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树
2019-06-28张金刚
文/张金刚
我的老家在一个山坳里,树林连绵遍野。那些树与那村人一样,绵延了不知几代,世代相伴,一如我的乡亲,令我永远牵念。其中一些贴上了“老张家”的标签,是属于父母的,我亲切地唤作“爹娘树”。
“爹娘树”品类不一,凡土生土长的树种都有些。有分田地时带的,有老家院儿里祖传的,更有父母亲手培植的;有在山谷沟岔的,有在田间地头的,有在房前屋后的。大大小小百余棵树,父母视若儿女,精心呵护。
父亲个头不高,小巧灵活。每年冬季,他都会腰别镰刀,噌噌爬上树干,“修理”那些疯长的枝丫。一阵疾风骤雨过后,钻天杨开始钻天,洋槐树不再乖张,一株株如理过发的小伙儿,精神、帅气,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去生长。父亲一边砍枝一边逗趣我:“小子呀,你也像这树一样,不修理就成不了材。”我叉腰向树上喊:“你下来修理我呀!”说完,我俩都笑了,但心里真害怕哪天闯了祸,再遭一顿胖揍。
冬去春来,修剪过的树木冒出新芽。父亲又会剪些杨树枝,扦插在自家河埂上、沟渠边、农田里,说:“每年栽一些,不出几年就会是一片小树林!”还真是这样,如今几十年过去,我家的那几片杨树林已郁郁葱葱。而那些经年的老树,大都已被砍伐,成了房梁、门窗、床柜及我的学费。
哥哥结婚那年,父亲伐了几株高大的杨、槐,请了村里盖房的把式、最好的木匠,在山脚下盖起了五间土木新房,风风光光将嫂子娶进了家。我考上师范那年,父亲伐掉了老房山墙外的两株老洋槐。拿着卖树的一千多元,以及卖花椒、卖槐米、卖柿子和借来的三千多元,送我出山、上路、进城求学。
母亲虽高父亲一头,可毕竟柔弱,只能费尽心思地侍弄些果木树。正是这些结果儿的小树,深得我心,每年鼓动并满足着我肚里的馋虫。
老房墙角处,有一棵李子树,可心的是竟然还有两枝大黄杏,那是母亲当年从很远的亲戚家嫁接来的。母亲说:“小时候带你走亲戚,你吃了人家一瓢大黄杏,怕你嘴馋就嫁接了两枝,好几次才成活呢。”每年盛夏,黄杏先熟,紫李接续,让我吃个过瘾。如今,那树还在,一年年牵动着我回家的脚步。母亲喜滋滋地看着我吃,还是那个味儿。
还有一些杏树、桃树、花椒树,常是母亲在院内或田间撒下核或种,育苗栽植的。不管怎样,勤劳持家的母亲都会千方百计地让我家拥有这些树,喂养我们的同时,也卖些钱贴补家用。
那日,母亲坐在院里的苹果树下喘着气,说:“哪年我都会栽些树,如果真有一天干不动了,或是不在了,你们照样能吃到应时的果子,摘了送人、卖钱都成。即便顾不上摘,也是个念想不是?”我连连说“是”。母亲满意地笑了,起身做饭,我却坐在原地眼泪打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是默默地将那些树又一棵棵种在了心田。
秋风吹过,黄叶飘零。“爹娘树”又长一岁,明年将继续新叶荣发,可爹娘却要一直枯萎下去,终将滑向生命的冬季,不再回春。
恍惚间,我已然站成了一棵树,与妻女、哥嫂、侄子一起成了“爹娘的树”,融在了山坳的密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