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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长安城遗址的空间展示体系

2019-06-17王璐岳圆邸玮

大众考古 2019年12期
关键词:朱雀长安城遗址

文 图/王璐 岳圆 邸玮

长安城遗址与西安城市叠合示意

对隋唐长安城遗迹的探访、使用与研究自北宋就已开始,在当今的历史条件下,以整体保护为视野、以继承这座伟大城市的格局和文化意义为目标的保护展示工作迫在眉睫,且极具挑战性。

隋唐两代为西安留下来的大型都城考古遗址——隋大兴唐长安城遗址,作为唐时期“丝绸之路”的东方起点,被誉为中国古代城市的巅峰之作,是中华文明黄金期的象征,也是现代西安城市发展巨大的物质与精神资源。如今,近90 平方公里的城址已与西安城市建成区完全重叠,并与西安城市建设互为背景、相互融合。

然而,从另一方面来说,在过去相当长一段历史时期内(特别是近30 年来),随着西安城市快速发展和土地开发热潮带来的人地矛盾,遗址也受到极大冲击,这也使得虽有保护对象的不断发现与累积,但与其巨大规模相比仍是寥若星辰。

昔日辉煌的都城遗址所面临的困境越来越牵动社会大众,也得到各级政府部门的高度重视。2016 年4 月,国家文物局对其保护规划编制提出了相关要求,明确隋唐长安城遗址保护的重要性及迫切性,特别强调其作为国家记忆、社会焦点的重要意义,提出应形成整体保护思路,妥善处理好遗址保护与城市建设的关系,切实指导遗址保护展示工作,可分区、分批予以实施。

阐释与再生

隋唐长安城既是中国古代皇权高度集中的标志,又是里坊制城市的极致和礼乐文明的反映。它以《周礼·考工记》中的理想城市图式为原型,象天法地、设计周详、制度谨严、布局井然,一条南北中轴线纵贯全城,东西均衡对称,坊里排列如棋局。无论是其与山水形胜的关联,还是格局中的天下观念,都映射出一个大国制度骨架、文化观念、生存哲学。

唐末战乱,长安居民“按籍迁居”,这座辉煌壮丽的城市终被遗弃,渐废为郊野。北宋时期,伴随着金石学的兴起,这些古迹吸引了文人的目光,产生了宋敏求的《长安志》、吕大防的《长安图》、张礼的《游城南记》,激发了文人群体对散落在废墟中的碑石等古迹进行考定、研究的兴趣。此后,这种回望、考证与记录历史的学术方法便延承下来,重要研究成果不仅包括南宋程大昌《雍录》,元代骆天骧《类编长安志》、李好文《长安志图》,清代董枯诚等的《长安县志》《咸宁县志》、徐松的《唐两京城坊考》等,还包括近代西方学术理念方法引入后,现代学者们在历史、考古、文化、规划、建筑等领域的精彩著述。

近代从1937 年西京城市建设委员会编制《西京规划》起,现代意义上的保护方法及规划思想开始萌芽。以考古与保护为手段的介入在过去的几十年间得以开展,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百废待兴的20 世纪50 年代末,兴庆宫遗址考古工作结束后,政府于原址上修建了一座集唐代建筑营造、文化娱乐与遗址保护控制于一体的兴庆宫公园,开启了“遗址”与“公园”的联手,拉开了遗址走向公众的序幕。虽然采取了重修胜迹的办法,但其目的是通过土地控制使遗址免于城市建设的破坏,具有划时代意义。

1957—1962 年,考古工作者通过两次大范围勘查确定了隋唐长安城的大致格局,尤其是城墙及各城门位置,为西安城市发展演变对历史格局的参照奠定了基础。1995 年,全国文物工作会议在西安召开,明确了“大遗址”概念,并与同年颁布的《西安市周丰镐、秦阿房宫、汉长安城和唐大明宫遗址保护管理条例》一同开启了西安依法科学保护大遗址的实践,对中国遗址保护事业产生了至关重要的影响。20 世纪90 年代开始,随着对外交流的进一步发展,国外尤其是日本的一些经验传入国内,促成了大明宫含元殿遗址保护工程的实施,以及对于遗址覆土保存、殿基复原展示、局部保护视窗玻璃覆罩等遗址保护展示方式的初步探索,这也与20 世纪80 年代麟德殿遗址的保护实践存在着延续关系。这一时期,西安还启动了外郭城城墙局部遗址公园的修建,这项庞大的格局复现工作伴随城市更新逐年增加面积,为周边社区居民提供了休闲活动的场所。2005 年,ICOMOS 第15 届大会通过重要的《西安宣言》,与会国际学者来到大明宫遗址参观,见证了大明宫遗址保护展示及遗址公园工作的启动。

