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源记忆
2019-06-18杜野
杜 野
内容提要:这是一个发生在中国最北部原始森林里的警察故事。这里艰苦、寂寞却让我永生难忘,因为这里承载着我们为之坚守的青春。
192个小时的火场守候,8个小时的艰难跋涉,2 个人的患难与共,为了1 个艰巨的任务。所有的汗水,感动,困难与坚持,汇聚成为乌源火因调查的这份经历。回首乌源,依然历历在目。
2017年7月7日北部原始林 区乌源林场发现火情,由于火情紧急,大队决定紧急召开火因调查会议,敲定入山调查人员事宜。我与同事唐立宝被选定,组成火因调查小组。说到唐立宝,他是一个很有火场拍摄技巧的图像技术人员,由于为人真诚、仗义,所以我们都叫他宝哥。下午5 点钟上山事宜布置完毕,下午6 点钟我与宝哥已经坐上了前往火场的直升机。我们和森警部队组成的先头部队开赴火灾现场。
7 月7 日晚上7 点30 分伴随着直升机轰鸣的发动机声,直升机飞到了乌源林场的上空,落在了海拔1032 米的由石砬子组成的停机坪上。下了飞机,在直升机螺旋桨带来的强风中,我看到了这个让我们调查人员奋战了8 昼夜的地方。石砬子凹凸起伏,表面附有苔藓和石耳,石耳类似于木耳,是一种附生在石头上的菌类。一遇到水分会让石砬子变得异常湿滑。也就是在这样的路况中我们跌跌撞撞的开赴火场的征程。根据指挥部给定的火场坐标,我们机降的位置距离火场不到两公里,这对经历过很多次火场的我们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平时1 个小时就能走完的2 公里山路,我们却走了接近4.5 小时。造成这样结果的原因不只是湿滑的石砬子,对我们行进造成更大阻碍的,其实是漆漆黑夜和漫无边际的次生林。这里的次生林可以在10 平方米的地方长出十几颗,甚至是几十颗的小树。在这样漆黑的夜里,我们无法辨识路况。细密的树枝划破了我们的手臂、脸颊和所有裸露在警服外面的皮肤,我们被矮树、倒木绊倒,然后爬起来,再绊倒,再爬起来,如此往复艰难地行进着。不规则的行进,加上60斤的负重,在这恶劣的环境下,我们体力消耗的很快,口渴饥饿随之而来,经验告诉我们,不到最后关键时刻,不能喝尽自己携带的水。终于我们到达了指挥部给定的火场坐标点,疲惫的我们出于责任感与使命感,拖着沉重的身体,没有停顿坚持着奔向火灾现场,察看火情火势,以便第一时间向指挥部汇报。在这期间有几次为了更真切观察,我们试图靠得更近些,但是由于火场烟气太浓烈,不得不退回来。最后通过多角度观测,以及地势风势的综合分析,发现火场已无显著明火,但是烟点较多。确定火势不会扩大,我们向指挥部汇报了火情,根据指挥部让我们调查人员原地休整的指令,我们在火场安全距离范围,坐下来调整休息,这时已经是(7月8日)凌晨1 点30 分了。在整理补给时,我们发现自己所剩的水已经不多了。我们寄希望于后续大部队上来时,能够带上来水。足足一个小时,我们仿佛听见树林有人说话的声音。不一会,一群面露疲色的战士向我们走来,看见我们,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兄弟有水吗?”这时我们才知道他们也没水了。
疲惫的我们躺在地上很快进入了睡眠状态。早上山里很凉、湿气很重,一阵冷风把我从睡梦中冻醒,打了个哆嗦,感觉浑身酸痛。爬起身来,活动僵硬的手脚,发现天空放亮,看见身边宝哥和战士们还在熟睡,不忍打搅,坐下来望着他们微微出神。因为我发现身边的武警战士,都还很年轻,稚气未脱,十七八岁的样子。我想如果不来这里,他们会干些什么?在放暑假,躺在床上玩着手机,或是熟睡中等着父母叫醒他们吃早餐。而现在睡在阴冷潮湿的地上,忍受这蚊虫叮咬。我又在想,他们这是为了什么甘愿忍受这样的困境?看着战士帽子上的国徽,我突然想通了,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有着一个与众不同的身份,我们是人民警察一样,他们是森林武装警察,我们共同肩负着保护祖国这片森林的使命。因为使命让我们来到了这里。此刻自豪感油然而生。
