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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今追昔话夜读

2019-06-11钟秋生

参花(下) 2019年2期

时令已是隆冬。晚饭后散步回来,最为惬意的事便是读书了。

对于读书,我觉得要有仪式感。首先要心情放松,淡然自若,了无杂念,千万不要太兴奋,倘若在酒后那是很难进入读书状态的。然后要书案整洁,除了书、纸和笔外,最好不要有其他的杂乱摆件。再就是要沏一壶茶,能看得到热气,闻得到茶香,喝起来回味悠长。年纪渐长,对台灯也更加挑剔,不但要护眼,还要有情趣,最为钟爱的是怀旧复古的民国格调。妻子偶尔还会打开电脑,帮我放一点音乐,或古典、或现代,或民族、或通俗,如行云流水,飘渺悠远,颇为温馨和浪漫,用她的话说就是:生活嘛,本来就应该这样。至于看什么书,则要看近期的爱好或安排,可以是文学、经济、管理,也可以是军事、地理、金融,当然也可以取一本杂文书刊,看看文人们如何把一个个社会或心理现象像剥冬笋一样,一层又一层无情地撕开它的外衣。也常常面对鲁迅,面对这位睿智和犀利的文化巨匠,听他讲述故乡、唤醒世人、怒斥敌人和呼号革命。对于书,只要请进了我的书房,便是我的至爱。我把书房称为后花园,里面的一草一木,皆为精品,一花一树,都要珍惜。多少个更深人静的夜晚,我在我的后花园里,看天看地看岁月流转,听风听雨听时光飞逝。夜读时,我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自己,我在滚滚红尘里注视着自己前进的方向,依旧那么坚定和清晰。夜读,让我一遍又一遍回望历史掠过的山山水水,也让我真真切切地感受时代变迁的点点滴滴。

对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出生于偏远山村的普通小孩来说,在开学启蒙前,大概是不知夜读为何物的,起码我就是这样,因为那时候除了贴在墙上的毛主席画像和过年时的春联,很少见过印有字画的纸张。

大约七十年代中期,我的故乡赣西分宜县高岚公社院下村通了电,装上了电灯,村民告别了“洋油灯”的时代。当第一次看到昏暗发黄的灯光时,我颇为新奇、兴奋,甚至有点想雀跃一番。那时候,我也在村里上小學了。晚饭后,父亲会把卷成一圈的电线松开,然后把电灯从餐桌上方移到厅堂的中央,母亲坐下来后,一家人便围在一起。昏弱无力的灯光下,母亲一边做着女红,一边讲述她出嫁前砍柴、放牛和其他各种劳作的艰辛。我则搬条八仙桌旁的长凳作书案,写着作业。一天,母亲突然笑着说,开学这么久了,还没听你读过书呢。我霎时腼腆起来,嗫嚅着说,我读了你也听不懂啊。其实那时在乡下,说普通话,会被说成是“打官腔”。若是哪个村民模仿采茶戏里的角色、公社干部或上海知青说了几句哪怕是蹩脚的普通话,乡亲们也要扭过头去摆手皱眉,并连声呵斥:不要说了,不要说了,起鸡皮子!仿佛说普通话就是与普通群众拉开距离,抑或破坏日久月深形成的山村平静和乡民平等。此时,母亲则小声地说,不要紧,这是在自己家里,若是你以后考上初中或是去更大的地方读书了,难道还不要读出声来?望着母亲期盼的眼神,我在课堂之外,第一次小声地用普通话读出了书上的课文。母亲尽管似懂非懂,但看得出来,她有点激动,也有满足,她的眼神顿时明亮起来。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我考上高岚中学。初中的教室里安装了日光灯,尽管不那么十分明亮,但终归可以正常看书了。那时学校或许是出于作息时间的安排,或许是出于节约电费的缘故,灯熄得很早,于是经常出现同学们在教室点蜡烛看书的场景。那时候寝室的灯挂得很高,暗得看不清书上的字,但又不能点燃蜡烛,因为我们学生睡的是木板楼上的地铺,特别是冬天,同学们在木板上垫一层稻草,再铺上草席或篾席,然后盖上棉被,倘若点蜡烛,很容易引起火灾。记得那时,我们的书基本上是学校发的课本,课外书极少。几位教师的亲属偶尔会把他们的课外书拿到教室来,如有机会借阅,我则如获至宝。因为我的学习成绩不错,有时任课老师也会把他们的一些辅导书借给我看。我就在晚自习后,坐在教室的课桌前,点着蜡烛,如饥似渴地阅读,并记着笔记。印象最深的是,在一次学校作文比赛中,我荣获第一名,奖品是一本精致的《汉语成语小词典》,上面盖有学校鲜红的印章,那就是我的第一本课外书,也是我当年夜读时非常珍爱的宝物。