伴随国家大遗址保护历史性发展时期的到来,以及与国际遗产保护展示理念方法的接轨,在大明宫遗址的保护展示实践中初次探索了遗址公园规划与遗址保护展示设计的基本内容和标准,成为遗址公园结合国际理念进行整体统筹规划、综合系统展示的重要案例,被视为21世纪中国遗址保护和利用的一次综合性、大规模探索。其于2010 年建成开放,实现了遗址与城市环境的有效提升,被公布为第一批“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和首座“遗址保护展示示范园区”,也成为西安极具影响力的文化名片。同期,大唐西市博物馆、含光门遗址博物馆、丹凤门遗址博物馆相继落成,为遗址提供了露明保存展示所需的良好物理环境,为公众提供了古今对话的机会和参观环境,且更加有效地融合了宣传教育、城市发展、社会职能,代表了隋唐长安城遗址保护的新成绩。

概括而言,过去对隋唐长安城遗址的保护利用主要包括2 种形式,一方面延续或复兴原初用途,另一方面赋予遗址以当代功能。

概括而言,过去对隋唐长安城遗址的保护利用主要包括2 种形式:一方面,延续或复兴原初用途,如大慈恩寺、大雁塔、大兴善寺、青龙寺等寺庙,唐皇城城墙西段及南段、西五台等过去的城墙;另一方面,赋予遗址以当代功能,如遗址公园(大明宫、唐城墙遗址)、城市公园(荐福寺、小雁塔)以及遗址博物馆(西市遗址、含光门遗址、丹凤门遗址)。

然而对于整座城址而言,更多的却是“古今叠合、隐于城市”,部分遗址虽已开展了标识展示工作,但种种原因导致其始终缺乏基于城址整体视角的统筹考虑,保护、展示与利用工作较为分散,难以系统讲述城市的历史记忆、内涵。加之许多“繁华再现”式主题公园或遗产发明,也冲蚀了历史信息的真实、客观性,这样的现状对于隋唐长安城遗址价值传播、文化意义传承工作较为不利。因此,在考古发现和有效保护基础上,重要格局与节点有待在城市中凸显,整体性的保护、展示与阐释体系有待建立,重要的文化影响力有待提升;同时,遗址保护利用携手城市发展的策略仍需拓展,文化资源促进社会综合效益提升的方式仍需创新,保护、展示与利用工作极具挑战。

随着文物保护工作的践行,以及西安大遗址之城、博物馆之城建设步伐的加快,隋唐长安城遗址的保护与展示工作也必将发挥促进民族身份认同、留存文化记忆、延续城市文脉的积极作用。目前,不仅大明宫、大雁塔、兴庆宫(勤政务本楼)、含光门、天坛、西市、青龙寺、外郭城局部段落等遗迹保护管理状况较好,新的实践工作如小雁塔历史文化片区、东市—兴庆宫遗址展示片区、明德门遗址片区的保护展示及隋唐长安城遗址标识系统的规划设计等也在不断推进当中,并在方式方法上积极创新。

展示目标、策略与结构

“何以一座城”的思考促使以“城址整体”为研究对象的空间展示目标、策略与结构得以建立,继承这座伟大城市的格局和文化意义,让历史文化与现代文明交相辉映,让遗址保护与城市发展携手共生,正符合遗产保护的当代使命。

展示目标

展示规划以遗址本体及其环境的保护为前提,以考古成果、历史研究、相关史料、场所文脉等信息为依据,以价值内涵的理解为基础,建立遗址空间展示阐释体系。具体目标包括:整体保护、标识展示长安城遗址的历史格局,通过多样的展示方法与手段,促进认识和保护长安城各遗址在其自然、文化背景下的有形和无形价值;将分散的遗址点联系为整体,以遗存本体与环境、价值与内涵为内容,构建全方位、立体化的遗址标识展示体系,阐释遗址内涵、传播历史记忆;以隋唐为主、兼顾明清时期,形成多时间信息共存的遗址保护展示片区、展示地点、展示线路,阐释城市发展演变脉络,弘扬城市历史空间意义;保证公众享有遗产权利,发挥文化遗产的公益效益,满足公众精神文化需求,加强公众参与,增进公众对遗址的理解、欣赏和对本民族文化的认同,实现考古成果全民共享;协调城市建设和文物保护两者的关系,激发大遗址在当代社会生活中的活力,使遗址保护融入当代生活,发挥遗产社会、文化及经济效益,促进长安城遗址的可持续保护,促进社会、经济和环境的可持续、融合发展。

