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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张旗鼓做一名“城市囚徒”

2019-06-28江铃

知音(月末版) 2019年6期
关键词:老婆家乡上海

江铃

一线城市房价高、压力大、生活节奏快。很多年轻人怀揣梦想而来,疲于奔命而终,一些不堪生活负重的年轻人,难免会怀念起故乡的山山水水,以及那悠闲自在的慢生活。

“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本文中的张思凯正是抱着这个想法,卖掉了自己在上海的房子,回到家乡安徽省舒城市,一番伤筋动骨的折腾之后,他又杀回了都市。到底发生了什么,听一听张思凯的自述……

1

我叫张思凯,一枚80后销售精英。用“精英”这个词形容自己有些夸张了,我唯一能拿出手的成果,不过是出身农村的自己,赤手空拳地打拼,在短短几年时间,就在魔都上海挣来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我2003年大学毕业,来到上海,进入一家外贸公司干销售,我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上,加班加点,不放过任何一笔业绩。2008年,我用手中积蓄在浦东新区买下一套88平方米两室两厅的新房,只贷了五年的按揭。2013年底,房贷已全部还清。因为买得早,这套房子总计只花了一百万出头,这期间我也结了婚,老婆名叫王洁,在一家公司做广告设计。

2014年2月,儿子出生了,王洁辞了职,专心照料孩子。我一个人养活一家三口,负担一下子增加了,我开始觉得累。干销售,不光拼脑子,还拼体力。这些年,我不知有多少次改方案彻夜不眠,又不知道多少次陪客户喝酒吐得昏天黑地。我是挣了些钱,但也是辛苦钱,每天穿得人模人样,挤在密不透风的地铁里,闻着各种头油味、汗臭味去上班。在老板面前小心翼翼,在客户面前低声下气,这些苦,无人可诉。

2014年6月,因为儿子夜里闹腾,我起迟了。顾不上吃早餐,慌里慌张赶去公司,还是迟到二十分钟。新来的部门经理是个四十出头脾气暴躁的德国女人,她端坐在老板椅上,用手指着我,毫不留情地呵斥:“公司最重视时间观念,时间就是金钱,你迟到二十分钟,意味着什么?”她涂得血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叽里呱啦的外语听得我心生厌烦。有一瞬间,我真想把手上的文件摔在桌子上,大喊一声:“闭嘴,老子不干了!”当然,我没这么做,我像个孙子一样赔着笑脸,低头哈腰听她训斥。儿子等着我买奶粉买尿布,妻子等着我买米买菜交电费水费物业费,我需要这份工作。但从那天起,“不干了”这个念头却时不时浮出脑海,越来越清晰。有一天晩上,我加班到11点才回家,天早已黑透,街道却依旧灯火通明,我下了车往小区走,路边一个通宵营业的咖啡馆飘来歌声:“我想要回到家乡,再回到她的身旁,用她的温柔善良,抚慰着我的心伤……”

我静静地站那里听了一会儿,歌声钻进我的灵魂深处,眼角湿润了起来。我承认,我想家了。

2

我的老家在安徽舒城,一个巴掌大的小县城。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乡下人,在城郊种田。我还有一个大哥,他没读大学,在县城成家立业,有一儿一女。这也是我父母不能来上海帮我照顾孩子的原因,他们不光要顾着地里的活计,还要帮着我大哥带孩子。

我想回家了,想家乡的亲人,更怀念家乡那种轻松的生活方式。我以前的中学同学,不少留在家乡工作,而且过得都挺不错。比如说跟我要好的李胖子,他进了财政局,衣着笔挺,据说已提了局长。

大城市压力大啊,我心里想,要不回去算了,凭我的本事,还能混不到一口饭吃?更何况,这几年上海房价蹭蹭涨,我的房子一转手就是几百万,拿着这笔巨款,我也算衣锦还乡了。

“离开上海,跟我回老家,你愿意不?”这天把娃哄睡后,我试探着问老婆。她倒痛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没意见,你别后悔就成。”我会后悔?我发狠地磨了磨牙。夜里,我做梦了,梦见回到小时候,在田里插秧、种稻、捉泥鳅、赶鸭子,快乐的笑声响彻乡间的小路。我还梦见有大院子的房子,我和妻儿围坐在瓜田李下,果实累累的葡萄架下秋千迎风摇晃,笑声在风里荡漾。那夜,我睡得特别香甜,早上醒来,我还意犹未尽,半天不愿意从床上起来。

