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帆布包里的炒米粉

2019-06-13范泽木

东方少年·快乐文学 2019年5期
关键词:帆布包西德丹丹

范泽木

阿甲坐在门槛上吃着米饭,灌满耳朵的是远处传来的画眉鸟清冽的叫声,是初夏时节娇娇羞羞的蝉鸣。

阿甲一边嚼着米饭,一边把目光投向远处。五月初的木棉塔,满世界的绿,是那种嫩得可以掐出水来的新绿。绿意仿佛要把小路遮盖掉,门堂左侧的石榴树,也被新绿色占据,石榴花含羞地开在枝头,仿佛在等待盛夏的到来。

远处的小路上,突然出现了两个人影,等阿甲看得真切了,看到一个是老爷爷、一个是小女孩时,阿甲端着碗,跑到里屋对外公外婆轻悄悄地说:“有人来了,一个老爷爷,一个小女孩。”

外公听了,赶紧端着碗走到门口。这时,一老一少已经出现在门堂的左侧。外公叫道:“西德哥,你怎么有空到山上来?”老头应了一声,忙加紧了脚步跨进屋,肩上的担子晃晃悠悠。

外公忙闪回屋子里,招呼外婆再弄两个菜。

西德爷爷在屋子里放下担子,拉过一条凳子坐下后,对小女孩说:“还不快叫公公、哥哥。”那女孩穿着发黄的衬衫,绑着马尾辫,眉清目秀的。“公公、哥哥。”她清脆地叫道,随即也搬来一条凳子坐下。

外公把西德爷爷拉到里屋,招呼他坐下,问道:“好多年没见了,现在是专门卖小货了?”

西德爷爷泯了一口酒,怅然道:“是啊,家里这几年发生了一些变故,没办法才来卖卖小货。”说完,他无奈地看了看身边的小女孩。

外公和西德爷爷一边喝酒一边吃菜,聊着过去的事情。

小女孩凑到阿甲耳边,小声地问:“哥哥,你上学吗?”

阿甲点了点头,说道:“当然上学了。”

“那你知道‘希特岛是什么意思吗?”

“啊?”阿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一个岛。

小女孩得意地笑道:“不知道吧?这是英语,就是坐下的意思。”

阿甲一脸沮丧,自己才上五年级,学英语是初中的事儿。他看着小女孩,心想:这也不像个初中生呀,居然已经会说英语了。

小女孩也许看出了阿甲的疑惑,笑了笑说:“我也没学过英语,我是听其他人说的,哈哈哈。”

西德爷爷看了小女孩一眼道:“你就不能不说话,好好吃饭吗?”

小女孩对阿甲做了个鬼脸,不情愿地扒拉了一口饭。等西德爷爷又跟外公说上话,她又悄悄对阿甲说:“等会儿我再教你几句英语。”

外公一边给西德爷爷倒酒,一边问道:“这孩子上中学了?”

西德爷爷顿时拉长了脸:“哪有!她上了三年学,被我叫回家干活了,都这样了还上什么学!?”他像自言自语,也像赌气,直起脖子咕噜喝了一口酒。

阿甲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看着小女孩,心里充满了同情。

等外公和西德爷爷吃完饭,已經是下午一点多了。阿甲看了看墙上的钟,对外公说:“我去放牛了。”说完就跨出了门槛。

西德爷爷指了指小女孩说:“让丹丹也跟着你一起去放牛吧!还能帮帮你。”阿甲看了看小女孩,心想:有个伴也好。

随即,他拿起一根竹条递给丹丹说:“给你,我家的牛可调皮了。”

阿甲也拿起一根竹条,准备往牛棚那边走,突然听丹丹说:“等一下,我忘了一样宝贝。”她赶紧跑回屋里,从爷爷的担子里拿出一个破旧的帆布包挎在肩上,又拿出一个粉色的塑料袋揣进帆布包里。“这可是我的宝贝,我得带上它。”

阿甲疑惑地看着丹丹,不知道那是什么宝贝。这时,西德爷爷开口了:“那是她从阿姨家拿的炒米粉!”然后对丹丹说,“跟阿甲去放牛就好好放牛,把柴刀带上,割一捆草捡一捆柴回来都可以的。”

丹丹低着头,不情愿地从爷爷手里接过柴刀,然后跟着阿甲去了牛棚。

阿甲解下牛绳,把牛从牛棚里牵出来。这时,丹丹站在一截土坎上,双手叉腰,挑衅地问阿甲:“你家的牛能骑吗?我猜不能。”

阿甲看着丹丹,用力一跃,就跃上了牛背。他挽着牛绳,轻轻地拍着牛的屁股道:“乖乖,我们走咯。”牛似乎能听懂阿甲的话,随即迈开了步子。牛驮着阿甲走了一段上坡,就来到了一段细长的横路。丹丹在后面呼哧呼哧地边追边喊:“喂,能不能慢点啊?你骑在牛背上舒服了,我跟着可累了。”说完,她弯着腰,双手支着膝盖,一脸期待地望着阿甲。

阿甲转过身得意地看着丹丹:“这回你相信我家的牛能骑了吧!”随后阿甲从牛背上跳下来,跟丹丹一起走。

丹丹问阿甲:“阿甲,你知道‘I love you是什么意思吗?”

