。
我想这也是很多年轻人走出去不再想回来的主要原因。老婆这回把我好好嘲笑了一把:你不是每天哭着喊着要回家种地吗,这回让你体验个够,看你再说回家种地不了。我说我回家种地不是要种这么多地,我是向美国自然散文家约翰?巴勒斯那样,一边种地,种仅够自家吃喝的地,一边写作,写自己内心想写的文字,做一个自给自足、不以买卖为目的的农夫和作家。
我建议岳父砍掉多一半枣树,在地里种上其他农作物,比如谷子、糜子、黑豆、花生、土豆等,只留十几棵够自己家吃就好了,遭到岳父以及老婆小姨子的反对和嘲笑,种这么多都卖不了几个钱,还能不种?
卡莱尔说:“劳动里面有一种永久的高尚和神圣之处。”
也就是说必须从金钱的欲望中解放出来,人才能体会到劳动所赋予人的崇高、健康、快乐和幸福。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学会微信公众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