2015年,阳春三月,34岁的我,终于辞了职,揣着卖房所得的382万元,带着老婆孩子,从上海前往安徽舒城。下了火车,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简直想扬臂一呼:“我张思凯回来了!”大哥来车站接我,拎过我手中行李。我问他:“咱爸妈呢?”他说:“忙着插秧呢,哪有空过来!”我脑海里再次浮现在梦里出现的画面:插秧时节摸泥鳅、抓小鱼,真是快活。

回乡之前,我已经拜托大哥在县城几个小区看房子,家乡房价不贵,我打算把爸妈的老宅翻个新,自己在城中买套大房子。我办事向来雷厉风行,回乡才三个月,我已经搬进了新居,买的是180平方米复式房,算上开发商送的露台有两百多平方米,精装修的,提包入住,连家具一起花了不到八十万搞定。

大房子被开发商闲置了一年,住进去没有什么氣味。学步期的儿子楼上楼下地摸索,笑声荡满了屋子。楼上有宽敞的阳光房,晒个衣服被褥,再也不需像上海那样把身子从小小的阳台往外伸,费好大力气才能弄到晾衣绳上。而且可以敞开了晒,下雨也无须担心。儿子的玩具有专门的房间收纳,老婆也有了她梦寐以求的衣帽间。

农活忙完,我把父母接来,找人翻修老家的房子。他们帮我照顾孩子,洗衣做饭,老婆轻松了很多,脸上的气色都比在上海时好。我还买了辆本田雅阁,潇潇洒洒带着一家老小兜风,看起来十分美满。

3

可是,幸福的生活里,我慢慢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回来半年多了,我一直找不到一个理想的工作。跟老家的几个同学聚会了几次,他们大多在企事业单位,月薪虽不算高,但工作清闲。

我也想做这样的工作,找李胖子,他一脸为难:“现在逢进必考啊。再说,你这年龄,基本没戏。”进不了体制内,我还是干老本行好了,毕竟我有经验。

可是,縣城没有大型外资企业,连规模大点的公司也少见,我一身本领没个用武之地。很多招聘广告上写着招销售,实际就是营业员。

我好不容易进了一家大点的合资企业,干了三个月后发现,无论我怎么努力,连底薪加提成,能突破五千块就是封顶了。收入少还是其次,公司很难有上升空间。有些老员工干了几十年,收入还原地踏步,看着他们,我仿佛看到了晚年。

上海不是这样的,上海的同事们每天跟打了鸡血一样,充满活力,身边的新生事物层出不穷。跟上海比起来,家乡有些暮气沉沉。

我现在的生活倒是比以前轻松很多,每天早早下班,跟老婆一块做饭,然后带孩子散散步,也只能在家门口散散步了,小城里没有多少娱乐设施,景点乏善可陈,更没有什么展览可看。

天一黑,人们都下班回家了。过了十点,街上便人烟稀少,店铺早都关了门,只有间或一两家亮起微弱的灯光。而此时,上海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十里洋场,东方小巴黎,处处流光溢彩。

随着时间推移,我开始思念它,思念大都市的气息、纯正的咖啡、热闹的酒吧、川流不息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甚至那拥挤的地铁、忙碌的写字楼……我跟老婆说:“我怎么又想回上海了,我这是不是贱啊?”老婆白我一眼:“你就是贱,是谁当初说喜欢家乡的慢生活的?”

是的,我当初回乡,是奔着岁月静好而来,家乡是我的白月光,可现在我徜徉在这片月光下,为什么又惦记起远方的霓虹闪烁?

4

2017年3月,我在家中啃一块排骨。“叮”的一声,坏事了,我的一颗门牙彻底下了岗。学生时代,我这颗牙曾被一只飞来的足球击中,受过重伤,早就残了,一直戴着烤瓷牙冠,现在,这枚伤痕累累的牙冠连桩一起与我挥手作别。

门牙是形象工程,我赶紧去医院。一套程序下来,医生说要做种植,我答应了。没想到拨了牙根后,医生看着片子告诉我:因为我牙槽骨的骨量太少,他们做不了,建议我去上海九院看。

