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选进将军的几个生死关头

闫荣安

肖选进，安徽省金寨县人，1920年6月出生在斑竹园肖家湾的一个贫苦农民家庭。他11岁参加红军，先后参加了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的第四、第五次反“围剿”和艰苦卓绝的三年游击战争。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他又身经百战，屡建功勋。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他曾任北京军区副司令员，1964年晋升少将军衔。2011年12月28日，肖选进在北京逝世，享年91岁。

在长达22年战火纷飞的峥嵘岁月中，肖选进曾7次负伤，多次踏入生死的关口，命悬一线。本文根据肖选进的回忆，记述了他终身难忘的几个生死关头。

负伤孤身又遇敌

1935年3月初，国民党军队在鄂豫皖边区进行大规模“清剿”，试图消灭在鄂豫皖根据地坚持斗争的红二十八军。红二十八军军政委高敬亭率第八十二师二四四团二营和手枪团一分队转战到金寨境内的梓树坪。此时，不满15岁的肖选进，在第二四四团二营四连二排四班当战士。

3月4日，敌东北军第一〇八师六二二团三营从银山畈经关庙袭来。高敬亭指挥所部一面以猛烈的火力杀伤敌人，一面开展阵前喊话，迫使敌尖兵排投降，结果歼敌一个营大部，缴获轻机枪6挺、步枪120余支、子弹5000余发。肖选进在这次战斗中缴获了一支马步枪，上交时上级就把这支枪配备给他，肖选进非常高兴。

随后，高敬亭率领部队转战到熊家河一带，不料被敌二十五路军三十二师4个团、第十一路军2个团包围在熊家河附近的山上。高敬亭决定转移，由第二营负责掩护。3月23日9时，敌人发起进攻。第二营占据有利地形，英勇阻击敌人。经过一天的激战，毙伤敌人300余人，掩护高敬亭和手枪团一分队成功突围转移。夜幕即将降临，敌人仍疯狂进攻，肖选进和二营的战友们展开拼死抵抗。敌人突入阵地，肖选进和战友们与敌人拼起刺刀，因寡不敌众，部队被敌人冲散，各自为战。肖选进接连刺倒几个敌人，突然一颗手榴弹飞来，在肖选进左侧爆炸，他的左腿负伤，鲜血直流。

这是肖选进第二次负伤。第一次负伤是在1933年5月七里坪战役中，那次敌人的一颗子弹打中了他的髋部，他身子一软，倒在地上，鲜血顺着大腿直流，当即被送到后方医院救治。这次受伤虽然没有伤到骨头，但处境十分危险。因为他身边没有战友帮助，只有进攻的敌人。

情况危急，肖选进顾不上疼痛，急忙沿着小路一瘸一跛地向山坡树林跑去。他一口气跑出几里路，利用树林隐蔽起来，才算摆脱了敌人。入夜后，为了安全起见，肖选进不顾伤口剧痛，又转移了两个地方。

伤口痛，肚子饿，肖选进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二天早上。天大亮了，他看到远处有人过来，以为是自己人来找他，就向来人方向大声喊叫。可稍近一看，来的却是搜山的敌人，约有40多人。肖选进见势不妙，赶紧沿着山沟猛跑。敌人发现了他，在后面紧紧追赶。生死关头，肖选进忍着剧痛，拼命狂奔，所幸沟深林密，追敌很快失去目标，肖选进又死里逃生。由于剧烈奔跑，肖选进腿上的伤口又开始出血，疼痛难忍，加之肚子饿得咕咕叫，他浑身无力，寸步难行。

休息了一会儿，肖选进强撑着起来，想找户人家要点饭吃，处理一下伤口。由于弹片存留在左小腿内，伤口发炎，腿肿得很粗，行走非常艰难，肖选进只好一步一瘸地坚持着。可找来找去，一连几天也没见一户人家，没见一个人，只能喝点山涧溪水解渴，寻找野菜野果充饥。原来，这里受到敌人的血洗，村庄被焚毁，几乎成了无人区。后来，好不容易发现了一个采野菜的中年农民，肖选进急忙向他打听红军部队的下落。这位老乡向前一指，让肖选进到那边去找。

