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里族群冲突折射萨赫勒地区安全危机的复杂性
2019-06-24孙红
孙红
3月23日,西非国家马里的莫普提大区发生激烈的族群冲突事件,130余名富拉族人遭到疑似多贡族武装分子的袭击而身亡,这是近年来两个族群间对抗伤亡最惨烈的一次。无独有偶,当日马里邻国布基纳法索境内也发生了针对富拉族的暴力袭击事件,造成100余人死亡。这些事件反映出当前马里及萨赫勒地区国家安全形势的复杂性,在反恐战争久拖未决的背景下,族群关系恶化正逐渐上升为萨赫勒地区国家的重大安全隐患。
族群冲突由来已久
马里位于西部非洲,自北向南跨越撒哈拉沙漠和萨赫勒地区,中部有尼日尔河流经。公元1至16世纪,如今的马里大部分国土曾先后处于西非三大帝国——加纳帝国、马里帝国和桑海帝国的统治之下。尼日尔河为马里中部地区带来季节性的丰沛水源,并形成了广袤的冲积平原,土壤肥沃,一度是极为丰饶的农业区,吸引了包括多贡人在内的以农业为生的族群在此地定居,同时也是富拉人等游牧民族放牧的天堂。
富拉族是西非最大的族群之一,又被称为颇尔人,除马里外,在塞内加尔、几内亚、中非共和国、喀麦隆等中部和西部非洲国家均有分布。富拉人是半游牧民族,多数信仰伊斯兰教。近年来,虽有部分富拉人在城市定居,但大部分富拉人从事畜牧业,常年逐水草而居。在寻找水源和放牧场所的过程中,经常与当地的农民发生冲突。比如,生活在尼日利亚的富拉人与当地农民之间的暴力事件曾在2014年和2018年成为各大媒体关注的焦点,是全球致死率最高的族群冲突之一。
在马里中部的莫普提大区,富拉人与多贡人在历史上就因争夺农地、森林等自然资源而纷争不断,但大多能通过两族领袖协商解决。2015年以来,两个族群间暴力事件逐步升级。2016年,多贡人成立自卫武装组织“达纳阿玛萨古”,意为“信仰上帝的狩猎者”。该组织成立之初因将伊斯兰极端势力作为打击对象得到政府默许和支持,但后来打击报复富拉人逐渐成为其主要目标。2018年,莫普提大区共发生42起多贡人与富拉人的暴力对抗,200余人因此丧生。而据联合国数据,死亡人数超过500。随着安全形势急剧恶化,今年以来,仅莫普提大区就有1.5万名难民逃离故土,前往首都及邻国避难,近500所小学被迫停课。
此次暴力事件也引发民意强烈反弹和政坛震荡。3月24日,马里总统召开紧急内阁会议,解除武装部队总参谋长等军队高级官员职务,并下令解散多贡人的自卫武装。4月5日,马里首都巴马科爆发20余万人大游行,要求政府重视中部地区安全形势,并敦促政府内阁辞职。4月19日,总理马伊加及其内阁成员集体引咎辞职。
2019年3月26日,马里民众悼念族群冲突事件遇难者。
反恐战争久拖未决激化族群矛盾
长期以来,多贡人与富拉人总体上能和平共处,近期矛盾激化则与马里反恐战争密不可分。2012年1月,马里北方的图阿雷格人发动叛变,其武装组织“阿扎瓦德民族解放运动”长驱南下,直逼首都。3月,首都军人发动政变,总统阿马杜·图雷下台,马里陷入无政府状态。4月,图阿雷格武装占领基达尔、加奥、廷巴克图三大北方重镇,并宣告“独立”。图阿雷格人在起兵之初曾得到活跃在北方的极端组织的支持,如“伊斯兰卫士”“西非圣战组织”和“伊斯兰马格里布基地组织”等。这些极端组织希望在占领区域实施沙里亚教法,但遭到图阿雷格人的强烈反对。很快,双方反目成仇,兵强马壮的极端组织占领了图阿雷格人的据点,成为马里北方的主要武装力量。