阿甲不屑地歪了歪嘴说:“我不知道。”

“‘我爱你的意思啊,这都不知道?”丹丹得意地一边跑一边用竹条敲打着路边的小树木。

阿甲“嘁”了一声,嘀咕了句“我才不要你爱”后就不再理丹丹,自顾自地吹起了口哨。

他俩把牛放开吃草后,丹丹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从帆布包里掏出装炒米粉的袋子。接着,她摘下一片不大不小的叶子,稍微卷了卷,树叶就成了一个简易勺子。她舀起一勺炒米粉,一仰头,把炒米粉倒进嘴里,砸吧砸吧地嚼着,一脸满足的样子。连续吃了三勺后,她把树叶扔在一边,把袋子系好,放回了帆布包。阿甲眼睁睁地看着她,咽了几口口水,在丹丹吃完后,倔强地把脸转向了另一边。

他从地上捡起几枚松果,朝着远处扔。过了一会儿,他走到丹丹面前,问:“丹丹,这炒米粉好吃吗?”

丹丹忙捂住帆布包,说:“当然好吃了,这是我阿姨做的。全世界就我妈妈和我阿姨做的炒米粉最好吃。”

阿甲悻悻地走到一棵粗壮的松树下,想爬到树上去。

“阿甲,你在学校有朋友吗?”丹丹托着脑袋,天真地问道。

“当然有了,铁蛋、土豆、豆丁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们在学校时一起玩游戏,可有意思了。”他把“可有意思”几个字说得特别响亮,随即转过头一脸得意地望着丹丹。

丹丹站起来,双手交叉着环在胸前,继续问:“你的老师好不好?你们是不是一下课就在操场上跑来跑去啊?”

阿甲看了她一眼,直了直身子:“老师对我们特别好。比如说语文老师吧,会给学习好的同学奖励糖果,期末考试考得好的同学还可以拿到钢笔和笔记本呢!”他陶醉地看着眼前的松树,满脸神气。

丹丹摸了摸帆布袋,又把手插进裤兜里,一脸讨好地问道:“那你有四年级的书吗?”

阿甲瞪大了眼睛,像听到一个很无聊的笑话似的问丹丹:“我都五年级了,你说我有没有四年级的课本?”

丹丹垂下头,摩挲着沾满污渍的帆布包,弱弱地应道:“哦。”

老黄牛在远处的草地上吃草,时不时摇摇尾巴、甩甩头,还时不时抬头望望阿甲和丹丹,发出悠长的一声“哞”。等牛吃饱了,阿甲就拉着牛到附近的小池塘喝水,丹丹挎着帆布包,指着牛慢慢胀大的肚子说:“你看,它真能喝啊,会不会把池塘里的水喝光啊?”

阿甲白了她一眼,不屑地哼了一声,意思是:你到底懂不懂啊?

晚饭后,夜风徐徐地吹来,夜空格外高远,星星灿若灯火。空旷的四野中,蛙鸣显得格外嘹亮,间或还有昆虫的鸣叫声和飞虫扇动翅膀的声音传来。外公、外婆、西德爷爷坐在门堂右侧的崖顶聊天。

丹丹问阿甲:“你怎么会和外公外婆住在山上呀?”

阿甲愣了下,捡起一颗小石子玩弄着:“我也不知道,反正从我记事起就住在这里。”

丹丹望着星空,随即在崖顶躺下来,幽幽地说:“哎,总比我没爸没妈的好。”

阿甲摸着小石子,默默地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阿甲说:“你在这儿玩吧,我要去做作业了。五一放假,作业特别多。”说完就拔腿往屋子里跑。

“等等我,我也要去!”丹丹在后面追着。

阿甲拿出语文书、作业本和钢笔,在烛光下刷刷刷写着作业,丹丹则在一边认真地看着。

过了一会儿,阿甲伸了个懒腰,把语文书、作业本和钢笔一股脑儿放进了抽屉。他对丹丹说:“我做好了语文作业,剩下的明天做了。”说着迈出门槛,往崖顶走去。

又一次夜幕降临,房子、田地、树木都被一张巨大的网笼罩着。

阿甲突然大喊:“我的语文书、作业本和钢笔不见了,有小偷,有小偷!”

外公忙赶到桌子旁,狐疑地盯着阿甲道:“不可能吧?你好好找找!”

阿甲拉开抽屉,生气又焦急地说:“我昨晚做好作业后就把它们放抽屉里了,可现在怎么也找不到了。”他望着外公,合上抽屉后又拉开抽屉,意思是:它们真的不见了呀。

阿甲恶狠狠地盯着丹丹道:“是不是你拿了?”

丹丹挎着帆布包,看着阿甲,一脸无辜地说:“我没拿啊!”