也就在这时,陆续醒来的战友们,把我拉回了现实。整理行装,我们又要出发了。没有言语,每个人分得一个面包,这就是我们的早餐,如果忙也可能还是午餐,甚至是晚餐。吃完后,我们再次出发,这次是要进入火场,查找火源,调查火因。昨天(7月7日)晚上休整时我和唐立宝同志根据观察来的火势,地势与风势,已经大概讨论出了一个方案:这里是2002 年大火烧过的老火烧迹地,稍微大一点的树,都是死树,站干木,容易倾倒,十分危险。于是出发前我们初步把勘查目标定在靠火烧迹地中心的几颗大岩松上面。然而想靠近这几颗岩松并不容易,在这个四处都是次生林的地方,再加上火场内的浓烟密布,还有随时提防可能倒下的树木。我们只能小心翼翼地前行着。可能是老天跟我们开的玩笑,这几颗目标岩松,都没有雷击痕迹,可以排除是雷击木,没办法我们只有改变计划,采用外螺旋式排查。功夫不负有心人,在4个小时后我们终于锁定了起火点,确定了雷击木。之后就是宝哥的拍照取证工作了。宝哥这次决定在工作之余,教我一些关于勘查火灾现场方面的图像技术取证方面的知识与技巧。所以,本来半个小时的工作,足足用了一个半小时。我知道宝哥是真心想让我学点东西,要不然谁也不愿意在灼热烟呛且危险的火烧迹地,多待哪怕一分钟。此刻,我深深地感受到了这份战友情谊。
锁定起火点,找到了雷击木也就是火因,完成了取证工作,这次的任务也就完成了。等到我们穿出密林,回到宿营地时已经是下午2点多了。从早上4点到下午2点,10个小时我们就是在火场里度过的。火场的烟熏火燎,早已把我们染成了黑色,包括我们的鼻孔与耳孔。多次进火场的我们对此早已习惯,早已没有了初次进火场的畏惧感,我们伸着乌黑的双手拿起方便面就干吃了起来,边吃边商量着宿营地的布置。简单的晚餐过后,我们开始布置营地,拿来枯败的松枝,铺在石砬子上,再在上面铺上桦树皮,这是防潮的准备,加上我们自带的帐篷,防潮垫,充气垫和睡袋,我想我们可以好好休息一晚上了。晚上林管局的同志,胃不舒服,需要吃些热的,于是我和宝哥商量,把仅有的4盒方便面给了这位同志。这不仅仅是因为兄弟单位应当互帮互助,更是因为在困境中我们懂得了同舟共济。有了相对干爽的帐篷,我们钻进了睡袋,由于两天的奔波劳碌,我们很快就睡着了。
第3天(7月9日)早晨指挥部传来命令:部队补给告急,火场烟点还未扑灭,需要调查人员继续驻守,等待直升机补给。由于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所以我们商量搭乘这架直升机离开。这对我们是个好消息,也代表我们的工作将要结束,就这样我们在期待中等待着。可是由于机降条件不好,飞机无法降落,只有空投。最终我们没能搭上这架飞机,看着飞走的直升机,我一阵莫名的失落……
之后我们开始整理补给,我们已经没有水了,看着宝哥摇晃着空水壶。我望向了周围,这么高的海拔,周围又都是石砬子和密林,这哪里像是有水的地方。宝哥可能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冲我笑笑说:好好休息,等明天我们出去找找,碰碰运气。第四天(7月10日),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情我们踏上了“寻水之旅”。幸运的是我们在两个大石头之间找到了水,不幸的是这些水是散发着腐臭的死水,里面有着腐败植物,更有着虫子尸体和虫卵。于是我们面临着喝与不喝的抉择,最终我们决定还是要取水烧开了喝。做出了决定,我们又面临着另一个问题,水是在两个大石头之间,很深的地方,我们无法直接取到,于是我们用2米长的树枝与剪开的塑料瓶做了个水的提取器,每次只能取出一点点,取满一壶水要用半个小时。就这样我们在海拔1000米的石砬子中得到了来之不易的水源,这也是我们今天最重要的收获。有了水和补给,我们的生活有了保障,就这样我们与武警森林的部队战友们一起又坚守了3 天。面对着白天的暴晒与夜晚寒冷的挑战,我们已经在山上足足工作了5 天。最终火完全熄灭,同时我们的补给也即将用完。我们即时与指挥部汇报,指挥部通知我们任务已经完成,可以搭乘7月12日8点的直升机在定机降点准时等候。
可惜天公不作美,行军过程中我们遇到了倾盆暴雨,我们心想,坏了,这样的天气飞机今天是不会来了!可是我们每个人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因为我们是人民警察,他们是武警战士,而我们共同的纪律是一切行动听指挥。8 点前我们到了指定地点,我们的衣服早已经被浇透了,冷风吹过带走了衣服上的水分,同时也带走了我们身上仅存不多的热量。身体止不住的颤抖,牙齿上下打架连说话都困难,那是一种让人绝望的体验。目光交流中,我看到的是宝哥担心我的眼神,简短商量后,我们迅速选择了一处相对平整的地方扎下帐篷,盖上塑料布。我们钻进帐篷,迅速脱下全部衣物,两人蜷缩在一个展开的鸭绒睡袋,相互依偎,互为取暖,我们拿出我们仅剩的面包吃了下去,以此来维系我们仅存的热量。慢慢地累积热量,我们不再颤抖。