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小说略观
2019-06-21加拿大玛丽伍德伯里
[加拿大]玛丽·伍德伯里 著
陈 越 李 昕 译
我们驱车从都柏林来到爱尔兰西边靠近杜林的海岸,在悬崖边上的一间农舍下榻。一晚上的飞行再加上长途驱车,我们已经疲惫不堪。当走近这家农舍时,草地上的两匹白马抬起头看向我们,一股强风将它们的鬃毛和尾巴吹起,狂野而优雅。
从地图上看爱尔兰,总觉得从一边海岸到另一边海岸不需要太长时间,但要适应在公路左侧开车和汽车左侧驾驶确实花了不少时间。与此同时,在这里驾车还必须有耐心。这里的环形交叉路口常常让人一头雾水,狭窄的乡村小路边上也罕见路肩,熟门熟路的爱尔兰司机经常以100 迈的速度飞驰而过,而年迈的农夫也时常赶着牛儿马儿穿过道路,他们的年纪甚至比这片土地还老,司机不禁会停车向他们颔首微笑,让路而行。我丈夫开着车,我和母亲欣赏着周围奇妙的乡村景色。当我们到达目的地、走下车的那一刻,我的精神头儿来了,径直走向了马儿,它们是这家农舍主人的。我必须穿过这片湿漉漉的草地才能到马儿身边,还好马儿自己走到了我这边,我才得以抚摸到它们,喂它们吃地上的干草。每天晚上回到农舍,它们都在那里迎接我们。
每天清晨,当我们离开农舍时,都能欣赏到爱尔兰的狂野风情:洞穴、巴伦国家公园(the Burren)、大海、莫赫悬崖(cliffs of Moher),以及许多风景,这些都曾出现在威廉·巴特勒·叶芝(William Butler Yeats)笔下。我们乘船前往位于吉尔湖(Lough Gill)的茵梦湖岛(Lake Isle of Innisfree),这里也曾是叶芝作品的灵感来源。19世纪,当他徘徊在伦敦熙熙攘攘的舰队街(Fleet Street)时,曾梦想着逃离那里,去过一种简单的、与大自然亲密相处的生活,于是他写下了那些传世佳作。我们还常常在斯鲁兹树丛(Slish Wood)和湖岛周围的小径上进行越野跑步,而叶芝也曾在《被偷走的孩子》(“The Stolen Child”)中把这片树林称为“史留斯树林(Sleuth Wood)”。在这里,几乎每走一步都充满了汗水与惊奇,我们仿佛远离城市和人群的嘈杂,尽情与自然界万物互动,但晚上我们还是去了酒吧。在野外,我仿佛与世隔绝,体会到了一种强烈的神圣感、敬畏感,有时甚至会有些许不适。这个地方充满了历史的气息,让我内心自由。
我的故事与自然和人的关系紧密相连,若将它称为一种小说,那它便属于生态小说(eco-fiction)。生态小说有它的前身,叶芝早期的作品就可以算作现代生态小说的灵感来源之一。在作品《茵梦湖岛》(“The Lake Isle of Innisfree”)和《被偷走的孩子》中,叶芝表达了他对摆脱维多利亚时代的囚禁、逃到野外的愿望,后来,尽管他通过神秘主义来寻求这种逃离,但其实最早的思想源头应该根植于爱尔兰神话:
来吧,人间的孩子!
