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右看齐
2019-06-23堆雪
堆雪
军列驶进大雪
绿色的。军旅生涯,最初的一节。
有些肥大的绿军装,吃起来有些新鲜的盒饭。怕混淆于不同方向的队伍扎在臂膀上的红布条。
呼啸而过的戈壁大漠和一闪而过的白昼黑夜告诉你,军列抵达的站台,就是摸爬滚打的驻地。
没有长亭短亭,没有折柳送亲。没有拱手相别,也没有泪眼婆娑。双脚抽离故土踏上列车的瞬间,你已经不小心把自己放飞。
在一节集中的硬座车厢里,你第一次看到了这个世界上,那么多与你着装和身份一模一样的人。那些刚刚理了短发、刮了胡须的年轻脸庞,怎么看,都像是另外一个自己。
而列车驶离站台的第一声加长的嘶鸣,同时宣告,你将从此独自面对自己的人生。
扑面的绿,闪烁的红,天南地北的口音,混合呼吸与煤烟的气味。在略显拥挤的时空里,在众目睽睽之下,你第一次放下了自私。
喜欢与不喜欢,你都将与这些和你一样的人在一起。愿意与不愿意,你都将把曾经小心翼翼的心,交予一个神秘而庞大的集体。
过了古都长安,就是风沙弥漫的河西走廊。河西走廊的尽头,就是边塞诗中的阳关。
天祝,古浪,酒泉,玉门。瓜州,柳园。尾亚,烟墩……愈来愈陌生的地名,不断刷新着一群人西行的执念。
就像一班呼啸突奔的列车,载着一颗颗忐忑不安的心,渐渐远去。
多年后,当我再次回望那趟绿皮军列,它穿云破雾,迎风披沙,一路上冒着黑烟,呼啸着驶进大雪的情景,仍叫我心绪难平。整理内务
一名士兵,有什么内部事务可整理的?回答是:确实没有。
一名士兵的生活,在外界看来,好像是极其单调,甚至是空洞乏味的。
当连队走廊的尽头传来一声哨响,值班员高喊“整理内务”时,官兵们迅速回归自己的床位,开始叠被子、整床铺。
没错,在基层连队,通俗点讲,叠被子就叫整理内务。
在那张只有被子三分之一宽的高低床上,戰士把乱作一团的军被呼啦一声摊开。就像展开一个还未做醒的梦,又像展开一片璀璨浩瀚的星空。
当被子的三分之一铺展于床铺,士兵的脸上洋溢出母亲或姐姐才有的温存。
一波三折,一波四折。三下五除二,一名老兵叠被子的速度,不会超过一分钟。
稔熟的手法,重复的折痕。好像是展开一张军用地图,打开来,再把它轻轻叠起。
只要捋平被子,棉絮没有嘟嘟嚷嚷的东西,只要你在最短时间内找到之前折叠时留下的那道越洗越白的印记,它就会成为内务所要求的,四方四正的雏形。
线条在心里,功夫在手上。一双握惯枪支弹药的手,就像精准的刀斧和电锯,拿捏、切割出生活的断面与棱角。一双粗糙的手,演绎这个世上令人窒息的舞蹈。
作为新兵,你要学会正确分割一床被子的面积,学会用直尺去丈量自己的梦境,用笔在一张特殊地图上标注出北斗七星的位置。
你还要学会,用最慢的性子完成最快的事情。把普通的军被,雕饰成一件不能轻易触碰的陈列品。在一块绵软无力的豆腐里,暗暗撑起自己,看不见的骨头。队列训练
来自边地要塞的风,在我心里安营扎寨。
战车和营帐已经盘踞天际,整装待发。
刀枪和血肉的意志,披挂战袍与铠甲,翻身跨上远山的战马。
遥远地平线,似有隐隐铁蹄和暮鼓捶打。
奔赴。在弦之箭,会不会因为我的心跳而—-角虫即发?
此刻,因为什么,我们大面积收拢、集结,不动声色站立?
在一块空地上,理冠束带,与无声的风暴为伍,铿锵而行。
立正,稍息。蹲下,起立。半面向右转,抬手,向苍茫的历史致敬!
战争莅临之前,笔直的生活,有时会被压缩成队列:
充血的眼神、狰狞的表情、挥戈的手臂,此刻,都被限制于一举一动。
都被齐刷刷地,定格在单个军人徒手队列动作的,一瞬间。
没有血肉祭旗,没有锋刃拭泪。少了闪电和雷霆的战场,走来排山倒海的光芒。
和平的目光中,谁会山峰般集合、岩石般站立?并被定格成,令行禁止的风景。
谁能把横看成岭侧成峰的日子,走出排比和风声?
紧急集合
夜,过于死寂,就会有流星,骤然划过。就像和平得久了,就会有枪炮声骤然响起。
过于温暖的梦,往往会膨胀成一团不愿挪窝的云。紧急集合,就在你鼾声如雷时,猝然来临!
来不及细想,来不及规划,你必须在一分钟之内,将身下的被褥连同还未做完的梦一起卷起。
无论是“三横两竖”,还是“两横两竖”,无论是“一条龙”,还是“两条蛇”,你都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用粗细两条背包绳,风卷残云般把身下的被褥打起,背在身上。
军帽、军装、军鞋,腰带、水壶、挎包,什么位置,怎样的顺序,你都知道。战争的速度或加速度,更多时候也靠人类的血性与自然的惯性铸就。
当第二遍急促的号声或哨音响起,你必须夺门而出,全副武装、精神抖擞地站在队列里。
黑暗里,连门口,队列前。连长一动不动,借助遥远的星光,用凌厉的眼神扫瞄这群之前还乱作一团此时已各就各位的士兵。
人员是否到齐,装具是否带全,时间是否迅速……清点与记录的间隙,心跳和呼吸,也在抓紧恢复平静。不用连长批评,最后入列的新兵,已经用淋漓的汗水和愧疚的表情,惩罚了自己。
紧急集合,十有八九是虚惊一场。
在假想的敌情里,我们演绎着一次又一次真实的战备。
急促的军号,尖厉的哨声,让我们一次又一次地,把那些带着体温的好梦打进背包,然后,云朵一样放置在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