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官贪腐有玄机：当年那个跳楼娃长大了

渝剑

17岁骄傲少年张晓磊，长期存在于父亲的鄙视链底端，被当做“草莓男孩”，说他看似个性却经不起挤压。母亲患癌后，为了自尊，张晓磊高楼一跃，也惊恸父亲，令他此后的人生，都沉浸在对儿子的愧疚中。张晓磊毫无顾忌地挥霍父爱，直至父亲锒铛入狱，他才陡然明白，自以为是的他给这个家和父亲带来了多大的灾难……

父爱疏远嫌隙渐生，叛逆儿子高楼一跃

2003年10月25日晚七点多，重庆市南岸区丽景花园忽然传来凄厉喊声：“有人跳楼啦！”很快，一栋单元楼下挤满了人。一脸绝望的张成颤抖着打电话：“120吗？我儿子坠楼了……都是血，不知道伤在哪里……快来！求求你们，快来啊！”时年17岁的张晓磊，意识模糊地躺在地上，听到父亲求救时的慌乱，他的眼角有泪淌出……

1986年8月，張晓磊出生于重庆市，母亲袁华是国企员工，父亲张成是重庆市市级部门官员。他的童年有父亲参与的部分少之又少，仅有的几件好像都不太愉快。1994年儿童节，母亲袁华要加班，父亲张成抽空带他去游乐园过节。那天，他玩得正开心时，父亲忽然想起一份文件数据有异，当即拽着他离开。这件事，被张晓磊当做作文素材，成了他最“难忘”的六一：“爸爸态度恶劣，不考虑孩子的感受，做他的儿子很痛苦！”初中后，张晓磊因成绩不佳，自责痛哭。母亲安慰他：“一时的成绩不代表什么！”父亲却训斥他：“跟不上就好好学，哭算什么能耐？”他还唠叨妻子：“他就是温室草莓，看上去光鲜漂亮，实际上碰不得、挤不得，一点挫折就受不了。”至此，张晓磊对父亲更加抵触。张成也很郁闷，自己出身农家，凭本事走到今天，在单位深得下属敬仰，怎么就教育不好儿子？他丝毫没意识到，自己一腔爱子心切，却只会用指责、挑剔来挫折教育，根本没想过用心去鼓励他。

2002年9月，张晓磊上了重点高中分数线，进入了一所名校。张成心里开心，总不经意地跟人透露儿子考了名校。别人表示羡慕，他就说：“还是没太努力，那小子不懂事。”在儿子面前，也不直接表扬，总说：“你有本事考到南开中学给我看看！”不管多努力，都得不到肯定的挫败感，让张晓磊发自内心地厌恶父亲的强势和专制。

几个月后，袁华在单位的体检中，被查出肺癌中期，这对张晓磊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不久后，袁华在重庆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做了切除手术。术后醒来，她看到儿子泪痕未干地趴在床边，心里五味杂陈。当时，张晓磊当着一众亲朋的面说：“妈，你一定要好起来，如果你不在了，我也去死！”事后，袁华担忧地对丈夫说：“肺癌5年存活率并不高！如果我不在了，你跟儿子这样的关系，该怎么办啊？”妻子的话让张成心里越发堵得慌。

张成在狱中参与问卷调查

一年后，袁华一语成谶，她的肺癌骨转移，再次入院接受化疗，病痛折磨得她生不如死。亲眼目睹母亲日渐衰弱，张晓磊内心惶恐不安，学业受到巨大影响，根本无心学习，成绩下滑严重。

2003年10月25日，张晓磊到医院探望妈妈，回程在公交上睡着了，下车时竟忘了拿书包。张成下午刚接到老师电话，说晓磊月考成绩很差！见儿子回来，还弄丢了书包，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生气地说：“这么大个人，连书包都能弄丢，你还能干什么？将来还有什么用？”张晓磊烦躁地回敬道：“反正我妈都要走了，你再找人生个满意的儿子去！”“我怎么有你这么不成器的东西！”张成一巴掌打在儿子的脸上，张晓磊被这个耳光推向了绝望边缘，他狂怒地吼道：“我死了你就开心了！”下一秒，他就冲到阳台，越过半米高的阳台，直接坠向楼下。张成大惊失色，一口气冲下去，眼看着儿子身下的血迹越扩越大……

疾驰而来的救护车，迅速将张晓磊送往重庆市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抢救。所幸，在坠落时他被楼下茂密的香樟树树枝拦截，经过缓冲才落地。但五楼坠落依旧造成了他左侧颅底骨骨折、左腿胫骨骨折，身上还有大量皮外伤。在医院经过手术治疗后，并无性命之忧。儿子决绝一跳，给张成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冲击。过往，他只觉得父严子孝是理所当然，而今他才明白儿子对他积怨深重。