与一个精灵手拉着手
走向荒野和河流吧,
这个世界哭声太多了,你不懂。
——《被偷走的孩子》叶芝
一、何谓生态小说
吉姆·德怀尔( Jim Dwyer)的《野地之书:生态小说指南》(Where the Wild Books Are: A Field Guide to Eco-Fiction)是一本全面描述生态小说的书。他研读了数百本书后提出了生态小说的判别标准:
在作品中,非人类环境不仅仅要承担小说的架构,同时还要证明人类历史与自然历史密切相关;
人类历史不能作为唯一的合法利益;
人类对环境的责任是作品的伦理取向之一;
在作品中,环境的发展应该是一种过程,而非既定的常量。
而迈克·瓦齐(Mike Vasey)的定义如下(在德怀尔的书中引用):
故事应以虚构景观为背景,捕捉自然生态系统的本质……(它们)可以基于人类与这些生态系统的关系而建立,也可以完全忽略人类。但是,故事本身必须能够将读者带到自然界中,并能够使自然事物栩栩如生……理想情况下,景观和生态系统,无论是幻想的还是真实的,都应尽可能“现实化”,并且情节设置应符合生态原则。
有些定义更为简单。阿什兰溪出版社(Ashland Creek Press)将生态小说称为“有良心的小说”(fiction with a conscience),该出版社的联合创始人约翰·杨科(John Yunker)在私人信件中称之为“超流派”。我认为生态小说与其说是一种流派,不如说是一种将自然景观、环境问题和自然荒野——以及人类与这些事物的联系——融合到各种流派中并使之更为鲜活的方式。我不喜欢为事物贴标签,也不喜欢划定框界,生态小说的范围广泛,历史丰富。它没有时间限制,也没有空间限制,可以发生在过去、现在或未来,也可以出现在其他世界。
二、小说中关于气候变化的简短说明
当前涌现出了许多术语用来描述人为全球变暖(AGW)这一“超级对象”,我们也可以把它称为本时代最大的生态危机。也许人们在早前的生态著作中对其中某些问题已有所关注,而且或许正是这些问题引发、建立并最终使人为全球变暖达到顶峰。这类小说包括人类世小说(Anthropocene fiction)、新自然创作(new nature writing)、环境恐怖小说(enviro-horror fiction)、非洲未来主义(afrofuturism)、绿色小说(green fiction)、生态未来主义(ecofuturism)、生态朋克(ecopunk)、生物朋克(biopunk)、太阳系朋克(solarpunk)、环境科幻小说(environmental science fiction)、 环 境 小 说(environmental fiction)、气候小说(climate fiction),以及生态/新怪诞小说(ecological/new weird fiction)等,不胜枚举,而且它们并不总是仅与气候变化有关,而是与相关的生态、社会、政治、文化体系有关。根据蒂莫西·莫顿(Timothy Morton)的说法,超级对象能够解释物体在时间和空间上的大规模分布,从而超越了局部化,比如气候变化就是这样一种超级对象。所以我再次重申,任何题材的生态小说,不管是浪漫的、冒险的、神秘的,还是其他任一种我们知道的形式,都应该能够将野生世界表现得栩栩如生。
三、一段历史
吉姆·德怀尔在他的野外指南中称,他第一次听说生态小说这个词是从1971年华盛顿广场出版社出版的生态小说选集中看到的。这一小说选集甚至收录了1933年的旧短篇小说,里面这些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也足以让我们惊喜万分:雷·布拉德伯里(Ray Bradbury)、约翰·斯坦贝克(John Steinbeck)、埃德加·艾伦·坡(Edgar Allan Poe)、科珀德(A. E. Coppard)、詹姆斯·艾吉(James Agee)、罗伯特·M. 科奥兹(Robert M. Coates)、达夫妮·杜穆里埃(Daphne du Maurier)、小罗布利·威尔逊(Robley Wilson Jr.)、怀特(E. B. White)、鲍尔斯(J. F. Powers)、库尔特·冯内古特(Kurt Vonnegut Jr.)、萨拉·奥恩·朱厄特(Sarah Orne Jewett)、弗兰克·赫伯特(Frank Herbert)、蒙罗(H. H. Munro,又名萨基)、巴拉德(J. G. Ballard)、史蒂文·沙尔德(Steven Scharder)、艾萨克·阿西莫夫(Isaac Asimov)及威廉·萨洛扬(William Saroyan)。这本选集的序言指出:
地球是一个生态系统,它有一种集体记忆。地球上发生的每件事,不管它看起来多么微不足道,都会在某个时间以某种方式影响系统中其他所有事物的存在。
生态小说提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涉及人类在生态系统中的地位:
人类是否会继续忽视环境的警告,破坏生命之源?
人类是否会将牛群赶进屠宰场?