展示策略

长安城遗址的展示可从物质文化遗产和非遗两方面同时入手,让今天的人们可以身临其境,更好了解遗址和遗址背后的历史全貌,加强对遗址价值内涵、时代背景、价值取向、文化特征等的理解。

基于遗址本体的展示重点包括突显四隅、城门的长安城边界,以强调城墙及城壕的连续性;突出朱雀大街及长安城中轴线上的各座城门,显现出整条序列的空间深度;展示考古明确的遗存,突出遗存本体及其环境保护、展示与利用,结合遗址公园、城市绿地、公共空间等形成较为完整的遗址展示片区;展示长安城遗址的重要格局及城市要素,包括宫城、皇城、里坊、市场、主要干道、路网水网结构等;突出历史地形地貌,修复遗址环境,体现遗址与自然之间的依存关系;系统梳理遗址范围内的博物馆,直观地展示出考古、研究与保护成果。

展示并活化非遗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环,主要包括遗址建造技术,传承下来的各种活动(如传说、表演、社会风俗、礼仪活动),历史典故、名人足迹、文学作品、诗词歌赋、图像文献等非物质文化信息。同时加强遗址数字化、网站、电视、电影、游戏等的媒体应用,促进相关文学、艺术作品、文化衍生产品推广。

展示结构

具体操作时,需要拓展时空要素的整体视野,突出对地形地貌、山水形胜的保护与修复,协同城市发展,构筑“一轴、两环、四街、八片、多点”的空间展示结构,唤醒隋唐长安城市格局与精神。

地形地貌、山水形胜突出对地形地貌、山水形胜的保护与修复能够帮助展示长安城依附的空间基底、地形地貌特征,传达城市巧妙利用基地自然、人文等环境要素进行整合创造的营城理念与空间哲学。主要包括能够代表选址特征的山水形胜,如灞河、浐河、潏河之间的开阔平原以及南北横亘的6 条高坡(即“六爻”)。

一轴一轴指的是以明德门、朱雀门、承天门、玄武门、朱雀大街安仁坊段为节点,按照现代城市道路所呈现出的隋唐长安城中轴线,同时结合以明清西安府城南门、北门、钟楼为节点的明清中轴线展示,构成城市轴线带。

两环隋唐长安城外郭城遗址环和明清西安府城城墙环组成了“两环”,分别展示了由唐城墙遗址公园、城之四隅、外郭城城门遗址,及部分城墙遗址标识形成的隋唐长安城外郭城遗址边界,以及借助现明清城墙及环城公园标识出的唐太极宫、皇城城墙、城门、四隅、顺城街等位置信息。

四街突出隋唐长安城朱雀大街、春明门—金光门横街、承天门横街、丹凤门大街4 条重要街道,从而清楚地标识隋唐长安城14 横11纵的路网结构。

空间展示结构示意(绘图:王璐、王嘉琪、岳圆)

八片空间结构上的“八片”分别为:大明宫遗址、郭城北墙遗址展示片区,大雁塔及慈恩寺展示片区,小雁塔历史文化片区,东市、兴庆宫遗址展示片区,唐皇城及西安府城展示片区,曲江池遗址展示片区,青龙寺及乐游原展示片区,明德门、圜丘、郭城南墙遗址展示片区。

多个遗迹地点、格局节点标识出具备展示条件的考古遗址地点,主要涵盖隋唐长安城宫城、皇城、里坊、西市、寺观、水渠、禁苑等遗存要素,如太极宫南墙“西五台”、大宁坊里坊遗址、西明寺建筑基址、大兴善寺转轮藏经殿遗址等。

展示线路——以城址中轴线为例

隋唐长安城以承天门、朱雀门、明德门为主要节点的城市轴线朱雀大街,与现代西安的朱雀大街空间部分重合,结合明德门遗址、安仁坊西朱雀大街遗址及承天门遗址的考古发现,可以形成展示隋唐长安城中轴线空间格局的新契机。

中轴展示线路南起明德门,途经皇城朱雀门、承天门,北至太极宫玄武门,旨在阐释古人建立礼制空间秩序的规划思想、营城智慧,表达隋唐长安城作为帝都的宏大气魄。

我们从重要门址及重要城市公共空间节点着手,以道路及标识系统为纽带形成连贯的空间联系。根据各遗址所在地的实际情况,对5处重要节点拟采用不同的展示手段。

中轴展示线路南起明德门,途经皇城朱雀门、承天门,北至太极宫玄武门,旨在阐释古人建立礼制空间秩序的规划思想、营城智慧,表达隋唐长安城作为帝都的宏大气魄。

明德门

从整体上把握遗址与周边环境的营造,设计展示明德门的规模、形制、布局。除对城墙、城壕、门房等遗址本体进行覆土保护及原址标识展示之外,部分城墙的遗迹结合保护展示厅进行保护展示;在城台形制局部复原展示的基础上,对遗址进行异地意象标识展示,以凸显其作为隋唐长安城中轴线之正南门的地位和作用。地面标识出明德门五条门道,并将其向北延伸至朱雀大街。同时对中央门道的石门坎及东侧门道的车辙印进行模拟展示。

