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田宝珍
2019-06-21刘慧敏
□ 刘慧敏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团火,但路过的人或许只看到了烟。在田宝珍九岁的时候,一天,她的美术老师叫住田宝珍。这是田宝珍第一次走进冲洗相片的暗室,也是第一次看见人物和景物在显影液中凸显出来,老师教宝珍用镊子捏起照片,用小夹子将照片晾在绳子上。宝珍好奇地盯着这些美丽的图片,她心中的那团火被静静点燃。宝珍后来的画里始终有一双小女孩的眼睛,当你长久凝视她的画,会感觉到有一小团火在画面的深处安静地燃烧。
通观田宝珍几个系列的画作,你会发现她几乎所有的画作都在冷静地旁观、造境,并在画中注入一种神秘的力量。即使那些和童年和记忆和亲情有关的作品,也被赋予了遥远的梦幻,有时甚至是天真的视角,仿佛只有拉开距离,她才能看懂自己的内心世界,才能从中领出那个躲藏已久的久违的自己。但这并不意味着田宝珍的画是冷峻的、超现实主义的。实际上,我们从她早期的画作中,如《灵魂出窍》《办公室的故事》等作品中,看到更多的是现实主义的表达。《灵魂出窍》这幅画,在深夜的背景中,暗藏着各种各样的人,帅哥带着美女飙车,街边昏睡的醉汉,带着孩子回家的妈妈,大款、小恋人、车中的父子、肥佬、练气功的人等等,每一个人似乎都是生活的主角,在夜色中各行其事,但他们的灵魂却仿佛早已飘移到了别处。宝珍在这幅画中似乎在不断地追问,我们的灵魂去了哪里?他果真在吗?到底他去了哪里?是不是所有的时刻我们的灵魂始终和我们在一起?《办公室的故事》几乎可以说是《灵魂出窍》的延伸,把脚翘到电脑上的员工,喂鱼的小女孩,打印设计图纸的老板,跑业务的人,看报纸的员工,办公室里打电话的人,拿着打火机点同事头发的人,每个人似乎都很努力地在工作或者做着某一件事情,每一个人的神态和肢体语言又使我们感觉每个人都在场但似乎都不在。这挺有意思。很像当下很多公司里那种办公室的状态。从构图上我们会发现,田宝珍这个时期的所有的人物和场景设置犹如儿童画般平铺在画面中,充满童趣。在这些作品里,我们看到宝珍对于现实的观察和描述,也看到宝珍对于当下的追问和质疑。
田宝珍绘画作品
2007年,田宝珍离开新疆来到北京宋庄,成为自由画家。那时,来自全国各地的许多艺术家都聚集在宋庄,大家常常聚会。说呀聊呀,特别是男性艺术家聊的话题特别辽阔。宝珍喜欢这种交流,她可以在这种交流中感受到来自各种角度看待世界和艺术的观念。艺术家们的那种感觉,那种心态,那种生活方式都不一样。不过,宝珍从本质上是个安静的人,一个不太喜欢热闹的人,最终她还是更多地问自己:为什么他们能那样表达?为什么我不能那样表达?为什么我更喜欢这样?不喜欢那样?对宝珍来说,现代艺术虽然让她无比震撼,也使她意识到,自己并不适合那些追求新奇、标新立异、以行为诠释艺术的方式。虽然,这些和生命自身相关的艺术形式和行为,她也很欣赏。但她也越来越感受到自己喜欢什么?关注什么?她似乎不声不响就往回走,往内心走,走向内部的精神,关注遗留在内心深处的那个更为真实更为弱小的自我,把她领出来,用纯粹之眼凝望这个世界,认领尘世中的自我,一起回到心灵的故乡,这似乎更为重要。这时候,宝珍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也许自己离开故乡,是为了找到心中的故乡。
在宋庄的这段时期,田宝珍创作了少女系列作品。这个系列的作品,大多梦幻浪漫,有着丰腴的天真,作品的象征意味和意识流情绪,使画面温暖纯真怀旧,仿佛在追忆似水年华。这个时期的田宝珍开始喜欢对称的构图,画中的人物大多置于中心位置。在生活中,宝珍和妹妹是双胞胎。父亲在这一时期去世,给了田宝珍很大的打击。父亲和童年的自己开始越来越多的进入画面。但更多的是双生姊妹的形象。似乎所有的悲伤都可以被温暖分担,只剩下与世界与生命单纯地对视。众多画作中究竟是姊妹还是另一个自己,每一个人都可以自己去理解和认领。