所以,生态小说一词的首次出现可以追溯到1933年的故事中。但是,同许多生物一样,这种类型的文学也有根有枝,还有不断延伸的树冠。根据德怀尔的说法,它的先驱包括魔幻现实主义小说、田园诗、神话作品、动物变形小说和古典小说。也正如斯塔德勒(Stadler)编辑的选集所示,科幻小说的根源清晰明了——很久以前就已经有环境科幻小说和生态怪诞小说,因为叶芝及各个领域的作家都曾担心过城市文明的垮塌,他们想要净化身心,在“有水、有野性”的世外桃源寻得心灵的归属地。托尔金( J. R. R. Tolkien)也有着类似的忧虑,在他的奇幻小说作品中,他常常将现代社会的机器和贪婪与想象中的仙境相提并论,但是他笔下的仙境也没有完全脱离现实。帕特里克·克里(Patrick Curry)曾在“托尔金庄园”网站写过一篇题为《托尔金与自然》(“Tolkien and Nature”)的文章,文中说:
托尔金让读者重新认识到人类近10 万年来一直生活在充满活力、感性和无限复杂的大自然中,直到400年前,现代西方才将自然看作一种可量化的、惰性的、被动的“资源”。他作品中的中土世界(Middle-earth)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因为现代社会中的人们可以接受那个地方。
在这一领域有许许多多的作品,其中包括早期关于气象神的神话,比如关于北欧神话中的雷神托尔(Thor),或者日本神话中的风暴神和海洋神须佐之男(Susanowo);圣经中的诺亚(Noah);还有莎士比亚的作品《暴风雨》(The Tempest)。1759年,塞缪尔·约翰逊(Samuel Johnson)就在《拉塞拉斯》(Rasselas)中讲述了天气的调节。各种各样的风暴,如洪水、大风、冰暴和火灾,经常会出现在生态小说情节中,但故事不一定是为了预示世界末日,它们也可以只是一种微妙的、令人沉思的作品。
有一些人,诸如自然作家和诗人,他们虽然不是小说作家,但同样促进了小说运动的发展,其中包括蕾切尔·卡逊(Rachel Carson)、玛格丽特·富勒(Margaret Fuller)、约翰·穆尔(John Muir)、亨利·大卫·梭罗(Henry David Thoreau)、约翰·巴勒斯(John Burroughs)和拉尔夫·瓦尔多·爱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等人,我们不能将他们忽视。几乎每一个时代都有热爱大自然的人,从阿西尼城(Assisi)的圣弗朗西斯(St. Francis)到加里·斯奈德(Gary Snyder),从厄普顿·辛克莱(Upton Sinclair)到迈克尔·麦克鲁尔(Michael McClure), 再 到 娜 奥 米· 克 莱 恩(Naomi Klein),他们用笔尖赞美自然,或试图用政治手段处理人类对自然的影响。
有人可能会说,生态小说最初是以动物和鸟类的洞穴画开始的,它记录了一个人类与环境相联系的时代,并通过艺术来讲述故事。但这个词在20世纪70年代才开始流行起来,那时生物学家和生态学家才开始关注自然历史,具有倡导意义的自然写作开始在文学研究(生态批评)、非小说和小说中发展起来。随着其他环境运动的兴起,有关生态小说的研究也开始蓬勃发展,于是在讲故事的过程中融入了一种道德因素。然而,我们在讲故事时必须十分谨慎,既要忠于一定的艺术形式,又不能陷入说教。生态小说和散文超越了个人叙述,将我们与周围的公共场所,即我们的自然栖息地联系起来,而以前的文学学术界经常忽视这一重要的联系。
四、延伸的树冠
生态小说可能在数十年前就开始流行了,至今仍未消退,而且它还在不断发展。宋惠慈(Wai Chee Dimock)曾在《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对杰夫·万德米尔(Jeff VanderMeer)的小说《伯恩》(Borne)发表评论。文章题名《正视海洋中的污染》(“There’s No Escape From Contamination Above the Toxic Sea”),文中写道:
