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恰恰喜欢这样
2019-06-14余秀华
余秀华
一些野菊花在风中摇晃,它们开的时候我总是不够热心,等到快凋谢的时候,我才想起它们那样灿烂过,但是好在,它们开的时候,我也在盛开的时间里。
一朵菊花,可以看到太阳和太阳来回的过程,因此我们具备了热爱万物的心肠。也许宇宙不止一个。它以不同的形式躲藏在万事万物里,能看见的眼睛是慧眼,能感受到的心灵是慧心。我们的一生不过是从愚昧到智慧的行走过程。所以那么多细枝末节都理应用心去爱。
一朵菊花也足以看透人世苍凉,准备了那么久,不过几天的花盛之期。如同一个人刚刚知道打开生命的方式,就已经老了;也如同一段爱情,刚刚给出甜蜜就已经厌倦。时光匆忙,我们在无限的无序里,好不容易找到一种明确。而这明确似乎还不够充分,就已经模糊。
所以世界的样子就是你眼里的样子,除此以外,没有其他可以说服自己了。但是我恰恰喜欢这样。
我走得很慢。野菊花也凋谢得很慢,它们对急匆匆地绽开已经有了悔意。“天色阴沉就是赞美。”这句话可以延伸出无数类似的语句,但是这一句独得我心。大地上的每一天,每一种植物,每一次绽开和枯黄都是赞美:赞美被看见,赞美看见了的人。有时候我觉得活着本身就是对生命的赞美。残疾本身就是生命的思考。思考的过程中当然允许痛苦。
而孤独是一个人对自己最崇高的赞美。
村庄寂静,一些人从身边经过,他们曾经是泼辣的小媳妇。现在她们的身边有了女儿的女儿,他们是奶奶辈了。小小的孩子,跌跌撞撞地在花丛中挪步,她们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人老得无声无息,也老得细水长流,而衰老的哀伤也就细水长流,没有轰轰烈烈之感了。
在这些赞美和被赞美的事物中,我总能感到浩大的哀伤。这哀伤因为大而自行稀薄。它让人空余出力气把余下的日子过完。我们不能用生命的虚无来体罚自己,它就应当琐碎到柴米油盐、鸡鸭猪狗。每一张蜡黄的脸都应该得到尊重:她们承担了我们没有说出的部分。
(选自《无端欢喜》新星出版社 2018年版)
賞析
野菊花在田间悄无声息地开放,又悄无声息地凋零,就像村庄地头无声无息老去的妇人。在宇宙的永恒里,这两者并没有区别。
行走于天地间的我们需要的就是在生命盛开时,慢下来,欣赏自己、悦纳万物。
细水长流之于轰轰烈烈应该更是生命的常态,慢条斯理相较着急慌忙应该才是前行的步履。
拈一朵菊花,慢慢拂过村庄花丛,晨雾带着淡淡的紫,风声潇潇呼过……
我说:“我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