后来我考取了分宜中学。高中夜读时,课外书便略微多了起来,有向学长和同乡借的,也有自己咬牙掏钱买的,但几乎都是高考辅导书。要知道,那时的高中同窗,特别是乡村来的学子,似乎只有一门心思通过高考,才能走向更远的地方,走向更加广阔的人生;也只有一门心思通过高考,才能对得起父母双亲和兄弟姐妹的含辛茹苦,对得起亲朋好友和左邻右舍的殷殷期盼。再后来到省城南昌求学了,课余和休息天的晚上,我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学校图书馆。在明亮的灯光下,在宽大的书案前,我着实领略了唐诗的豪放雄壮和宋词的唯美婉约,体味了琼瑶爱情世界的青春洋溢和缠绵悱恻,也感受了少年维特成长的无限烦恼及彼得大帝的励精图治和霸气强悍……图书馆的夜读,仿佛一颗青涩的桃子穿越到了桃林,穿越到了秋天,青涩的桃子发现了广阔的世界,并渴望成长和成熟。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我被分配到了年轻美丽的赣西小城——新余,在市属的国营企业上班,拥有了自己独立的房间。到了晚上,面对书桌上和书柜里一本本亲切而可爱的书本,我会久久地凝视,细细地摩挲,小心地翻阅;我会在它们面前轻盈踱步、点头微笑,甚至哼起小曲;我有时也会屏住呼吸,严肃地注视着它们,注视它们每一个面孔,仿佛检阅整装待发的战士,期待它们为我拓展一片新的天地。有书的地方,世界就宽广起来。在宽广的世界里,在远离尘嚣的夜晚,我可以真心享受这种闲暇而自在的时光。

为了满足我夜读的需要,不论酷暑还是严冬,也不论是风雨还是艳阳,只要有空,我就要跑向新华书店、诚章书屋以及城南城北角角落落的书店或书摊,见书问好,与书相伴,和书对话,买书回家。在有书的地方,我似乎感觉世界很小,因为我不用寻寻觅觅就能很快发现我要的爱书。我甚至认为,是那婀娜多姿的爱书,在我必经的路旁等我。和爱书相遇后,我把它捧在手里,闻着它熟悉的馨香,凝视它亲切的容颜,仿佛久别的故友重逢。

耕耘须当时,年少好读书。青春年少的岁月,经常慨叹席慕蓉“莲的心事”,为什么无缘的人啊,不是来得太早,就是来得太迟;总是感喟在好友握手言别、思念生根的“渡口”,为什么年华从此停顿,热泪在心中汇成河流。青春年少的时光,更是深深震撼于汪国真的那句“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没有比人更高的山”。多么醒世警人的通俗话语,自信、乐观、执着和奋进,应该陪伴每个人的山重水复和山高路远。青春年少的夜读,让我在路遥《平凡的世界》里,感受平凡的人们给我带来不平凡的鼓舞和震撼;青春年少的夜读,我手捧吴承恩的《西游记》,耳旁飘荡《敢问路在何方》的电视连续剧主题曲,我深切体会到我国城乡改革开放的困难重重,人们勇于改革的豪迈气魄和脚踏实地的实干担当。

进入新的世纪,随着经济条件的逐渐改善,我在城里购置了商品房,并装修了一间属于自己的书房,成就了一个乡村学子孜孜以求的美好梦想,甚至是乡村孩子祖祖辈辈的美好梦想。但这仅仅是一个新的开始,我认为,要走的路还很长。古人云:书痴者文必工,艺痴者技必良。无数个孤独的夜晚,我与灯为伴,以書为剑,在蜿蜒崎岖的人生路上,披荆斩棘,昂首前进。

功夫不负有心人,耕耘终归有回报。坚持夜读和学以致用的我,在学业上实现了捧回经济学硕士学位的夙愿;在专业技术资格上,登上了高级会计师的职业新高度。更加令人振奋的是,二〇一八年十一月,我作为江西省高级会计师的唯一代表,获邀参加财政部会计资格评价中心和北京国家会计学院联合主办的优秀考生座谈交流活动,并做典型经验介绍。和财会界的专家以及全国会计资格考试的金银榜考生和实践精英,共同分享职业经验和成果,共同研讨我国会计人才评价和资格考试教材编写等重要课题,成为我财会和管理生涯,乃至我的事业和人生难得的荣誉和经历,也成为我此后坚持潜心夜读和迈向更大成功的又一动力。

还有值得一提的是,为丰富自己的社会实践,提升自己的理论水平,经人推荐,我从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开始受聘本地几所公办大学的客座教授,主讲财务与会计,前后经历了近二十年的“外教”生涯。对于外聘教师这份特殊职业,我非常珍惜。记忆较深的是,世纪交替之际,我国的企业会计准则尚未出台,会计制度每年变化都较大,而高校所用财会类的教材往往来不及更新,出现不少过时的知识。我购买最新的专业书籍,在床头或书案前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静心研读、勾勾画画的夜晚,从而及时更新了知识。传授给学生的,则是最新的能够无缝对接于财会实践的专业知识,可以说是紧密地跟上了时代发展的铿锵步伐。尽管偶尔略感辛苦,但课堂上学生们那渐入佳境时的频频点头和豁然开朗后的轻松微笑,至今萦绕在我眼前,也温暖了我一段又一段夜读的时光。

感谢夜读,让我隔离尘世纷扰,心绪回归平静。感谢夜读,让我精神布满阳光,灵魂更加坚韧。感谢夜读,给我无尽动能,助我砥砺前行。夜读时,我仰望星空,发现星星并不遥远,梦想并不遥远;夜读时,我深入人心,发现心路迢迢,山水迢迢。

严冬时节,窗外又起风了,风似乎穿透了玻璃,掠过我的脸,给我带来丝丝寒意。但习惯夜读的我,也习惯了跨过雨雪风霜。巍巍仰天岗下,悠悠仙女湖畔,我在伏案夜读,我在津津有味地构想春天的故事。

作者简介:钟秋生,江西省分宜县人,东北财经大学经济学硕士,高级会计师,中国城市经济学会会员,中国教育学会会员,新余市作家协会会员;长期从事国有企业管理工作,并受聘大学客座教授。偶有诗歌和散文作品发表在《神州》《当代江西》《中国会计报》《青春岁月》《青年文学家》《新余日报》等刊物。

(责任编辑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