这个即将发表的故事也标志着生态小说时代的到来:它定会比以前想象得更狂野、更肆意、更惊险;我敢打赌,也敢保证,21世纪诞生的作品将同20世纪或19世纪一样精彩。
当今时代,希望越来越少,危机却四面埋伏,我们很难将所有的危机都考虑得面面俱到。新闻中不时会报道学校枪击案、政治动荡、贫穷、饥饿、难民危机、谋杀、种族主义、强奸、性骚扰和仇恨等问题。作者在创作故事时会考虑这些问题,在构思故事情节、世界建设和人物紧张关系时也会引入一些重大危机,但有些危机却无法成为他们的新闻素材,例如,气候变化、生物灭绝、野地缩小、生态多样性减少等。我们从未见过当今这样的世界,我们通过幻想荒野从而更加珍视剩下的东西。我们希望在美好的事物消失之前能够将他们记录下来。在小说中,人们想绝望地抓住最后一片未被砍伐的森林、干净的海洋、波光粼粼的河流、广阔的沙漠,即便只是后院的一小片生态系统也能够让我们着迷。我曾坐在不列颠哥伦比亚山脉的湖边,看了数小时的鱼儿,内心惊异。
我每个月都会关注那些在小说中探讨气候变化的作家,并展开许多有趣的讨论。其中一位作家是约翰·艾奇森(John Atcheson),他说:
我认为小说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定义一个时代的精神。如大量的反乌托邦电影和小说就有趣极了,我相信它们既是我们所处时代的反映者,也是时代的创造者。也就是说,即使是那些不承认气候变化的人,也有一种模糊的恐惧感,而反乌托邦的故事能让他们克服内心的恐惧。事实上,我认为恐惧超越了气候变化。我们过去所依赖的制度和纪律早已声名狼藉,因而人们会产生有一种早期的厄运感……进而出现电影和平面小说中的其他现象——例如“超级英雄”。
这里有一个要点:一些宏大的概念在新闻中往往只能以简单的数字和字节体现出来,但是小说能够有力地帮助读者了解这些概念。一个好的故事不是说教式的,而是一种艺术形式,它不单单是指引读者逃避,还会引导他们去反思、关心和应对事物。我在2015年曾出版过一本关于气候变化的故事集《变化之风》(Winds of Change),斯蒂芬·西珀斯坦(Stephen Siperstein)曾为其作诗。他说,很少有人关心气候变化,而现在否认主义、怀疑主义,以及“气候静默主义(climato-quietism)”都很猖獗。布鲁诺·拉托(Bruno Latour)用“气候静默主义”这个词来形容那种懒散的态度,说明如果人类不采取行动,事物将选择自己的发展方式。据斯蒂芬说,“这是我们认知和情感生活的‘新常态’,要想把一切弄清楚,我们需要帮助,我们需要向导和地图,我们需要情感资源。简而言之,我们需要文学和文化艺术。”2005年4月,比尔·麦吉本(Bill McKibben)在杂志《麦芽》(Grist)中提出一种想法:“现在变暖的世界需要的是艺术,甜蜜的艺术。”
五、乌托邦与反乌托邦
“乌托邦和反乌托邦通常可以看作一种被荒野包围的最大范围的控制区——就像巴特勒笔下的《乌有之乡》(Erewhon)、福斯特笔下的《机器停止》(The Machine Stops)和叶夫根尼·扎米亚京(Yevgeny Zamyatin)笔下的《我们》(We)一样。”
乌托邦的良民认为荒野是危险的、敌对的、不适宜居住的;但对于那些善于冒险的、叛逆的反乌托邦来说,它代表着变化与自由。在这里,我看到了阴阳相抱:黑暗神秘的荒野围绕着一片明亮安全的地方,地狱变成了天堂,光明开放的未来包裹着一个黑暗封闭的囚牢……反之亦然。
厄休拉·勒奎恩(Ursula K. Le Guin)解释了如何建立一种新的乌托邦。
反乌托邦文学中可能充满希望,而乌托邦文学中可能会出现它想象不到的问题。
我经常注意到,生态小说故事虽然有时候令人恐惧,但有时候也可能带来希望。我们常常互相敌对,但救赎会把我们都变成主角。即使在危机时刻,我们也可以一起做好事。尽管人们对气候变化给地球上的物种带来影响的看法比较悲观,但当我们在内心种植善意之果时,当我们抬头面对我们的错误,为它们道歉、修复它们时……当我们做正确事的时候,最刺激的故事往往就在此时发生。在这种情况下,正确的东西也变得很酷!