当天中午，肖选进终于找到了中共赤南县委驻地。他看到一个男同志将一个大盆反扣在地上，用筷子敲打着盆底说书，旁边围着一些人听，大家正准备开饭。饥肠辘辘的肖选进见到他们就说：“快给点饭吃，我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那个说书的同志停下来看了看肖选进，说：“好啊，你把马步枪给我，我给你饭吃。要不，你留下来我也给你饭吃。”肖选进摇着头说：“这支枪是我前几天从敌人手中缴的，不能给你，我也不能留在这里干。”一个不给枪、不留下，一个不答应就不给饭吃，年轻气盛的双方僵持起来。

饿急了的肖选进想，都是革命队伍，我饿了几天，还受了伤，怎能不给饭吃？你不给，我就自己去盛。没想到，他刚拿碗去盛，被一个高个子拦住，还被打了一巴掌。

在敌人面前无比坚强的肖选进，饥饿、痛苦、劳累都能忍受，可看到自己人这样对待自己，忍不住委屈地哭了起来。他毕竟还是一个不满15岁的孩子。

这时，县委书记石裕田走了过来，了解情况后，不仅让肖选进吃了饭，还送他2块大洋和1升米，让他去找部队。

肖选进就依靠这些钱粮，5天后找到了部队。

后来，肖选进的腿伤好了，可腿中的那块手榴弹片始终没有取出来，成为他终身的“纪念品”。

时至晚年，肖选进给家中晚辈和工作人员讲述这段历史时，他们问肖选进：“在一个人脱离部队，尤其是在负伤后，面对那么大的危险和困难，有没有想过离开部队回家？”

这时，肖选进就会让他们摸摸自己左腿上残留的弹片，坚定地告诉他们：这种想法从来没有过。尽管当时自己还是一个15岁的孩子，但经过几年革命战争的洗礼，已经是一名过硬的红军战士，不仅战场上能杀敌，而且培养了坚定的理想信念，具有了面对困难的勇气和意志。

身负重伤敌追搜

1936年11月，在红二十八军交通队当战士的肖选进跟随高敬亭继续转战。

17日上午，高敬亭率领的红二十八军的部分队伍在麻城木子店与敌一〇二师遭遇，展开激战。敌我兵力悬殊，红军边打边撤。突然，一颗子弹从肖选进右肋穿入，从左肋穿出，贯穿胸肺，肖选进顿时倒在地上，鲜血直流。他感到呼吸困难，吸进去的气从伤口往外冒。身边的战友赶紧对他进行了简单包扎。

敌人猛追过来，肖选进想站起来跑，但由于伤势过重，失血过多，伤口剧痛，一下就昏死過去。

就在这生死关头，正在患病的高敬亭将抬自己的担架让给了肖选进，让人抬着肖选进突围。敌人穷追不舍，部队很久才摆脱敌人。一路上，不少轻伤员因跑不动而牺牲，肖选进幸运地活了下来。

摆脱敌人后，肖选进和30余名伤员被送到湖北黄冈群众家分散养伤。肖选进一开始在毛家垴农民闫森家养伤。在闫森夫妻的照顾下，他恢复得很快，两个星期后，伤口就愈合了。但他被打穿的肺部发了炎，胸腔淤血，腹腔大量积水，肚子胀得很大，憋得喘不过气来，翻身都困难。

肖选进在闫森家养伤24天后，被敌人发现了，闫森父子立即将他迅速转移到孙家冲张家湾。在转移的第二天，闫森父子就被敌人杀害。

在张家湾养伤20多天后，肖选进又被转移到三庙河区船石冲卢家叉冲卢天元家。卢天元是地下党员，一家有4口人，他是当地的能人，常常往返武汉、上海等地做茶叶生意，在当地百姓中很有威望。卢家堂屋有个地洞通往屋外，洞口用一个树墩做的桌子盖住。每天早上，卢天元的妻子就穿过地洞将肖選进背到山上的山洞隐蔽，晚上再背回来。敌情紧急时，肖选进就留在山上。有一次，敌人连天在这里搜查，卢天元家无法送吃的上山，肖选进在洞里躺了三四天，连渴带饿，伤口恶化，奄奄一息。就在这生死关头，敌人撤了，卢天元的妻子立即上山将肖选进背了回来，肖选进这才又得救了。