面对分裂势力和恐怖主义的双重威胁,马里过渡政府向国际社会求助,联合国安理会也自2012年12月起向马里派遣维和部队,法国于2013年1月派兵驰援,及时地遏止了安全局势的恶化。在国际社会的协调下,2015年6月马里政府与图阿雷格武装签署了《和平和解协议》,内战正式结束。然而,恐怖主义威胁并未消失。在国际社会联合军事围剿下,极端组织主力逐步自北向南转移,袭击频率升高,2016年马里境内发生183起恐袭,而到2018年,这一数字增至237起。
源自北方的安全危机是中部地区族群关系恶化的重要诱因。首先,内乱导致小型武器通过非法渠道大量流入当地民众手中,富拉人与多贡人不仅升级武器装备,甚至还雇佣来自北方的武装人员保护牲畜和农田。其次,政府权威严重削弱,面临严重的信任危机。内乱爆发后,中部地区大量政府官员、士兵南逃,行政、司法和安全系统几近瘫痪。族群间发生冲突后只能通过以暴制暴的方式解决,纷纷建立自卫武装。内乱结束后,希望重建秩序的政府在短时间内很难获得当地民众的信任,而腐败和执法不公又加深了与民众之间的隔阂。第三,极端主义思潮加速渗透,富拉族群形象异化。2012年以来,极端主义思潮逐步向马里中部渗透。信仰伊斯兰教的富拉人首当其冲。部分宗教领袖将族群间矛盾上升至国家层面,认为政府支持多贡人打压本族,并希望恢复历史上富拉人的优势地位。比如2015年崛起的“马西纳解放阵线组织”,就是一名富拉族领袖打着复兴历史上的“马西纳帝国”的旗号,向西方国家及其支持的马里政府等“占领者”发起恐怖袭击。此外,西方情报部门多认为来自马里的富拉人参与了科特迪瓦巴萨姆、马里巴马科和布基纳法索瓦加杜古重大恐袭案。尽管富拉人是个内部异质性很强的部族,但在多重因素的影响下,其形象被异化,部分民众将其与恐怖分子划上等号。
安全问题复杂难解
2015年以来,恐怖主义一直被视为马里及萨赫勒地区的最大安全威胁,国际社会也持续加大对该地区的反恐投入。法国先后发起“薮猫行动”和“新月形沙丘行动”,长期派兵驻扎萨赫勒地區,其中约三分之二兵力部署在马里境内。联合国驻马里维和部队规模超1.6万人,被称为联合国历史上“最危险的维和任务”,截至2019年4月,已有195人牺牲。除国际社会援助外,地区国家也加紧联合。2017年2月,在法国的支持下,毛里塔尼亚、马里、布基纳法索、尼日尔和乍得五国决定组建5000人的萨赫勒五国集团联合部队,以应对自马里北部向南部和东部蔓延的恐怖主义威胁。五国集团部队的启动预算高达4.23亿欧元,几乎全部要靠国际社会募捐。2018年6月,五国集团部队设在马里塞瓦雷镇的总部遭到恐袭,使得联合部队组建进展大幅滞后。在加大安全投入的同时,国际社会还试图从发展的角度巩固反恐成果。2017年7月,法国、德国与联合国、欧盟、非洲发展银行和世界银行联合发起“萨赫勒联盟”倡议,协调国际社会对该地区国家的发展援助。
中国也积极参与马里及萨赫勒问题的解决。中国派出390余人参与联合国驻马里稳定特派团。2018年9月,中非合作论坛北京峰会上,习主席提出的八大行动中就包括支持萨赫勒等地区国家维护安全和反恐的努力。今年1月,中国还在联合国安理会呼吁国际社会共同应对萨赫勒地区安全挑战,并承诺将支持联合国为地区五国联合部队提供必要财政支持。
马里中部地区族群冲突折射出该国及萨赫勒地区安全问题的复杂性和多面性。国际社会和地区国家必须清醒地认识到,恐怖主义不是危及萨赫勒地区国家唯一的、甚至不一定是最大的安全威胁。族群关系和谐事关国家统一和稳定,依靠外部力量解决不是根本之道。就马里当前形势来看,或许重建政府公信力、提高公共服务水平、使政府真正参与到族群关系的调解和建设中来,才能从根本上扭转当前族群关系恶化的趋势,这也是反恐战争成败的关键。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非洲研究所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