“你到底拿没拿?”西德爷爷突然吼道,“这里就这么几个人,他外公外婆拿了,还是我拿了?”

丹丹惊恐地看着西德爷爷,弱弱地道:“我没拿!”

“你没拿?这些书是自己飞走了吗?”西德爷爷的眼里火光迸发,质问着丹丹。

“哇!”丹丹哭了出来,她眼泪汪汪地看着爷爷,泪珠不停地从脸庞上流下。

西德爷爷生气地瞪着丹丹,摸出火柴点燃一根烟,猛地抽了一口,抱怨道:“你说我怎么会摊上你了啊?你娘和你爹都走了,我落得这个下场。”

西德爷爷又抽了两口烟,道:“我指望你爭口气学好,可你拿了人家的东西还矢口否认,你怎么还有脸在这里哭?”

说完,西德爷爷走到丹丹身边猛地喝道:“如果还想学好,你就把阿甲的东西拿出来。你再不学好,我也不想养着你了。”

丹丹捂住眼睛,抽泣着。

过了好久,她一步一步走到屋子左边的墙根处,从一个墙孔里掏出阿甲的语文书、作业本和钢笔。

她把这些一股脑儿塞到阿甲的怀里,对阿甲说:“对不起,阿甲,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课本和作业,怕你不同意就偷偷拿出来了,后来没机会放回去,我就藏在了墙根。”

说完后丹丹一屁股坐在地上,仰起头,又放声大哭起来。

云朵快速地飘移着,挡住了月光,也挡住了星光,一切都沉浸在黑暗中。

阿甲接过东西,回到屋子里,把它们塞进抽屉里。他不想做作业了,他搬了条小板凳,坐在门堂上,托着下巴发呆。

西德爷爷抽着烟,沉下声来,对外公道:“老弟,我这些年过得不容易啊!她父母出意外没了,我年纪这么大了,还要挑着担子东跑西跑地卖小货养活她。你说她还上什么学,我就指望她争口气,学个好。”

外公十指交叉,两个大拇指抵着眉心,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外公对西德爷爷说:“有文化穷一时,没文化穷一世,依我看,你得让她上学去。你看我们家阿甲不是一样,爸爸过世得早,妈妈常年在外打工,靠我和老婆子在木棉塔种药材养活。我们苦一点,也要让后辈享福。”

西德爷爷抽着烟,不说话。烟火在夜空中一闪一闪的,像天上的星星。

西德爷爷站起来,拍拍丹丹的肩膀说:“咱明天就走了,人家好心待你,你却做出这么丢脸的事。”

按往常,阿甲倒头就睡,可是那晚阿甲却睡不着。淡淡的月光从木窗子里淌进来,温柔地铺在床前。

第二天吃过早饭,西德爷爷和丹丹准备走了。丹丹挎着帆布包,低着头跟在爷爷身后。西德爷爷从担子里拿出一个铁皮铅笔盒递给阿甲,说:“阿甲,丹丹这孩子不懂事,对不住你了。”说完,他挑起担子,对丹丹道:“走啦,跟公公婆婆和哥哥再见吧!”

丹丹垂着头,一只手按着帆布包。

她突然跑到阿甲面前,打开帆布包,对阿甲说:“阿甲哥哥,你能给我四年级的语文书吗?我把这袋炒米粉送给你。”

“丹丹……”西德爷爷睁大了眼睛,对丹丹欲言又止。

阿甲没想到丹丹会这么做,他像吃了一个味道奇异的果子,分辨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傻愣愣地站着。

外公对阿甲说:“快上楼把语文书拿来啊!”

阿甲机械地迈开腿,噌噌噌跑上楼,拿出四年级的两本语文书,又噌噌噌跑下楼。他把书递给丹丹,不,是放进丹丹的帆布包里。

丹丹拿出那袋炒米粉,深深地看了一眼,把它塞到阿甲的手里。

“不能拿!阿甲,把炒米粉还给丹丹。”外公喊道,从阿甲手里抢过炒米粉,又塞回丹丹的帆布包里。

西德爷爷对外公说:“老弟……让阿甲拿着……也好。”

外公摆了摆手,坚定地说:“不能拿!你们走吧,我们再会。”

外公说完,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西德爷爷跟前,轻声道:“听我的,让丹丹去上学。”他深深地看着西德爷爷。

西德爷爷看着外公,砸了咂嘴,神色慢慢地柔和下来。他转头看了看丹丹,道:“这真是……”

西德爷爷和丹丹走过门堂右侧的崖顶,消失在幽长的小路上。

“你知道吗?丹丹很喜欢吃炒米粉,因为炒米粉是她阿姨做的。她阿姨和她妈妈都会做炒米粉,而且都做得很好吃。丹丹之所以这么看重炒米粉,是因为她想妈妈呀,你说你怎么能拿?”

阿甲觉得脑袋突然像爆炸了似的,嗡嗡作响。他望着崖顶的小路出神,他想如果再次遇到丹丹,他一定会对她更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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