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事

田洪波

外公下井，既没矿帽工作服，也没矿灯手套，手里只有一盏煤油灯。

他的烟瘾大，可谓十里八村闻名，抽叶子卷成的烟。每次下井，总会带上十支八支的，不让带就瞪眼。外公说，下井的人，谁知道啥时候会出事？就这么点儿癖好，还要管？

没有检查瓦斯的器材，也就基本不存在什么防火意识，因此，外公在劳动间隙惬意地抽烟，成为一道别致的风景。挖一吨煤的工钱是一毛七，外公每次下井都格外卖力，可产量并不如意，他常忧愁等着吃饭的一大家子。更让人不快又蹊跷的是，放在巷口背风处的烟常会少几支。

他琢磨，一起挖煤的只有自己抽烟，难不成是撞见了鬼？这样的境遇三番五次后，外公哑然了。

后來再下井，外公就多带几支烟。把烟依次摆好，外公轻声说，兄弟们，可以出来抽烟了。别抽多了啊，给我留点儿。

但见有几支烟就“哧哧”地燃，不断冒着烟，比外公抽得快多了。外公当时感觉头皮一阵发麻，腿都站不直了。他觉得稀奇，却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当看客。几支叶子烟燃尽，外公哆嗦了下嘴，终于说出一句，明天我再给你们带。

说起来也奇怪，那之后外公每天的煤产量陡然增加。他也不知为何，常常人站在一处，那煤就像见了亲人似的哗哗往下掉。

仗着混熟了，有一天，外公干脆席地而坐，和鬼兄弟唠起了嗑儿。外公说，兄弟们，我这天天给你们带烟，开支也很大呀。本来家里就困难，反对我抽，这额外又增加一笔费用，长久下去，我怕也承受不起了呀。要是日后我带不起烟了，可别怪罪我啊！外公言罢，扛着他的铁锹就去挖煤了。

奇怪的事又发生了，不管外公在哪儿挖，旁边总有煤块往下掉，哗哗的，那速度把外公看得张大了嘴巴。一来二去，井下的割煤机都赶不上他一个人的产量了。更夸张的是，每次抽完烟，只要外公喊一声，开工了，就只看到煤块在落，外公抱着铁锹看风景。最后，乐呵呵地把落在地上的煤装进车里拉出去。

外公腰包鼓了，偶尔会开下荤。这可是大新闻，很快惊动了领导，矿上成立了调查组。面对质询，外公如实招来。领导半天不说话，临走时命令外公，不许对任何人讲，更不许胡说。便再也没了下文……

这些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事，是外公一生中的荣耀，从小他便常常和我讲，及至我长大了，他依然挂在嘴边。后来，我问外公真假。外公抖动着下巴上的白胡子，很深沉的样子，这世上的事，谁能说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呢……

选自《小说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