2009年,田宝珍离开宋庄受聘北京798 艺术区白盒子艺术馆,担任策展总监。吃住都在798。住的房子不大,但现代艺术的冲击波却从四面八方拓展着内心对艺术更深的认知。艺术以从未有过的新鲜视角拉扯着田宝珍,使她内心明慧。特别是798 的发展,实际上也见证了宝珍在这个阶段的成长。那时的798 才初具规模,道路还是坑坑洼洼的土路,各种工厂改造的工作室四周还是田野。全国各地的艺术家陆续涌到798。画家、雕塑家、诗人、电影人等等,吃饭、喝酒、唱歌、聊天、创作,办各种展览。特别丰富。感觉798 每天都上演着各种各样的人的剧集。大家好像都在寻找一个梦想,每个人都很拼。没有人说我今天到这儿应该懒惰或者是其他什么。每个人都在陀螺般转换思维,每个人都在充满激情地寻找出路。好多人找房子找设计做工作室,也有不少人觉得这么多人做艺术,艺术家需要经纪人,能不能做经纪人呢?还有人脉关系比较多,以前做过生意,做完了之后又想学画画。有的人开起画廊,还有书画装裱店、餐厅,饮料店,应有尽有,你打个电话做亚麻布的就来了,你打个电话做画框的就来了,整个798 成为一个良性生态,很顺利就可以为你完成文化艺术的体系。你就觉得人生可以这么蓬勃。每天感觉都有无数的创新在等着惊醒你的某个部分。这个时期的田宝珍,不仅继续画画,还担负着艺术展览和运营工作,其中的挑战和艰辛不言而喻。但是,798艺术区的艺术氛围和各种文化思潮,以及跨界的锻炼,都给田宝珍很大的推动,使她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理念和风格。这个时期的田宝珍依然非常喜欢对称的构图,画中的人物不是置于中心位置,就是分为上下的位置,这样的构图非但没有造成呆板的感觉,反而使画面给人一种均衡温暖的感觉。这种感觉来自于宝珍绘画语言的丰富性。她总是善于将自己对生老病死的感受与思考,以丰富的想象力与暗喻注入画面的角角落落,若隐若现。使我们在她的画作中不停地找到更多惊喜。这个时期创作的人偶和佛陀系列作品中,田宝珍把自己对于生与死、对于陪伴与孤独、对于救赎与希望有了更多的表达。画风也开始趋于超现实主义。这使我们看到在她的一系列的绘画作品中,大多的主题都是表达陪伴与生命的关联,表达世界与精神的关系。正如鲁迅先生所说: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与我有关。这部分画作的构图也大多由双生佛来支撑画面,画面给人一种均衡温暖的感觉。你始终能在画面中感受到倚靠和救赎,虽然在画中的某一个部位无法掩饰地隐藏着某种孤独和暗物质,使整幅画作充满禅意和童趣。禅意落英缤纷,童趣郑重其事。真是非常独特的艺术语言。但也是基于此,我们总是被宝珍的纯粹和真诚感动。
田宝珍绘画作品
2018年年初,宝珍回到新疆。着手白鹿原系列绘画,也可以说是黄土高坡农耕系列作品。这组画,宝珍更多地从中国农耕文化和传统风俗画中汲取营养。在构图上采取上中下三分法。仿佛天上人间地下。有点像古人理解世界的方式,而不是一个现代人的理解方式。虽然宝珍采用现代方法来描画一个时代的缩影,但实际上她加入了自己对于生命、土地、命运的思考与深刻理解。也许是因为这些年一直处于中国现代艺术的最前沿,无论在北京宋庄,在798,田宝珍的对面一直就是那个事,就是艺术的脸,艺术的脸上各种妆品。再就是乡愁和父亲的去世。使宝珍反而越来越安静,越来越理解命运的无常和无能为力,也更加认识到生命的广阔喜悦和多元世界对于个体生命的慈悲。她也更喜欢沿着自己的心路往内走,越来越想挖掘自己。越来越喜欢一种跟生命跟自我有关的表达。也许,当一个人的心灵变得纯粹和简单,精神世界变得饱满和敏慧,她的作品也就透露出一种透明的质感、儿童般的智慧与佛陀的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