一个月后的一天清晨，敌人出动上百人突然包围了卢家叉冲，搜捕红军伤员。肖选进躺在床上，听到外面鸡飞狗叫，敌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心里十分着急，可身体动不了，心想这回是死定了。就在这紧要关头，卢天元的妻子机智地将房间内的尿桶打翻，粪尿流了一地，臭气熏天。她打散头发，号啕大哭，呼唤儿子的名字，说自己的儿子病得不行了，就要死了。敌人来到了门口，闻到扑鼻的恶臭，谁都不愿进门，就站在门口朝里望了望，骂骂咧咧地走了。又一次化险为夷的肖选进对卢天元的妻子充满钦佩和感激。敌人没有抓到肖选进，就把卢天元和他的儿子抓走了。面对敌人的拷问，卢天元和儿子矢口否认有红军的伤员。敌人没有证据，后来只好将他父子俩放了。

过了好几个月，肖选进的身体终于渐渐能够活动，于1937年春天离开卢家归队。

革命群众冒着生命危险为他护理养伤和相救，让肖选进终身难忘，无比感激。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肖选进通过写信等多种方式寻找卢天元，可渺无音讯。1981年6月，年过六旬的肖选进按捺不住寻找救命恩人急切的心情，亲自来到当年养伤的黄冈卢家叉冲。在破烂不堪的卢家门前，他见到了卢天元的儿媳妇。当肖选进得知，卢天元在解放前夕被地下党错杀，现在只剩下她和卢天元的孙子相依为命，生活艰难的情况，心里十分难过。随后，肖选进向武汉军区和湖北省有关领导说明了卢天元的情况，并给当地政府出具卢天元为革命做出的贡献和不是反革命的证明。肖选进极为关注事情的进展，1983年10月，他再次找到黄冈地委和行署，调阅了当地政府对卢天元当时所在党支部3位健在的老党员的笔录，3人一致证明卢天元是革命的，没有问题。在肖选进的大力帮助下，卢天元终于得到了平反，政府发了烈士证和抚恤金，肖选进还高兴地邀请卢天元的家人到北京家中做客。

这次负伤给肖选进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到了晚年，他的肺部经常发炎，常常高烧不退。2000年，肖选进已经80岁高龄，又做了肺部和胃部大面积切除手术，靠大半个残肺延续着生命。

狭路相逢智勇生

在抗日战争中，肖选进又经历了多次生死考验。

1939年12月，新四军第四支队第十四团一营完成了护送萧华过淮河的任务。随后，一营奉命消灭作恶多端的敌伪凤阳特务大队。肖选进当时在二连任排长。

敌伪特务大队的士兵都是从各正规部队挑选而来，战斗力较强。一营确定敌人行踪后，在晚上发起进攻。敌人也很狡猾，不断进行转移。一营攻入第一个村庄，敌人已经跑了;一营又攻入第二个村庄，又没碰上敌人。营长从敌人丢在地上的香烟头还是热的情况判断，敌人没有走远，便命令全营加速追赶，在第三个村庄元堂寺追上了敌人。营长带着三连正面进攻，肖选进所在的二连从侧面进攻。肖选进带领全排冲在最前面，刚进村口，立足未稳，突然与一队敌人狭路相逢。敌人的枪口正对着肖选进他们，如果一开枪，在最前面的肖选进肯定就没命了。就在这危急时刻，肖选进趁敌人情况不明，指挥员尚未下达命令之时，大声喊道：“老乡，不要开枪，你们往那边打。”说着，随手往侧后一指。就在敌人一愣神之际，肖选进身边的战士迅速散开做好了射击准备。肖选进话刚落音，战友们默契配合，先敌开火，几个敌人应声倒下。全排猛烈射击，敌人死伤惨重。

战斗很快结束，敌伪特务大队共有6挺轻机枪，肖选进所在的排就缴获了4挺。十四团团长谭希林对冲锋在前的排长肖选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只身受伤镇群敌

1940年3月，在对围攻江北新四军的桂系顽军进行的自卫反击中，第十四团与兄弟部队在皖东猛攻严桥之敌。肖选进率领全排又冲在最前面。由于战场情况复杂，肖选进身高腿长冲得很快，竟然脱离了部队，只身在前，迎面撞上了企图逃跑的敌第十二纵队第二支队50多名敌人。虽然肖选进只孤身一人，但他没有畏惧和退缩，凛然地拦在路上，站在群敌面前大喊：“中国人不打中国人！”这时，一名敌人突然开枪，打中了肖选进的右腿，所幸没有伤到要害。肖选进回手一枪，将开枪之敌击倒。此时的肖选进深知，自己随时面临着生命的危险，如果再有一个敌人向他开枪，他的生命就结束了。于是，他忍着伤痛大喊道：“都不许动，谁动我就打死谁！”就在此时，周边枪声大作，十四团与兄弟部队都围攻过来。肖选进右手持枪对着敌人，左手对枪声密集处一指，说：“四面都是我们的人，你们被包围了，赶紧缴枪投降，要不只有死路一条。”敌支队长被肖选进的气势镇住了，下令投降。这时，肖选进排的战士赶到了，将敌人全部缴械俘获。

