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儿
2019-06-24王太生
王太生
春日读汪曾祺,看到他在《人间草木》里说:“如果你来访我,我不在,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儿。”似听见一个老头儿在喃喃自语。
春天的时候,到户外走走,很容易会遇到一座老桥,一树花儿。
有个朋友住在一座老桥的旁边,桥旁的河坡上站着一棵白梅。居住在这样的环境,其实是很美的,风和景明,桥与梅,梅与流水,相映成趣。
住在这样地方的朋友,你去寻他,其实是好找的,先看到一架古桥,然后看到一棵树,开满白梅。有一个小院,草木深深,轻叩木门,里面的人应声而答。
在我们这个小城,有些人家的宅院门旁都长着花儿。
在一条老巷子里,有户人家门口长着紫藤,到这样的人家有点儿什么事,若遇主人不在,人又走倦了,还真得停下来,找一级台阶,和他门外的花草坐一会儿。
花儿摇曳生趣。前几年,我曾写过一篇《不曾住过的院子》,我在文章里说:“一直觉得自己从前曾经住过一个院子。那个院子不大,门角有数丛芭蕉,叶影疏疏。有客来访,轻叩门环,人站门下,人画俱绿。”
虽不曾住过院子,但我经常到有院子的人家走动,敲门时,有的院子比较大,里面的人一时听不见,或者听见了,等他来开门要过一会儿,也只能和他门前的花草坐一会儿。
这种“坐一会儿”,是用眼睛去交流,与花对视,或者漫不经心睨上一眼,等到木门豁然洞开,它们已成为身后的温柔背景。
在我少年的时光中,邻居的沈家大门是一座青砖灰瓦的老宅子。宅子里的孩子,有我儿时的玩伴,那时我经常去老院串门,大门是虚掩的,门口栽一丛芍药。小伙伴有时不在家,我就在门口等他。有天中午,我坐在门口的台阶上,阳光明媚,风吹得那些花儿摇曳多姿。
门外的花,还有别的植物,鸡冠、牵牛、芭蕉、蔷薇、月季、天竺、蜡梅……尤其是蜡梅,不光是坐一会儿,还俯下身去,凑近闻香。
岳父在世时,院子门旁种过一棵葡萄藤,枝粗如棍,初夏开花,然后结小青果,枝叶还算茂盛,挂的葡萄也多,我们都曾坐在门口,和葡萄坐一会儿。
“请和我门口的花坐一会儿”,是一个人留下的花草笺、春日帖,是主人唯恐怠慢客人,担心客人在等待的过程中单调乏味而说出的话。这是多么美妙的情境,又是多么美好的际遇。我所能想到铺展下去的事情,还可以叮嘱对方,树上有鸟雀,架上有葡萄,你如果口渴了,可以先摘上几颗尝尝。
门外的花,是一个老房子的建筑小品。花是闲情的,主人也很雅致。
在徽州,我又遇到汪曾祺所说的情形,有一户粉墙黛瓦的人家,门墙上爬着那种绿碧碧的凌霄,弯曲曲的藤蔓,嫣红的花儿开得正欢,我看到一个小伙子,大概是走累了,坐在门口花下的一条木凳上,咧着嘴,和花儿以及房子的主人攀谈。
乡下的老房子,门外也有花。春天,在乡下,我的一位亲戚,他家门外一片紫蝴蝶翻飞的豌豆花。豌豆花,是一种朴素而好看的花。《本草纲目》里说:“叶似蒺藜叶,两两对生,嫩时可食。三、四月开小花如蛾形,淡紫色。”这样的季节,倘若访客不遇,也并不需要树下问童子,他大概是忙去了,且搬只小板凳,在他家门前坐一会儿,这时候,会看到千朵万朵的紫蝴蝶,在时光小道上轻盈翩跹。
把花种在门外的,是一个有生活情趣的人,也是一个随和大气的人,不把花只种在院里独乐,而是种在门口,与路人分享。
真想坐在青石臺阶上,做一回闲人。春风再度,岁月不老,清风拂面。
(摘自2 0 1 8年3月2 0日《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