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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子

2019-06-12徐濬思

飞天 2019年5期
关键词:大槐树黑子才子

徐濬思

听到门铃响,我立刻从沙发跳到钢琴上,看着门的方向。我并不害怕,只是习惯。

进来的是陈子杰。他一进门就说:“老贺,事情闹得有点大了。”

老贺冷冷地问:“什么事?”

陈子杰说:“我刚在学校北门附近骑着共享单车去吃饭,被李求诚一把拽了下来,车子还在朝前走,我倒是停下了。”

“车把不在你手里吗?”

“不说车子,说李求诚。他说我太张狂,要我给他道歉。”

“你把他怎么了?”

“我没有把他怎么啊。昨天下午和他一起给文学社的学生上辅导课,他讲他的,我讲我的,最后我忍不住说他的诗写得有些老套,他就不高兴了。还说有学生发朋友圈说了这个事,让他的形象大受损害。”

“人家李老师是中文系有名的才子,你这样说人家,人家肯定不能接受的。”

“你说到点子上了。他最生气的是学生微信里说中文系的才子落伍了,该重新评选了。才子的称呼有那么重要吗?才子不是在你们家吗?”陈子杰说这话时看了看钢琴上的我。

这个陈子杰上大学的时候就经常来我们家,一进门就老贺老贺地叫,那个时候老贺一点都不老。老贺好像很喜欢陈子杰,所以对陈子杰很好。

陈子杰的眼神有点让我不舒服,我就闭上了眼睛。

陈子杰笑了起来,说:“你看,才子确实落伍了,要睡觉了。”

我不喜欢他的这种口气,就睁开眼睛,伸出右爪开始洗脸。

陈子杰说:“都说橘猫胖,才子一点都不胖啊。”

老贺没有接他的话,却对他说,“慢慢缓和关系吧。以后批评人时要注意分寸。”

陈子杰又笑了,说:“说起来这李求诚也真是可爱,现在大家都忙着评这学者那学者,只有他还在意这才子的称号。”

我听着有点烦,就从钢琴上跳下来,准备出门晒太阳。我们家在这幢教授楼的一楼,老贺为了我出进方便,在客厅通往小院子的门上又开了个活页小门。我走过客厅的时候,陈子杰对着我喊:“才子,过来,摸摸头。”我连脖子都没有转,直直地出去了。他想什么呢,只有贺丹这样说的时候,我才乐意,才会乖乖地走过去,让她摸我的头。再说,我又不是狗,为什么要给人献殷勤。这样一想,我就有点想贺丹了。她是老贺的女儿,从来不把我叫什么才子,只叫我咪咪,她叫我时声音又甜又美,摸我的手也很柔软。她在家的时候经常会弹钢琴,钢琴的声音对我们猫类来说太大了,但是她爱弹,我就爱听。她弹的时候我就趴在钢琴上。可惜她去外面上大学了,要到过年的时候才能回来。

院子的西边有棵大槐树,树上好多麻雀在叫,鸟的话可真多,每天都叽叽喳喳说不完。我刚来的时候,它们看见我就骂,但是现在对我视而不见,因为它们发现我从来不伤害它们。初秋的阳光刚刚好,我趴在老贺的藤椅上很快就睡着了。

等我再回到家里,陈子杰已经走了。我和老贺一起吃晚饭,老贺吃自己做的牛肉面,我吃麦富迪水煮罐头。自从我的牙齿不好后,就嚼不动干猫粮了,只能吃这样的罐头。正吃着饭,门铃又响了,我赶紧跳到钢琴上,看着门的方向。

这一次,进来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他一进门就大声说:“去病兄,你看看,现在的年轻人都成什么样了!”

老贺说:“求诚兄,你先坐,有事慢慢说。”老贺一边说着话一边给他倒了杯茶。

我盯着这个人看,看他和我有没有什么像的地方。他看上去年龄比老贺小不了多少,脸色发黄,眼睛很大,眼窝陷了下去。前面的头发掉了很多,后面的头发留得很长,披到肩上了,发稍有些卷,也有些油。

他坐了一会儿才看见钢琴上的我,看了一眼我,又看着老贺说:“去病兄,你是养才子的人,你最有发言权,对不对?”

老贺笑了一下,沒有说话。

“你看这陈子杰,以前还是咱们带过的学生。博士回来才工作没几天,就批评我们这些人了,先把我批了个半死。”

“年轻人的话,不要太在意。”

“去病兄,你说,我们中文系,这《鲁迅全集》读了十遍的人,目前只有我,他凭什么说我老套?现在可好,学生们都说我落伍了。”

老贺没有说什么,只是给他加水。

我不太喜欢这个人,可是看他那么难过,眼睛红红的,好像快哭了,就从钢琴上跳下来,走到他身边,轻轻蹭了一下他。他立刻激动地摸了一下我,说:“你看,你家才子都懂我的!”