通过建设城市公园的方式保护遗址及周边的环境,向北展现朱雀大街的宏大气象;东西疏通唐城墙遗址公园,展示城门、城墙、城壕三位一体的城防体系,同时留下城中村的部分地面,联合遗址讲述城市历史记忆;结合安义坊阐释里坊形制,讲述唐代生活,同时融入当代生活;南面以写意山水的画卷,在城市公园中传达从朱雀大街走出城门后的空间意象以及古人象天法地的自然山水观。

朱雀大街安仁坊段及隋唐朱雀门

朱雀大街安仁坊段可以结合附近小雁塔及西安博物院现有环境,形成以朱雀大街为载体的城市公共空间,显示隋唐时期朱雀大街尺度以及街道、坊墙、水沟等整体格局。

隋唐朱雀门遗址被包裹在明清城墙内,可结合隋唐长安城标识系统在环城公园设置小型展示阐释设施,以夜间投影的方式在城墙上体现隋唐朱雀门的影像,同时辅以解说。

承天门

承天门遗址位于今莲湖公园莲湖池南岸,20 世纪70 年代后期在原址建造了一座仿唐建筑。但当时的保护措施并未建立在科学的指导下,我们需要结合城市公共空间予以更新展示,并从整体上把握遗址及其文化环境的营造。以城市公园的方式,重点展示承天门遗址及承天门横街的规模、形制、尺度等内涵,突出重要城门遗址价值与意义。

玄武门(太极宫)遗址

对玄武门遗址连同北外郭城城墙进行的保护展示,可依托遗址本体设置玄武门遗址保护展示厅,重点阐释“玄武门兵变”的历史事件,并结合未来的城市更新与改造,控制玄武门遗址环境及周围城市风貌,实现遗址保护与城市协调发展。

标识系统

通过树立遍及西安全城的隋唐长安城遗址标识,将历史遗址与当代城市环境生活结合,让市民和游客能够在历史中穿行,与历史相伴,形成对城市的记忆和传承,实现两者亲密“对话”。

针对有确定遗存的遗址展示区和有迹可循的其他区域,则需要采取不同的标识策略。

各片区内有确定遗存的遗址标识的基本要求比较明确,即设计风格及材质、色彩统一,体现隋唐文化特色。而非特定的遗址展示区,需要采取以空间格局为骨架、历史信息为血肉的展示策略,其标识的地点主要选取以下几种能反映重要历史格局或历史信息的位置:空间定位出的隋唐长安城外郭城及宫城和皇城的城门城墙、坊市街道、六爻五渠;历史上有明确记载及考古证据支撑的重要建筑,如宫殿官署、宅邸寺观、店肆、园林等;曾被发掘或勘探但现在情况不明的遗址点或文物出土点。

标识系统分类示意(绘图:岳圆)

标识的信息除了各个遗址点的分布外,还需要配合解说相关的历史场所、人物事迹、历史事件、传奇故事、诗词歌赋、民俗文化、社会影响及价值等,起到更好的传播作用。

结语

隋唐文明的魅力和城市理想,具有在王朝消亡之后的永恒意义,驱使着后人不断以独特的方法考察前人的足迹,阐释文化的内涵。今天的认知不再局限于考古素材、历史信息、博物馆展品,更包括“在地(in situ)”感同身受的理解、领悟与再传达——我们通过遗址依然可以感受到祖先血脉的延续以及生命的温度。如此一来,保护展示操作也并非只是客体的保存、信息的再现,它融合古今视野,唤醒沉睡记忆,通过对意义不断确认、把握与诱发(provocation),让遗址和城市重获新生。

几近无形的城址蕴藏依然丰厚,随着新史料、新物证不断涌现,需要在现实中把握真实与想象的界限,审慎抉择传达的方式。物质的永续保存或许只是一个理想,但它却可激起无限可能性,延续遗产的永续生命力、文化影响力,传达需要被铭记的历史强音。隋唐长安城遗址的展示在于多层次的目标、多元的答案、动态的过程,需要我们继承文化精神、以主位思维阐释文明起源的作用,并给予当今人们美好生活与向往。这无疑是一个庞大的体系和网络,不变的,则是那句千年誓约:“定鼎之基永固,无穷之业在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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