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恋秦腔让我重生
2019-06-18张金萍
◎文/张金萍
在秦腔这座百花园中,我是一株默默泛绿的小草。我迎风而歌,几十年痴心不改。
儿时我看的第一场戏是《三滴血》,那剧情和唱腔深深地吸引了我,村里合作社的柜台里就放着《三滴血》剧本。我没事就趴在柜台上看一会,有一天我终于凑够了一毛四分钱,买了剧本后,如饥似渴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当时村里的大喇叭和广播上也经常播放着秦腔,我很快学会了剧本里的每一句台词和唱腔,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周围人都知道我是秦腔迷,会唱好多好多的唱腔,可惜那时没有秦腔大赛。我经常聚集班里的同学,给他们教秦腔。我是文体干事,上课铃一响,我起个头,全班同学高唱秦腔,现在想起来还激动不已。在家里我最爱干的活是拉风箱,一边拉一边唱,风箱随着唱腔的节奏时快时慢。有一次我唱慢板,风箱随着唱腔的节奏拉的有气无力,爸爸妈妈捧着面条,锅里的水就是不开,爸爸着急地说;“改唱一段紧拦头吧!”
家里有一台收音机,我不放过每次播放秦腔的机会,《西凤杯》大赛时,我记着参赛选手的名字,还给他们打分。有一次下大雨,家里抢种玉米,我要去地里点种子,妈妈知道我要听秦腔,就把收音机放到篮子里,上面蒙上塑料布,塞到地畔边麦草垛下面。播放的时间到了,我蹲在收音机旁听得如痴如醉,任凭雨水顺着头发和脸颊流下来。
多少年过去了,这些记忆刻骨铭心。在那个物质和精神十分贫乏的年代,因为有了秦腔,我的童年充实而快乐,能徜徉在秦声秦韵中,是我儿时的理想。
十三岁那年,我如愿以偿地考进了咸阳市戏曲学校,开学典礼上我被选中,演唱了《辕门斩子》。这良好的开端,并没有让我一路春风。戏校没有声乐课,我因为发音不正确,越是刻苦,越是南辕北辙。嗓子没有亮度,没有高度,没有耐力,连一整段唱腔都唱不下来,我的心情很沉重。唱旦角我毫无竞争力,那就另辟蹊径专工须生。幸遇焦晓春老师给我排练了《辕门斩子》,焦老师那脱俗的气质,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毕业汇报演出,我的角色是《哑女告状》里的管家掌忠,虽然是个配角,但角色的潜力很大。当时,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对我来说,那不是一个角色,那是我手里攥着的一把救命稻草。导演是大众剧团的李全禄老师。李老师艺术造诣很深,排练非常严格,认真,就是脾气不好,同学们都接受不了。我找来资料自学发声,每一句台词我都要琢磨发声部位,每一句唱腔我都是千锤百炼。进入角色,情到深处我会情不自禁的真哭,哭得很伤心。我给自己订了计划。练功场上我脚底下走着云步,摇着头,吹着白须,双手翻转着水袖,水袖撩拨起白须,白须在我面前飞扬;一会儿,我吹着白须,摇着头双手抓着水袖,甩着胳膊奔跑;一会儿我跪在地上,甩着髯口,跪步向前,一练就是几个小时。第八场有一个高空跌扑动作,双脚点地,在空中旋转一周,用背落地,我每天练60次。有一次我穿了一件高领毛衣,脖子后边有拉锁,我练完以后总感觉脊背上有什么东西,脱下毛衣一看,后面全是血。排练场上导演的训斥声我已经麻木了,脑子里都是家人那期待的目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毕业汇报演出取得了成功。这个角色让我扬眉吐气,让我光彩夺目,台下掌声连连。演出中我激情飞扬,高潮迭起。第八场哭诉中,我依稀听见台下的啜泣声,谢幕后老师和同学给了我很高的评价。那本戏是我们剧组全体同学和导演的心血凝成,也是我们84级同学编织的最美的一幅绣锦。
毕业后,我收到了剧团的录取通知书。我欣喜若狂,仿佛在梦境中,儿时的理想,戏校的艰辛,今日终于化为激动的泪水,心里涌出从没有过的轻松和幸福。兴趣与事业融为一体,我向往那个能让我展示的平台,更向往和老师同学欢聚一堂的氛围。
1987年7月15日我去旬邑剧团报名,一路上万紫千红,山花烂漫。我心情激动,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进剧团后,我开始在旬邑县各个镇上巡回演出。后来,天越来越冷,冷得让我现在想起来都不寒而栗。洗脸毛巾一拧,一会儿就掰不开了。最难忘的是在彬县太峪那次演出,大雪封山,狂风呼号,周围人烟稀少。每到演出之前,依稀看见山道上有人出山,我们住的麦草铺,有的人睡麦草铺上火没了嗓音,有的人演出时冻得直发抖,有的人登台也顾不得形象了,戏装穿在羽绒服上边,一下台总期望别人递上暖水壶。这样恶劣的演出环境,因为心中的热爱,我坚持了下来。
刚进剧团不久,我的脸上生出很多痤疮,每到化妆的时候,心情就很沉重。当时也有很多同学油彩过敏,慢慢的就适应了。我想我也会慢慢适应的,但事与愿违,我脸上病毒感染,生出很多扁平疣,我不敢在有阳光的地方照镜子,我害怕看见满脸疙瘩。有一天我终于从镜子里边看见一个怪物,忍不住嚎啕大哭。此后,和我住在一起的同学都把镜子藏了起来。吃不好,住不好,环境恶劣我都能忍受,唯独忍受不了周围人看我的目光。有一次,团长老婆抱着孙子来后台,和我打了个照面,孩子突然失声大哭,我赶紧掉头走了,远远地我听见周围人都问孩子到底咋了?我不愿看见任何人,我想回家,我不想化妆,我不想演戏。一番思想斗争后,我向剧团领导递交了请假条,他们没有放我走。说《哑女告状》没人能取代我,答应只让我演这一出戏。此时的我去意已定,再上台演出时,已没有了往日的激情,心不在焉,丢三落四,表情呆滞,老忘台词。有一天早上天还没亮,我上了一台手扶拖拉机,离开了我在剧团最后一个演出点——彬县永平乡。我不辞而别了。
十八岁那年离开剧团,回忆起来,就像做了一场噩梦。半世游离,梦绕魂牵,秦腔始终还是没有离开我的生活,离开我的心里。无论做什么工作,闲暇时间,看秦腔、听秦腔、唱秦腔始终是我的最爱。四十岁那年,因为割舍不下的眷恋,我鼓起勇气,找到秦腔名家马友仙老师学习马派唱腔。恩师平易近人,和蔼可亲,毫无保留地给我传授了马派唱腔的演唱技巧。我每天早上站在咸阳湖畔苦练,两年后,我的声音变得优美动听,唱腔刚柔相济,多次参加省市秦腔大赛,并获得优异的成绩,在咸阳市周边已小有名气。秦腔让我的生活再次丰富起来,也让我的人生理想丰满了。2014年,我被咸阳市老年大学聘为秦腔老师,任教至今,硕果累累。我的好多学生从戏曲门外汉,通过我的教学,通过他们的勤学苦练,也成为秦腔戏曲花园中一棵生机勃发的绿草。热爱秦腔,传播秦腔,让戏曲走进校园,是我后半生坚持不懈的使命。对秦腔这份不忘初心的眷恋,让我人生豪迈,梦想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