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我的爱迟一秒到达
2019-06-26刘斌
刘斌
去年整个春天,我都陷在一个问题里——我该如何与我的大学时代告别?
毕业季是一坛酒,还未拆封,味道已经渗透空气。我的心是春阳下的树梢,总是蠢蠢欲动,我想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比如流泪。可怎么哭才好呢?像所有青春电影那样,一边泪流一边咆哮,将书本撕成一只只白鸽抛向天空?或者做一回偶像剧女主角,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我睁大眼睛,抿紧嘴巴,把所有伤心的情节在心里回放无数遍,眼睛却始终干燥如烈日。
从校长手中接过毕业证书时流泪了吗?没有。毕业聚会上最后一次拥抱老师和同学们时流泪了吗?没有。火车绕出那方青山绿水时流泪了吗?没有。我看着相册里哭得稀里哗啦的同学们和车窗里冷静到不近人情的自己,眼前却浮现出几年前自己拎着大包小包站在吉首大学校门口的模样。
2014年秋,我毫不犹豫地坐上火车,开启了生命里的第一次远行。醞酿了一个暑假的期待和孤勇像啤酒瓶里的泡沫,终于破盖而出,把我对故乡的依恋、对陌生城市的迷茫连根拔起。火车驶入湘西的那一瞬间,深邃不见底的蓝从夜空中倾泻而下,海水般灌入车厢,涌来、退去,涌来、退去。我抬头,看到最大最圆的月亮。后来,我常常寻觅月色,都没有那夜的月来得明净、来得透彻。
过去几年,我曾无数次在玉虹桥上看落日睡在水底,余晖被稀释成深深浅浅的斑驳,两岸竹簧在风海沉沉浮浮,没有船客,也没有撑船人,“孤独”随天去秋无际;我曾赤脚走在学校后街的石板路,啜一碗清甜沁凉的米酒,咬一口绿油油的腊肉蒿叶粑,再来一碗热腾腾的米豆腐;我曾去后山采风,随处都有十万野花做枕头,连绵不绝的竹林做凉席,阳光睡在地上,把细长的小路漫成一条望不见尽头的扬子江……四年时光弹指一瞬,我拖着两个半人高的行李箱站在月台,在熟悉的火车轰隆声中,我恍然觉得,等到来年开学时,我依然会衔枝归来。
距离安徽大学2018年新生报到的时间越来越近时,我才后知后觉,吉首大学已成为我记忆海洋中一片发光的岛屿,落地为故乡。我开始疯狂地做梦,梦见站在总理楼天台上,俯瞰整个学校的夜景,好看的轮廓在昏暗的灯火下越发朦胧;梦见风雨湖尽头那排最爱的水杉,树杈轻轻撑起厚重的夜幕;梦见那些年,吉首大学授予我的佩剑与荣光……如果没有经历一千一百多千米的惦念,我可能永远都不知道爱有多深。
青春是杯未经勾兑的酒,谁都有酩酊大醉的时刻。两杯下肚就涨红脸痛哭流涕的人,爱来如风,去又如风。反倒是越不动声色的人,一旦醉了便醉得歇斯底里,无法清醒。在那些不问日短夜长、路远马亡的青春里,我以为自己会永远面朝星辰大海,头也不回地走下去。我不曾想过自己会在午夜惊醒时无数次细数那些叫作思念的羊。
深情是与时日一起成长的。余生山长水阔,我会认真地爱着,爱这个不老的山城,爱风波未定的未来,爱到所有的爱都失去姓名,爱到情不知所起不知所终。哪怕山水迢迢难相逢,我也没有遗憾,因为遇见你,我已经拥有过生命完完整整的意义。
亲爱的吉首大学,在你六十岁生日的时候,我写过许多文字,却无法为你谱写最美的诗歌。请你原谅我,原谅我至今都无法鼓起勇气与你道别,原谅我的爱迟一秒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