太阳系朋克这一概念对文学也有积极意义,它不仅是一种小说类型,也是一种充满希望的美学。我曾采访过一个公司的管理人员亚当·弗林(Adam Flynn),他说:
发展中国家的数十亿人开始摆脱贫困,他们开始追寻“美好生活”的愿景,不幸的是,当前他们的愿景往往只是快餐、大轿车、大房子和炫耀性消费。大规模可持续性意味着可再生的能源,可重复利用的基础设施,对浪费文化的终结,人类尊严的空间,以及持续繁荣的可能性(尽管当前人们的定义方式也许各有所异)。
六、“更加狂野,更加肆意,更加惊险”
以生态为导向的小说正在发展,而且完全是自然演进的。没人说,“嘿,这是一个很酷的流派——写下来!”这不是小说的发展方式。现在的情况是,人们开始自然而然地担心我们的世界和未来,正如人类从创世纪开始便会讲一些与此有关的故事。当这些东西包括了对我们周围生态系统的探索,以及我们如何与之相关时,生态文学就诞生了,并且随着动荡的时代而发展。在我运行网站(eco-fiction.com)时,建立了一个图书数据库,列的都是在网站上已经发布的图书。虽然内容并不完全翔实,但也列出了近600 本书。从这个数据库中可以明显看出,越来越多的小说家正在从严酷的现实中汲取故事的灵感。2018年5月31日,这个项目迎来了5 周岁生日,它如今已成为我的终身项目。而且在继续这项研究的过程中,我越来越喜欢生态小说中故事的多样性——这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事情,因为作者都有着独一无二的生活经历,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语言和文化,能够用鲜活的声音丰富这一文学体系。
我总是回想起宋惠慈那句关于生态小说发展的话:更加狂野,更加肆意,更加惊险(wilder, more reckless, more breathtaking)。这一描述可谓十分贴切了。作家正在撰写并记录人类如何在大规模的生物灭绝中实现进化的故事。全新世灭绝,又称第六次灭绝或人类世灭绝,是当今全新世物种持续灭绝的事件,这主要归咎于人类的活动。各种各样的文学类型向我们揭示了当今时代的悲伤、鬼魂、生物多样性减少、塑料海洋,以及死亡等种种现实。它也使我们的内心充满野性。我曾与那位睿智的诗人洛娜·克罗泽(Lorna Crozier)聊天,她说:
如果我们有幸进入荒野,我们的身体和灵魂会随着生命而爆裂。在小径上,我们的腿会更加强劲,它们会变成动物;我们的嗅觉也会更敏锐;乌鸦也会用鸟类学家能够测量的200 种方言中的一种与我们交谈;当一只灰熊吸入我的气味时,我便在它的身体里、头脑里存在了片刻,我怎么能不发生改变呢?在我的内心深处,我追寻一种有意义的方式,如果足够幸运,我希望能够用言语表达出那些无法表达的话语,我必须走向外界,走向野性。我必须超越自我。在雨水中,我可以与狼群、灰熊呼吸着同一片空气,在这片充满了野性美的大地上尽情呼吸。因此,我必须找到保护它们的方法,阻止人类对它们造成伤害。于是,我将希望寄托在了那一首首诗歌中。
还有杰夫·万德米尔的新怪诞小说,它们完美地展现了一种狂野和惊险的故事。我在SFFWorld.com 网站发表的三部曲系列《探索生态怪诞》(Exploring the Ecological Weird)中就引用了他的作品。当我和杰夫谈论《遗落的南境三部曲》(Southern Reach Trilogy)时,他说:
在我的小说中,我一直在探索奇怪的现实生物,尤其与真菌有关,真菌在细节上往往显得很陌生。从某种意义上说,真菌是动物和植物之间的过渡形式,它们极其复杂,我们还无法完全理解其所有的复杂性。通常情况下,我们不是要通过怪异的小说去探索生态,而是现实世界的怪异让你产生了写这样一种小说的冲动。《遗落的南境》(三部曲)只是一种个人的探索,因此其中的黑暗生态内容可能更为强烈,也更为集中。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里的背景极具个人化——北佛罗里达州的荒原,还因为某些其他元素,比如(当时)墨西哥湾无休无止的石油泄漏等,这类元素都充斥着我的潜意识。