老贺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笑。

这个人又说了好多,都是我听不明白的。最后,他说:“人生有一知己足矣,老贺,这有些人还不如你这猫。”

老贺笑着说:“求诚兄,你的学问好,不要在意这些。”

这个人走后,老贺的饭已经凉了,面也泡软了。老贺就把饭倒了。我看老贺这样,也没有再吃罐头。老贺拿了一本书,坐在院子里翻看,我蹲在他身边,继续听麻雀聒噪。

大槐树上的叶子都落尽的时候,我和老贺都不怎么去院子里了。天越来越冷,每天吃过晚饭,老贺在书房看书,我趴在书架的最高处陪着他。老贺有时候会看书架上的一张黑白照片,那是贺丹的妈妈,她在贺丹很小的时候得了怪病,离开了这个世界。那时我还没有来这个家。我没有见过她,但经常看她的照片,就把她的样子记住了。我妈妈的样子,反而有点模糊了。

有天晚上,陈子杰又来了。他在沙发上坐定后说:“老贺,我访学的申请被批准了,下周先去北京参加外语培训。”

老贺说:“好事呀,祝贺!”

他开始支支吾吾。

老贺说:“这是好事,怎么了?”

他犹豫了一下,说:“能不能麻烦您帮我照顾一下黑子?”

老贺没有说话,转过头看了一眼我,似笑非笑的。

陈子杰随着老贺的目光看了看我,说:“你家才子只吃猫粮,应该不会吃黑子的。”

我立刻明白了,黑子是一只鸟。

老贺说:“我没养过鸟。”

陈子杰说:“你养才子养得这么好,养鸟肯定也不差。”

老贺说:“问题是你那是一只会说人话的鹩哥。”

我瞪大眼睛看着陈子杰。可惜我不会说人话,不然我就会直接告诉这个人,我不喜欢鸟,尤其不喜欢话多的鸟。院子西边大槐树上的麻雀已经让我够烦的了,家里再多出一只会说人话的鸟来,简直不敢想像。

陈子杰说:“它确实很会说话,但怎么会说话,它还是一只鸟。有人想问我买,我都舍不得,等我从外面回来,你可以还给我。你要养的有感情了,就是你的鸟了。”

老贺说:“你还是想想别的办法,这个忙我真的不能帮。”

陈子杰说:“老贺,我也是没有办法了,黑子已经在你家门外了,再不弄进来,就被冻死了。”

老贺还没来及说话,陈子杰已经快速走向门外,提进一个盖着深蓝色布罩的鸟笼。他揭开布罩,里面是一只黑色的鸟,这鸟一看见老贺,就说:“您好,您好!”

陈子杰说:“你看,黑子说话是正宗京腔。”

我忍不住了,走到鸟笼边上,一边看着这只鸟,一边用我们猫类最不友好的声音吓唬它,这只鸟不说话了。陈子杰对它说:“这是才子。”它竟然大声地开始喊:“才子,才子……”陈子杰对老贺说:“你看,黑子多聪明!”我感觉到自己的头都要炸了,就先跳到钢琴上。

陈子杰说:“老贺,鸟粮不用你买,我在淘宝下单就行,才子的猫粮我也一并下单了。实在太感谢你了……”

当天晚上,这只叫黑子的鸟倒是很安静,可是天一亮,它不叫老贺,只叫我:“才子,才子……”我不起来,它就一直叫。老贺看书时,它不叫,老贺一出门,它就不停地重复“才子”。我想打它一爪子,可是够不着,它的笼子被老贺挂在了阳台的最高处。

我实在忍无可忍,就出门转悠。昨天夜里下了雪,我在雪里走着,爪子又冰又冷。我往大槐树下走去,我宁可听麻雀叽叽喳喳,也不想听那只黑鸟一直喊“才子”。这时,一辆小车开过來,突然朝着我冲过来,我想跳起来躲开,但却听见那只黑鸟大喊:“才子,才子!”我一走神,已经被车轮卷了进来。我感觉自己刹那间飞了起来,我看见自己橘色的身体被车压扁,但一点都不疼。我听到更高处有个声音在喊我:“咪咪,跟我走吧。”这声音和贺丹的一样好听。我抬起头,看见了贺丹妈妈,和照片上的一模一样,不过是彩色的。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她把我抱在怀里,擦掉我的眼泪说:“一切都好了,不要哭。”

我说:“我讨厌那些才子。我也不叫才子。老贺把我从老家带到兰州时,说我的毛色让他想起老家的油菜花,所以给我起了个名字叫菜籽。”

她说:“对,他的老家在张掖山丹军马场,那里是西汉骠骑将军霍去病开辟的。老贺他父亲希望儿子能成一代大将,给儿子取名贺去病。可惜他成了一个文科教授,没有实现父亲的愿望。老家夏天油菜开花时,和你的毛色一样,金黄金黄的。”

“我想回老家。”

“好。”

她带着我向西飞去,我看见白茫茫一片大雪覆盖着河西走廊,那些才子离我越来越远,远到再也看不见。

责任编辑 阎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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