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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牌生意经

2019-06-17王蒙

财经天下周刊 2019年10期
关键词:小客车摇号车牌

王蒙

半年前,大学老师程先和与中介杜凯的人生毫无交集,但因为一块北京牌照,他们坐在了一张餐桌前。

饭桌上,妻子一直后悔没能在实行摇号政策之前先下手,程先和则“吐槽”那时候想着攒钱买房子,哪有心思考虑车。办理牌照交易当天,程先和的妻子告诉杜凯,前一天晚上一家人高兴得一夜没有睡着。他们想要一张北京牌照已经快十年了。

程先和与妻子的工作单位都在海淀区,距离位于昌平的家不到四十公里的距离。公交换地铁,每天通勤时间接近两个小时。早高峰的地铁13号线永远人头攒动,程先和一直都有买车的心思。

母亲深夜的一次突然发病,久寻出租车、网约车不至,差点酿下大祸。那晚之后他终于下定决心,上有老下有小,还是得有辆车比较方便。2014年程先和贷款买了一辆车,在4S店员的“帮助”下,另外花费6000元给新车挂上了河北牌照。他的想法是,只要摇号中标了,就迁回北京。

“进京证”政策的调整,打乱了程先和的计划。自2019年11月1日起,外地牌照车进北京六环和通州须办理“进京证”,每车每年最多可办12次,每次使用期限最长7天。这就意味着车辆挂着河北牌照的程先和,新政策正式实施后,一年只能在北京市主要路段行驶84天。

拿到一个北京牌照已经迫在眉睫。2018年7月,在同事的引荐下,程先和加了杜凯的微信。三个月前,这位同事刚从杜凯手中“买”下了一个小客车指标。

事实上,所谓的“买”指标只是购买了使用权。买指标的人租到标主的小客车指标,自己买车后用这个指标来给车辆上牌;但由于小客车指标归标主所有,因而车辆的所有权也登记在标主名下,日常车辆使用则归买标人。

按照每年发放5.4万个指标计算,这意味着北京新能源个人指标的队伍已经排至2027年。

自从2011年北京开始实施摇号买车之后,北京牌照就成了稀缺品,中签率逐年降低。2018年最后一期普通小客车指标摇号的中签率约为2280:1,2019年第1期中签率约为2367:1,创历史新高。

新能源汽车牌照也成为了紧俏品。北京市小客车指标调控管理信息系统4月25日发布的最新小客车指标申请结果显示,新能源个人排队人数已经超41万人,按照每年发放5.4万个指标计算,这意味着北京新能源个人指标的队伍已经排至2027年。

北京小客车指标买卖变成了一门好生意,供应永远满足不了需求,绝对的卖方市场。随着11月1日外地车进京次数限制的实施,京牌价格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飙升。

只跟熟人做生意

在北京,专职从事车牌买卖的中介并不多,汽车电商平台的销售、二手车评估师、4S店的销售人员、花乡的二手车商是这个市场的主力。对于绝大部分中介而言,车牌生意只是他们的“副业”。

通过摇号获得小客车指标的可能性越低,车牌的买卖就会越火爆。

租赁一张京牌的价格从每年数百元上涨至数万元,不过六年时间。在这期间,北京小客车指标年度配额,已经从2013年的24万个下降至2019年的10万个。

早下手就意味着少花钱。程先和去年7月询价的时候,“买断”一个指标的价格是7万元左右,半年后,这个价格就上涨到9万元左右,今年3月的报价已经超过10万元。所谓“买断”,是指买家可以长期使用这个指标。

相比于走下坡路的新车市场,车牌生意堪称一本万利。整个行业基本已经做到了透明,包括中介的佣金。《财经天下》周刊从不同中介了解到,中介的佣金一般在车牌成交费用的3%~5%。短租一年,价格在一万五六千元左右,中介能挣500元;租三年价格在4万元左右,中介可以拿到1000~2000元。

随着11 月1 日外地车进京次数限制的实施,京牌价格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飙升。