还没来得及高兴,应急搭的帐篷,在暴风骤雨中,不堪一击,帐篷已经浸入水中,我们用水壶向外舀水,只求帐篷不要全部进了水让我们无法立足。在与暴雨的斗争中,雨势渐小,我们终于有时间处理一下自己的衣物和行李。衣服像刚在水里捞出来似的,尽量拧干后,我们相视苦笑。就在这时我听到帐篷外有人大喊让我们出来烤火。我们庆幸与武警战士们在一起的同时,也在惊诧武警战士是如何在雨中生火的。就这样我和宝哥穿着裤衩冒着雨,拿着浇湿的衣服冲向火堆。火带来的温暖,以及湿衣物通过火烤冒出的白色水气,让我们深刻感到火的重要。衣服稍干,借着衣服的余温迅速穿上,站在火堆前,前面烤干,后面湿了,后面烤干,前面又湿了。好在有火,雨中的时间不再难熬,烤火的时候,宝哥好奇地问战士是怎么生火的,战士告诉我们是用600ml 汽油硬生生拱起来的。这时我们才恍然,也十分感动,在我们发抖的时候,战士们已经开始在雨中艰难地生火了。此刻我们对这些比我们还小很多的战士,产生了由衷的敬意。
就这样在大雨中我们艰难的又过了2天。2天中我们节约着只吃了两顿饭,即使这样,在第二天晚上我们也是“弹尽粮绝”了。武警森林部队那边也只剩下半袋米。武警森林部队领导通过与指挥部的联系,了解到48 小时内还是雨天,飞机无法起飞,连空投给养都是奢望。最终经过与指挥部商议决定次日(即7 月14日),我们徒步走出这片林子,向最近公路进发。但是最近的公路也距离我们9.8 公里。面对这最后的挑战,我和宝哥相互打气,我们鼓足了最后的勇气,迎接着明天的挑战。
一夜无语,我们在风雨中迎来了乌源调查工作的第八天(7 月14日),可能是我们的精神感动了上天,亦可能是老天觉得我们受的苦已经足够,第八天(7月14日)的早上,连续下了2天的大雨奇迹般地停了,虽然还是乌云密布,但是不用在雨中煎熬,这已经是很幸福的了。就这样,我们迈着如同灌铅的双腿,开始了徒步走出森林的道路。崎岖不平的山路,很快脚就磨出了血泡,接着血泡也磨破了,感受着汗水浸入伤口的疼痛感,鞋袜对脚的摩擦,好像每一步都在撕裂皮肤。但我依然奋力前行不敢停下来。常走山路的我们都知道,疲惫的我们一旦要停下来休息,那么接下来的路将会更加难走。这时候一鼓作气是最好的办法。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脚变得麻木,不再疼痛。慢慢地石砬子没有了,难走的密林也消失了,突然听到了阵阵欢呼声,有人大叫有鹿!有鹿!我跟宝哥相视一笑,这是大兴安岭呀!有个鹿就兴奋成这样,真是帮长不大的孩子!欢呼还在弥漫,并且愈演愈烈。我们突然有了种预感,于是加快了脚步,500 米后我们穿过了密林,一条未修好的公路出现在眼前,我们刚开始微微发愣,以为我们才走了预订不到一半的路程。眼前突然出现的公路,让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感所淹没,我们疯了一样的大喊,有鹿!有路!我们像是被禁锢在森林中许久许久的人,重获自由,我俯下身亲吻着公路,沾满泥土的嘴唇已经让我忘了脏与不脏,我只知道,这条蜿蜒在山上的路,是我们回家的路。
发泄许久,安静下来的我们重新集合队伍整装出发,沿着公路走了4 公里,发现了修这段公路的标段。我们看到了不远处的工棚中走出来个老人,宝哥上前询问这是哪里,老人回答,这里距离漠河120 公里,我们已经到了黑龙江境内了。我惊叹竟然从内蒙古跑到了黑龙江,而老人却惊叹我们的年轻与艰苦。老人说,她的孩子和我们差不多大,看到我们这么辛苦,她心里很不好受!我们都沉默了,没有再和老人过多的交流,可能我们此刻都在内疚对父母的亏欠吧。
爸妈你们还好吧!8 天的毫无音讯,让你们担心了吧!但是如果国家需要我们,人民需要我们,无论再怎么艰苦,我们还是会义无反顾的冲上去,因为我们不仅仅是个孩子,我们还是森林公安,我们还肩负着保护这片森林的使命,我感觉到由衷的自豪与骄傲!
2 个小时后,接我们的车来了,我们与武警森林部队战友们相互告别,互道珍重。告别后,我和宝哥坐上了归途的汽车,颠簸中宝哥已经沉沉睡去,我微笑地看着宝哥,这8 天的经历,已经让我们成为彼此一生的兄弟!回头望乌源林场,心里默念“谢谢你给予我的经历与成长!”这就是我们八天八夜的“乌源记忆”。在我们与祖国最北部的这片原始森林里,像这样的记忆还有很多。我们用实际行动,全身心的守护着祖国的这片青山绿水,这就是我们的无声誓言。
最后,致敬所有奋战在一线的森林警察,致敬这份对祖国森林的付出与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