战斗结束后，肖选进被送到后方医院治疗，一个多月后方才伤愈，回到十四团二连任副连长。

刺刀破腹又刺胸

1940年5月，桂系顽军仍在不时制造摩擦。这天，肖选进带领一个排沿着麦田边行军，突然遭到埋伏在麦田之中的敌人的伏击。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肖选进和战士们有些措手不及。他一边命令部队撤退，一边用驳壳枪向敌人射击，掩护部队转移。冷不防，一名敌人从侧翼杀出，将刺刀刺入了肖选进的右腹，肖选进当场倒地，肠子也顺着伤口流了出来。紧接着，该敌将拔出的刺刀又向肖选进胸膛直刺过来，肖选进眼睁睁地看着刺刀就要刺进自己的胸膛，可身子却动不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呯”的一声枪响，这个敌人应声倒地。原来肖选进连的战士高文良见状，开枪将敌人打倒。接着，人高马大、力气过人的高文良用一只手臂将肖选进夹在腋下，迅速撤离战场。

幸亏高文良及时拼死相救，肖选进又一次死里逃生，这是他第7次负伤。后来，肖选进和高文良先后离开了三连，失去联系。高文良的救命之恩，肖选进始终不忘，他1994年和1999年先后两次专程到高文良的家乡寻访恩人，可音信全无，留下了遗憾。

手枪抵头弹哑火

1942年5月，时任新四军第二师第六旅十六团一营副营长的肖选进，被抽调担任由旅侦察队、第十六团侦察队和十六团各营侦察班组成的作战大队大队长，并奉命率部偷袭江心洲。江心洲离南京很近，守敌伪军将近200人，行动风险很大。经反复考虑，肖选进决定采取撒网战术，带领部队白天乘船上洲，分散隐蔽，然后收拢部队，突然袭击。消灭敌人后封锁消息，晚上偷偷返回。考虑到在往返途中很可能遇到敌人，便事先设想，如遇到伪军，就冒充日军;如遇到日军，就冒充伪军。

偷袭江心洲的第一次行动并不顺利，渡江的船在途中桅杆折断，半途而返。第二天，肖选进率领团侦察队和各营侦察班化装后乘船出发，再次偷袭。这一次遇到更大的麻烦。船刚行驶一个小时，迎面就遭遇敌南京长江巡逻队的船只。肖选进和团侦察队队长宋永善和3名船工站在船头，其他人隐蔽在船舱内。敌人见状起了疑心，挡在肖选进的船头，仗着人多势众，用枪对着他们，要他们下来。对方一说话，肖选进就知道是伪军。他判断敌人还没有识破他们的身份，就大喊：“你们不准开枪，我们是南京警卫团的，你们是哪一部分的？你们过来说话！”敌人气势汹汹，要肖选进他们过去，双方各不相让，僵持了好长时间。肖选进想到，这是在敌人的眼皮底下，时间长了对我们不利，就下令在船舱的100多名战士们全部站出来。敌人见肖选进这边的人多，有些胆怯，不敢嚣张了。肖选进乘机跳到敌人的船上，继续和伪军的头目理论。团侦察队队长和其他战士也陆续跳上了敌船。此时，敌人发现了破绽，伪军頭目突然拔出左轮手枪，顶在肖选进的头上，并扣动了扳机。幸好这发子弹哑了火，肖选进身后的侦察班长眼疾手快，一掌将敌头目打入江中。其他战士也迅速行动，将船上的敌人全部缴械抓获。

由于暴露了行动目标，这次攻打江心洲的计划只好又放弃了。好在消灭了敌人的巡逻队，也算没有白跑一趟。肖选进率部押着俘虏凯旋。

九死一生的肖选进，以非凡、传奇的战斗经历，展现了革命军人的信念、意志和血性，谱写了辉煌壮丽的历史篇章。

（责任编辑：徐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