陷入赌球“无底洞”，内疚父亲伸出“黑”手

2004年元月，袁华癌细胞转移并发多器官功能衰竭离开人世。接踵而至的打击，将张晓磊彻底击溃。2005年高考，他落榜了。9月，经父亲多方周旋，他进入重庆市城市技术学校读书。而他的高中同学，大多考上知名的985或211大学。出于自卑，张晓磊跟所有同学断了联络，寒暑假也不回家，都在外婆家度过。儿子的冷漠和沉沦，让张成内心越发愧疚，若当初尊重、理解儿子，他不会遭遇这样的人生波折。他常去学校探望儿子，增加生活费和零花钱;怕儿子因落榜心理失衡，就鼓励他再复读参加高考。可张晓磊对他爱搭不理，不仅没再叫过他一声“爸爸”，甚至都不正眼看他。

2008年，张晓磊毕业后，被父亲托人安排进重庆百货集团下属的一家二级单位做出纳。他工作后，张成常通过委托人，了解他的工作状况，还特别拜托对方，多多关照和提携儿子。父亲这些关心的举动，张晓磊都一无所知。

2009年五一，张成与陈文燕再婚重组了家庭。父亲的再婚，令张晓磊怒不可遏，他不仅没去参加婚宴，还在亲朋面前怒骂父亲薄情。从那以后，他在自己的字典里主动删除了“父亲”两个字。

2010年初，张晓磊跟单位一位名叫王大勇的同事在解放碑的酒吧看球赛，被撺掇着参与赌球。然而，十赌九输，工资不高的他为了赌博巨大的刺激性，开始四处借钱，最后经王大勇介绍借起了高利贷。

2011年10月，张晓磊已欠下50余万元，高利贷找他要钱，没钱还就挨打，对方扬言再不还钱就砍手。迫不得已下他给父亲打电话：“爸，你能不能借点钱给我？我想买车。”多年没听儿子叫过“爸”，张成激动得差点落泪，他立即转了10万元给儿子。接下来半年，张晓磊以出国旅游、报会计师考试等借口，又先后找父亲要了10万。可他欠债太多，这些钱只够偿还利息。

2012年元月，高利贷已经派人每天跟着张晓磊上下班，多次殴打、威胁他的人身安全。走投无路的他转了公家账上的120万还债。一个月后，他挪用公款的事东窗事发，张成得知消息，深知事情严重，当即找到儿子公司领导亮出身份，承诺尽快给他填上漏洞。

为了儿子，多年来清廉自处的张成，再顾不得更多。他联系多次求他办事的恒通商贸公司总经理周斌才，对方二话没说就借给他100万。第二天，张成又找亲朋借了20万，终于将儿子挪用的窟窿补上，为他免除了刑事责任。

张晓磊闯祸后，在原单位无法立足，张成又为儿子铺好后路，将他调入恒通商贸公司，从事行政后勤工作。父亲用一己之力，不仅帮他还了钱，还调换了更轻松、收入更高的工作，张晓磊丝毫没意识到，自己闯了多大的祸，更不明白，为他的荒唐之举买单，父亲将付出怎样的代价！

对于儿子，张成也不敢过多干涉，只是在解决了高利贷之后，跟儿子字斟句酌地浅谈了一次：劝他今后千万不要涉赌，自己的能力有限，不是每一次都能帮他解决问题。父亲轻描淡写的“教育”，张晓磊并没当回事，甚至没半分感激。

因为儿子，张成欠周斌才的人情债，也越攒越多，只能依靠手中的权力，为他开后门办事。而且，借的钱终究要还，张成的收入有限，为尽快还债，他闭上了良知的双眼，伸出了罪恶的黑手。他开始利用职权，给一些公司办理相关行业经营资格证、协调各种货运运输和销售计划，并在此过程中，收取了大量的贿赂。

救子心切身陷囹圄，父子和解重新出发

陷入贪腐的泥潭后，张成也在时刻担忧，对朋友的所谓关照，都是被法律所不容的。他的精神也因此长期处于紧张和焦虑状态，与此同时，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他不得不更加勤奋地工作。

2015年，张晓磊与从事社区工作的吴梅芬恋爱了，得知此事，张成很欣慰，希望儿子能早日成家，稳定下来，也能告慰他早逝的母亲袁华。对此，他对儿子投入了更多的关注，生怕他因为经济上困窘，而被女孩嫌弃。当年底，得知儿子想买房结婚时，张成又毫不犹豫卖掉昔日的老宅，并且补齐了剩余房款，全款给张晓磊买了婚房。