杜凯细算过一笔账,仅这个4月他就通过车牌买卖获得了十余万元的利润。他丝毫不担心有人来跟他抢饭碗,这个中介圈子相对封闭,没有熟人引荐即使拿钱也没有人愿意跟你做生意。“资源共享”已经成为圈内人的共识,因为市场足够大,没有人可以独吞。

做北京小客车指标买卖近十年,作为中介,杜凯有一条原则——只跟熟人做生意。相互之间知根知底,可以最大程度降低风险。哪怕你手里有钱,如果他觉得不可靠,宁可不挣这笔钱。

去年8月,一位老客户介绍自己的一个朋友来见杜凯,想租赁一个北京指标。询价过后,盡管对方一直在微信上跟杜凯互动、表现积极,但这笔生意最终没有做成。

杜凯通过中间人了解到,老客户带来的这位朋友,不仅有吸毒史更有赌博的嗜好。无论是买方还是卖方,只要跟“赌”和“毒”沾上,杜凯都将其视为“高危人群”,坚决不跟这些人做生意。

滴滴司机也被杜凯视为“不能合作”的群体。整天驾车在路上跑,出事故的概率很高,一旦发生车祸或者肇事逃逸,出租车牌的一方很可能要承担连带责任。相反,在北京有房产、有正当稳定职业的都市白领、企事业单位工作人员,都是杜凯愿意打交道的人。“有房子、有正当职业就不怕他跑了。”

持有北京小客车指标的人被称为“标主”,买方付一部分订金委托中介寻找有意出租或出售的指标。摇号多年依然毫无所获的“北漂”与手持指标的“标主”,在“杜凯”们的牵线搭桥下,接上了头。围绕着牌照的租赁和买卖形成了一条产业链,“一牌难求”的现状,则催生了一个公开却又隐蔽的地下交易市场。

之所以隐蔽,因为私下买卖小客车指标并不受法律保护。

2018年3月,北京二中院曾公开审理了一起私下签协议买卖车牌的案件。原告花3.7万元购买的北京小客车指标实际无法使用,将“标主”王某告上法庭,法院最终判决双方签订的《指标协议》违反了《北京市小客车数量调控暂行规定》,要求王某将3.7万元返还原告并承担案件受理费。

想从“歧路”获得牌照,几乎每一步都藏着风险。北京密云区法院今年4月审理的一个案件显示,2018年7月至10月的三个月时间内,郭某以出售法院拍卖的北京机动车号牌为由,骗取11名买家订金共计68.5万元。郭某称其在2018年6月,被谎称能办理北京车牌的张某骗走4万元订金后,也决定以同样的方式骗钱。郭某最终因犯诈骗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0年。

在了解到杜凯的报价后,程先和并没有下定决心买指标。同小区的一位业主告诉他,花13万元可以保证三期6个月内摇号中标。

在这位业主的引荐下,程先和认识了花乡的一位二手车商。双方很快就签订协议,交钱,等待摇号结果。半年时间过去了,最终一无所获。程先和这才回头又找到了杜凯。

租赁一张京牌的价格从每年数百元上涨至数万元,不过六年时间。在这期间,北京小客车指标年度配额,已经从2013年的24万个下降至2019年的10万个。

尽管这13万元最终还是退给了程先和,但他总觉得这件事像是一个“空手套白狼”的游戏。13万元待在别人账户半年时间,即使是买余额宝也能有3000多元的利息,如果有10个人付钱,这位车商半年“躺赚”3万多元。但这只是他的猜测,无从证实真假。

价格一天一变

指标的稀缺让“标主”站在整条食物链的顶端,拥有绝对的定价权。

“北京土著”田鹏家有两个指标,北京还没实施摇号买车政策之时他就买了辆车,结婚后,同为北京人的妻子通过摇号也拿到了一个指标。2014年,他以每年7000元的价格将自己的车牌租赁给了同事。今年1月,他的租金已经上涨到每年1万元。