上海九院是口腔权威医院,以前我去过它北部分院,地铁3号线直达,只要5元车费。但现在,我得去省城,再转高铁,一来一回辗转奔波,车费则要500元。

看牙的过程中,我想到一个问题:我离开城市,便失去了城市便捷又优越的医疗条件。这不得不说是一个遗憾。

我跟老婆强调这件事,她陷入思索:“世事两难全,你不能两头都占着。”我跟她提了好几次回上海,她其实也心动了,这里是我的家乡,不是她的,她听不懂我们这儿的土话,跟我父母的交流也费劲。比起人生地不熟的这里,她也喜欢上海。但她比较务实,她更多地考虑成本。

“现在再回去,我们住哪?你买得起房吗?”老婆的话一针见血,直击灵魂。上海的房价在节节攀升,早不是当年的价钱,何况我们卖了现成的房子,又返回去买高价房,怎么看都有点傻。不过,最终我们决定回去,还是老婆拍的板。

主要因为儿子,儿子一天天长大。2017年9月,他已经3岁半了,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但我们没找到中意的学校。老婆一直在物色,想找一个好点的双语幼儿园,却一直不满意。

一天我回到家,老婆坐在客厅沙发上,没看电视,没做家务,就坐那发呆。看见我,她说:“要不咱们还是回上海吧?”我逗她:“怎么了?受了什么刺激?”她说:“刚跟丽丽母女俩视频了。”丽丽是她小姐妹的孩子,1岁多就上早教班,3岁已经能背唐诗、说外语、唱歌画画了,但我们儿子啥也不会。今天丽丽肯定又是好一番表演,让老婆戳心了。

其实老婆也不是没教,但儿子不听,他爱跟着我爸去田埂上玩,弄一身泥土,一开口就是地地道道的家乡话。老婆掷地有声地说:“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有点意见:“难道在我们老家读就没前途了?我不是从这考上大学的吗?”

老婆别过身子不理我,她说要把最好的给儿子,而且,她不能一直做家庭主妇,迟早要上班,但在这里,很难找到适合她的工作。

5

留下还是走?深夜无眠,我和老婆反复思量,权衡利弊。

留在家乡,优点是安稳、轻松、舒适。但似乎缺点也是这些,长期生活在安逸的地方,如温水煮蛙,大脑变得不爱思考,每一天也总像在重复昨天。也许这不能算缺点,是很多人求而不得的生活方式,但并不适合我。比起现在,我似乎更享受从前拼业绩的日子,签下一个大单时那种成就感,累并快乐着。

两相比较,在大城市生活,眼界更开阔,物质层面与精神层面都更为丰富,交通便利,设施齐全,还有优质的医疗与教育条件。

听说我要再去上海,父母和大哥的嘴巴张得像鹅蛋一样大。我之前回乡,他们能够理解,现在再度返回,他们实在想不通。“想不通算了,我决定了”,我哈哈一笑:“现在最关键的是筹钱,哥,我要抓紧把房子卖了,你也替我张罗张罗吧。”大哥挠着头,担心地问我:“你真想好了吗?老这么折腾行吗?”

我点点头,我算过了,家乡的房价涨了,此时卖也不亏本。我账户上剩的钱,加上卖房款,勉强还能凑300万。但是这两年上海房价涨得太疯狂,我查询过,之前的那套房居然升值到六百多万元。如果再买合适地段的,我只能贷款了。

横下一条心,买吧。幸运的是,这几年的社保我一直在交,否则我连购房资格都没有。2019年3月,我大张旗鼓杀回了上海。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我买好了房,找到了工作,儿子也进了一家幼小衔接的幼儿园,一切似乎又回到原点,我从城市到农村,又从农村到城市,这一番折腾,使我反而欠下不少债务。

很多现实问题扑面而来。儿子如何上小学、妻子能否工作、我的收入能否养家,这一切,仿佛一个紧箍咒,让我来不及欣喜,就又被压力裹挟。但当黄浦江的江风徐徐吹到我脸上,当穿梭在行色匆匆的人群中,我的内心是笃定的。“世上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经历这一番伤筋动骨的折腾,我已经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有人喜欢田园牧歌、小桥流水人家,这并没有什么不妥。但我更乐意待在大城市,它有它的优势,更有它的魅力,吸引着无数追梦人纷沓而至。接下来,我将继续在这里拼搏,也在这里享受,我重新选择做一个城市囚徒,因为大城市,才是我当下的归宿。

编辑/王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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