图1 《遗落的南境》(三部曲)(天地出版社,2018年)
在叶芝那个时代,他在舰队街漫步,脑海中构思着《茵梦湖岛》,如今我们走在这里,却无法回想起叶芝笔下的九行云豆架、红雀的翅膀、蜂巢、泥笆房。虽然这些景物并没有什么变化,但现在我们踏上的是一条属于全世界的舰队街,它正在走向灭亡。作家正在讲述我们的故事,我们可以说这是一个古老的故事,但既然已经被人类世认可,它也算是一个新的故事。
尽管在爱尔兰游玩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但我依旧能深切地感受到爱尔兰的气息。我可以在巴伦欣赏绽开的小兰花、密刺玫瑰,从岩石钻出来的水杨梅、广阔的沼泽,还有布满了岩石露头的泥炭地。这里山连着山,我们走得越远,视野就越开阔,能够一览爱尔兰的绿草地,但我们似乎永远无法达到最高点。就在山上的某个地方,GPS出了差错,把我们带到了杳无人烟的乡间小路上,那里许许多多的石楠花围绕着已经废弃的几个世纪以前的农舍和谷仓生长。我看到大海在我奔跑的岩石海滩上翻滚,在莫赫悬崖上陡峭的小径上,茂盛的草在六月初的大风中摇曳。我也感到冷风拍打着我的脸,将我的脸吹向悬崖那边,在那边我看到了数以万计的海鸟在岩石架子上筑巢。
起初,我们只看到岩石上模糊的白色形状,但船越靠近悬崖和海蚀柱,景象就越清晰:角嘴海雀、刀嘴海雀、海鸠、三趾鸥、海鸥和其他鸟类到处都是。我还看到了黑魆魆的杜林洞(Poll an Eidhneáin),那里自由悬挂着欧洲最长的钟乳石。我们站在柔软的洞边,映衬着暗淡的灯光,感到了古老的气息。我沿着一条被泥炭田、血鹤和荨麻环绕的乡间小路跑来跑去,仿佛觉得甘道夫随时都会开着他的马车驶来。我听见小屋的百叶窗在北大西洋的强风中没日没夜地砰砰作响。不管在哪里,我们都能看到绿油油的田野和树木,还有成群的牛儿。曾经的遗迹仍然存在,我们可以看到古老的堡垒、城堡、农舍的遗迹、墓石牌坊、石冢及各种巨石。在这里,时间不是线性存在的,过去超越了现在,仿佛精灵可以牵着你的手,将你带向水间和野外。这像极了文学领域所说的“生态小说”。
本文经由ClimateCultures 网站与作者玛丽·伍德伯里授权翻译刊发,题目有改动。该网站为“人类世”提供创造性对话,集结了艺术家、管理者和研究员,共同探索应对环境和气候变化的文化对策。原文链接如下:
①https://climatecultures.net/speculativeworlds/a-history-of-eco-fiction-part-1/.
②https://climatecultures.net/speculativeworlds/a-history-of-eco-fiction-part-2/.
《植物在想什么》
[法]雅克·达森 著 范思晨 译
海南出版社有限公司,2017年2月
植物一直以来被看作是不能移动的、被动的、无知觉的,但它们也只是被看似而已。本书以中立客观的态度,根据植物本体论,从“植物性”的角度,改变固有束缚,打破常规参照系,深入植物世界,捍卫科学真相。题材新颖,构思巧妙,富有启迪性。本书荣获第十四届“文津图书奖”科普类推荐图书。
《美丽之问:宇宙万物的大设计》
[美]弗兰克·维尔切克 著 兰 梅 译
湖南科技出版社,2018年11月
本书通过量子论和标准模型具体呈现科学之美,从毕达哥拉斯的万物皆数开始,纵横古今,从音乐、色彩到当今物理学最前沿的基本概念,历数人类在认识自然过程中所产生的美丽思考。行文优美,博大精深,引人入胜。本书荣获第十四届“文津图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