就整个市场行情来看,田鹏报出的价格算不上高。

标主在提价,买主的日子更不好过了。为了寻求续租,张洋每年6月都会买上水果、礼品看望他的“标主”。三年前,张洋经由朋友介绍,以每年3600元的价格租赁了江婆婆名下的一个北京小客车指标。此后每年,张洋都需要跟江婆婆签订一次续租协议。

张洋曾经提出过建议,希望租约可以从一年一签改为三年一签,但没有得到江婆婆的同意。时至今日,这个指标的租赁价格已经涨至每年12000元。

北京小客车指标的租赁有短租和长租之分,短租以一年起租,价格从两年前的五六千元租赁一年,已经上涨至一万五六千元。三年期的租金是每年1.4万元,五年期的租金则为每年1.2万元。杜凯说,这还是今年3月份的报价,就连京牌的新能源小客车指标的年租金也要六七千元了。

长租最长可以到20年,也就是所谓的“买断”,这种方式承租方需要花费14万~15万元,可以租赁使用20年,甚至标主的身份证也可以直接给承租方使用。

杜凯解释说,20年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20年,实际上你可以永久使用这个指标,标主一般不会再收回这个指标,业内将其统称为“20年”。

摇号多年无果却又拥有购车刚需的人,成为购买指标的主要人群。

素不相识的两人,因为一纸指标建立联系,相互之间最需要的是信任。金钱和抵押物可以帮助建立这种信任。

对于三至五年的中短期租赁,标主对承租人的要求很多,比如,必须给车辆买100万元的保险,同时车辆“绿本”(即机动车登记证书)必须放在标主手里。

“绿本”不在自己手中,始终心里不踏实。一旦丢失或被有心人利用,拿去做抵押贷款,租赁指标的人很有可能人车两空,还背上债务。程先和正是有此担忧,才在开始时下决心花钱“买断”一个指标,将“绿本”保留在手中。

价格的波动是以天来计算的。想买的人多,标主就抬高价格,特殊时期,标主上午和下午的报价都能不一样。标主有此底气的原因是,这个市场从诞生之初就是卖方市场,买方只能处于被动接受的一方。

尽管指标租赁、买卖市场一直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但今年的情况比往年更特殊,需求增大,但市面上可以流通交易的牌照却越来越少。“手里有牌照的人,会选择观望,很明显,牌照越到后来越值钱。”

通过梳理过自己手里的客户,杜凯发现,这些人几乎都是摇号5年以上的人。一批有着“进京”刚需却多年摇不到号的人,直接推高了小客车指标市场的价格。

去年,北京新能源汽车指标租赁一年的价格为2000~3000元,現在已经涨到7000元左右,依然“一标难求”。

指标生意经

比起租车牌,还有一条可以自己拥有车牌的“捷径”。杜凯正是通过这种方式搞到了车牌,每次借此现身说法,取得了客户的信任——假结婚。

2014年,杜凯还在一家互联网公司上班,副业是“鼓捣”指标。他的一位北京女同事,因为父亲去世连车带牌照继承了一个指标。因私交不错,当杜凯提出想以“假结婚真过户”的方式买下女同事的指标时,离过一次婚的北京大妞很爽快地答应了。

“当然我也没让她吃亏,给的钱绝对是当时市场上最高的价。”2014年9月,具体哪天杜凯已经记不清了,他们决定去民政局“把事儿给办了”。杜凯当时已经有了女朋友,但他并没有把假结婚这件事告诉她。

领结婚证之前,双方还签订了一份婚前财产协议和公证书。尽管都是熟人,但在可能面临的风险面前还是要做好托底方案。拿到结婚证的第二天,杜凯和女同事就到车管所提交了变更京牌指标的手续。半个月后,杜凯拿到了印有自己名字的行驶证,当天下午就去办理了离婚手续。

谈及当时是否考虑到风险,杜凯语气平淡,“就是想要牌照,没有想过风险不风险的”。

通过结婚将指标过户,收费在20万元左右,较租赁指标价格高,但难度也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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