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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学通:中美进入“新冷战”的可能性很小

2019-06-14徐方清

领导文萃 2019年12期
关键词:新冷战理想主义自由主义

徐方清

2018年和2019年的国际局势会有何区别?对于这一问题,清华大学国际关系研究院院长阎学通接受了《中国新闻周刊》专访。

虽然经济的下行态势有产生新一轮全球经济危机的危险,但阎学通指出,“中美竞争加剧与世界经济下行并没有必然的关联,很可能两者只是碰巧发生在同一时期。”

特朗普是一类,美国的其他总统是另一类

中国新闻周刊:最近这十多年来,每年在盘点全球局势的时候,都常出现“大变局”这样的提法,这是因为世界秩序的重组、交替到了一个关键节点吗?

阎学通:我们目前面临的世界政治变化可能大于前几年,但明显还达不到一战或二战时期的程度。是否能达到冷战结束时期的国际政治变化程度,也都还是个问题。判断国际政治变化的大小需要有明确的参照事件。

中国新闻周刊:现在人们有一个比较普遍的感觉,这个世界变化得太快了,是什么样的原因导致大家形成了这样的印象?

阎学通:大家之所以感觉这两年国际秩序变化快,我觉得主要是有两个因素:首要因素是占据着主导地位的西方世界在思想观念上发生了重大改变,自由主义思想的主流地位在衰弱。

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英国公投脱欧以后,美国的反建制主义思潮、欧洲右翼势力都在上升,最近的一个比较受关注的典型事件就是法国的“黄马甲运动”。

西方国家开始不按自由主义的价值规范来行事,特别是美国自己带头不执行,比如放弃多边主义,推崇单边主义。其实像非洲、拉美等所谓的边缘社会也出现了很多变化,只是没有受到太多关注而已。

第二个因素是中美之间的摩擦和冲突变得更加激烈,但这是第二位的,不是首要的。中美战略冲突加剧并不是这两年才发生的,而是好多年了。

2008年北京奥运会之后,西方对于中国崛起的担忧就开始加重;2010年中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同年奥巴马政府出台了“亚太再平衡”战略。

中美战略冲突在2018年突显出来,并不是说在这两年里中美双方的实力对比发生了巨大变化,主要是特朗普采取的对华政策比奥巴马时期粗鲁。如今的国际秩序变化也不是从量变发展到了质变,而是因为美国不再按自由主义规范行事了。

中国新闻周刊:现在的媒体尤其是社交媒体上,经常出现“特朗普刷屏”的情形,这会导致国际秩序渐进性、延续性转变的一面被忽略和淡化了吗?

阎学通:“刷屏”是特朗普自己采取的一个策略,他的目的就是要尽可能保持自己每天都占据媒体的头条,每天想办法给媒体制造些冲突性、戏剧性的“热点”话题。总的来讲,特朗普“刷屏”主要是因为他提供的话题内容,策略则是第二位的。

在美国,很多人认为如果将美国总统分两类的话,特朗普是一类,美国的其他总统是另一类。当世界上最强大、最有影响力的国家的领导层发生了质变,全世界大众感觉世界突然变了,这其实是非常合理的。

我们很少看到以往的美国领导人做出决策是去疏远和盟友关系的。而如今,特朗普却经常制定一些绝无仅有的政策。

中国新闻周刊:美国的权力制衡体系,在特朗普身上是否约束力“失灵”了?

阎学通:现在还不能说“失灵”,但至少是制度的约束效力没有过去所想象的那么强。也许美国的制度对决策者的约束力比其他国家的大,对特朗普构成了一定的制约,但显然并不能够完全将他制约住。

目前,他在共和党内得到的支持率比他刚上台时还高点儿,他在美国大众中得到的支持也总体是稳定的。中期选举之后,民主党控制了众议院,这给特朗普造成一些困难,例如众议院不通过他在美墨边界修隔离墙的预算。于是,特朗普以关闭政府的方式进行对抗。最后何方妥协还难确定。

中国新闻周刊:这样来看,作为美国总统的特朗普算得上是“前无古人”。现在人们可能更关心的是,特朗普会“后有来者”吗?

阎学通:后面会有来者,其实已经有跟上的了。道义现实主义理论认为东施效颦是一种社会机制。

特朗普这种和以前不一样的非传统的领导方式,被很多人认为是他的优点,给全世界提供了一个领导样板。根据东施效颦原理,很多国家的领导人会模仿特朗普执政方式,甚至改变自己原有的执政风格。

自由主义影响力下降是全球性现象

中国新闻周刊: 当前,自由主义、理想主义色彩的黯淡是特朗普政府的一个特点,还是美国甚至世界范围内的一种趋势?

阎学通:自由主义影响力下降是全球性现象,不是美国所独有的。欧洲和拉美的极右势力上升,中东地区的阿拉伯之春导致新的集权统治出现,极端民族主义和穆斯林原教旨主义的兴起,都表明自由主义的影响力下降。

我认为,这是由自由主义的政治正确极端化导致的。自由主义原本是强调保护少数,包容不同意识形态的。

冷战后,自由主义成为世界主流价值观,自由主义者渐渐认为自己是绝对正确,不再包容其他的意识形态了。凡与自由主义观念不符合的,都被视作是“政治不正确”。

在语言习惯上,以“他”作为抽象第三人称都不能容忍,必须改成“他/她”以表示没有性别歧视。任何意识形态走向极端都会过分强调政治正确,从而也必然会遭到大众的反对。

中国新闻周刊:你一直称自己属于现实主义学派。在如今的国际关系领域,理想主义注定不断“贬值”吗?

阎学通:从学术角度讲,国际关系的理想主义只在一战之后有过较大影响,二战前其影响力就下降了,二战之后理想主义就再没有恢复过主流地位。

冷战时期是现实主义理论主导,冷战后是自由主义主导,理想主义都不是主流理论思想。现在主权规范的影响力开始上升,理想主义更没有机会获得发展了。

在中国,有人继续提出一些理想主义的口号和目标,这都属于政治正确。然而,这些口号和目标无法指导具体的对外政策,因为具体的对外政策需要维护国家利益,而理想主义的思想和理论是无法用于维护国家利益的。

中国新闻周刊:特朗普的上台,当时就让不少人看不懂,包括一些国际关系领域的学者。他上来之后,这世界似乎越来越让人看不懂。

特别是朝鲜半岛局势发生的变化,一年前,很少有人能预料到特朗普和金正恩能坐到同一张谈判桌前,但为什么最后特朗普做到了他的前任们都没有做到的事?

阎学通:特朗普并不了解国际军事安全问题。他原本想对朝进行军事打击,但后来才知道对朝进行军事打击是非常危险的事,于是改变了策略,转向谈判。

恰巧朝鲜的核试验已经能满足朝鲜的最低核威慑需求,于是美朝就找到了一个可以谈判的共同点,即朝鲜停止核試验和洲际弹道导弹的研发,美国放弃对朝进行军事打击的计划。

这两点不是短期考虑的政策调整,而是美朝双方可能长期执行的战略,于是双方达成了共识。但在达成这一共识之后,美朝双方都不再对对方抱有更高的期待,这就陷入了维持现状的状态。(摘自《中国新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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