2016年5月，张晓磊与吴梅芬的婚礼上，张成接受儿子敬酒时，说起他去世的母亲，百感交集，差点泪洒当场。张晓磊小声怪他：“别给我丢脸了，就你戏足，嘴上惦记我妈，你还那么快结婚？”那一刻，张成明白无论付出多少，儿子恐怕都不会原谅他17岁时，发生的一切。

2017年春节后，张成的贪腐行为被人举报，公安机关立案查实后，重庆市渝北区检察院对他依法批捕。4月5日，张成因受贿罪被重庆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十一年，并处罚金60万元。庭审当天，张晓磊才第一次从公诉人的起诉书中得知，父亲受贿的赃款金额，其中80%都是用于帮他“还债”及购买住房上！法庭上，张成坦言对不起组织培养，因家庭问题和对儿子的亏欠，罔顾党纪国法如是罪有应得，愿意接受一切处罚，争取重新做人。

亲眼目睹昔日一身正气的父亲，因贪腐低头认罪，张晓磊内心受到巨大冲击，充满愧疚和惶恐。对他而言，这真相太过残酷！多年来，他憎恶父亲，认定家庭的苦难，全部源于父亲当年的强势和专横。可时至今日，父亲为了他的自以为是，付出的是名誉和人生信仰的代价！那一刻，张晓磊幡然醒悟，父亲为了他所做的一切，均超出能力范围，也是知法犯法将自己送入歧途。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自己！张晓磊感到十分崩溃，他的内心充满罪恶感。

2017年5月，张晓磊去重庆九龙监狱探视父亲。透过那扇厚厚的玻璃窗，他看着父亲佝偻着背，步履蹒跚走来，面色憔悴，头发白晃晃地刺眼，张晓磊心如刀割。他拿着电话的手一直在颤抖，想到这些年因年少任性对父亲一次次的伤害，张晓磊痛哭失声说：“都是我的错，当初任性跳楼，后来任性犯错，把你逼到今天的地步。你如果不管我，不会这样。”见到儿子，张成老泪纵横，反复诉说着自己的悔意和对他一直以来的愧疚，还说，自己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末了，张成又抹干泪，笑着安慰道：“儿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父亲越安慰，张晓磊越难过，这时他才明白：原来，父爱一直都在，是自己苛求太多，没理解父爱的深沉和无奈！扪心自问，他欠父亲的太多，欠他一张全家福，欠父亲一次拥抱，欠对父亲一个交代！

回家后，张晓磊跟妻子商量，决定卖掉仅有的婚房，为父亲交齐罚款和退赃款。7月，他辞掉了父亲托关系找的工作，从此不再活在别人的话题里。之后，他应聘到重庆一家房地产公司做销售，从最低级别销售员干起，依靠勤奋成长迅速。

2017年国庆节，张晓磊卖掉了房子，和继母陈文燕一起为父亲补齐了受贿款赎罪。他也不再怨恨继母，每周都会跟妻子去探望陈文燕，家里有什么脏活累活，也主动帮忙干。为增加收入，张晓磊白天上班，晚上去解放碑的酒吧弹吉他驻唱。风里来雨里去，穿越整个城市。盡管日子辛苦又艰难，但张晓磊体会到了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也终于明白父亲原本对他严格要求的意义，是为了让他能自立自强。

2018年2月5日，是张成59岁的生日。他已经淡忘了这个节日。而这天，张晓磊和陈文燕来到监狱探视他，还特地买了一个小蛋糕。

张成看到儿子手捧蛋糕，想起是自己生日，惊讶地问：“儿子，你还记得？”“爸爸，生日快乐！”儿子沉稳的笑脸让张成眼角湿润：这么多年来，这是儿子和自己一起过的唯一的生日！

那天，张成告诉儿子，小孩出生的时候会紧握拳头，大声哭叫，这是因为他知道人生是要历经磨难痛楚，需要不懈的努力。张晓磊说：“我现在才明白什么是努力！”听到这句话，张成欣慰地说：“晓磊，你真的长大了！”父子俩把各自的手掌相印在玻璃隔墙上。那一刻，在跳楼风波后的15年，横跨在父子之间的隔阂冰消雪融。

2018年3月，张晓磊在微信朋友圈分享了这样一段话：“所有的苦难都是为了让我们成长……”配图是曾经一家人在海边的背影。儿子的改变，亲情的温暖，让张成再度振作。他决心在监狱里积极改造，争取减刑。如今，张晓磊正为生活努力打拼。他相信，闯过了漫漫黑夜，站到了光亮里，父亲出狱时，自己的表现一定能让他真正满意……

（因涉及隐私，文中除罪犯外，其余均做了化名处理。）

编辑/钱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