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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辰翁与史惟圆词之比较

2019-06-11唐文

阜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9年1期
关键词:辛弃疾词人

唐文

摘  要:刘辰翁是南宋后期的著名词人,他经历了宋元之际的变革,其词大多数抒发了心中的伤痛亡国之感;史惟圆则是清初阳羡派词人中的一员,创作道路与阳羡宗主陈维崧相似。蒋景祁在《瑶华集》中收录其四十多首词,可见他当时在词坛的影响。文章是从两人的相似的生活经历出发,探讨在创作过程中对辛弃疾词风的继承与吸收、具体创作风格以及章法结构上呈现出的不同特色。

关键词:刘辰翁;史惟圆;词

中图分类号:I222.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4437(2019)01-0069-04

刘辰翁(1232—1297),字会孟,号须溪,江西庐陵人,生于宋理宗绍定五年,著有《须溪集》。据唐圭璋先生的《全宋词》统计,刘辰翁词共有345首,数量上仅次于辛弃疾、苏轼。史惟圆(1619—1692),字云臣,号蝶庵,别署荆水钓客。著有《蝶庵词》初、二集共4卷,筑“蝶庵”别墅,后终生隐逸。在阳羡各家中,史惟圆是被视为“平分髯客旗鼓”的“荆溪一派”的健将。蒋景祁《瑶华集》选史氏词多至45首,仅次于陈维崧和朱彝尊,可见当时他在词坛的影响。

一、时代背景的相似

刘辰翁和史惟圆虽生活在两个不同的时代,却有着相似的人生经历。刘辰翁是南宋晚期词人,一生分为两个阶段,他在南宋生活长达46年之久,并亲眼目睹了宋王朝的灭亡。入元之后,带着对故国的思念以及心中的亡国之恨,他一直以遗民自居,见证了蒙古族对江南地区的野蛮摧残,这也给他的文学创作带来了不少的动力和源泉。

叶嘉莹《灵谿词说》:“王沂孙借咏物以寄怀,张炎叙行踪,写景物时随笔流露故国之思;蒋捷也是这样。而刘辰翁则不同,他是整个一首词都是抒写亡国之痛,而且是用中锋重笔,所以尤其觉得激楚苍凉,沉郁秾至,富有感人力量。”[1]522与同时代的周密、张炎这些词人不同,他们的词大多歌咏风花雪月和文人的雅兴,而刘辰翁则是以词批判现实,议论时政,缓解自己心中的哀怨之感。刘辰翁的压卷之作《兰陵王·丙子送春》:

送春去。春去人间无路。秋千外、芳草连天,谁遣风沙暗南浦。依依甚意绪?漫忆海门飞絮。乱鸦过,斗转城荒,不见来时试灯处。

春去,最谁苦?但箭雁沉边,梁燕无主。杜鹃声里长门暮。想玉树凋土,泪盘如露。咸阳送客屡回顾。斜日未能度。

春去。尚来否?正江令恨别,庚信愁赋。苏堤尽日风和雨。叹神游故国,花记前度。人生流落,顾孺子,共夜语。[2]3213

词中的丙子即景炎元年,是年春临安被攻破。词中刘辰翁以“春”来暗喻宋,以“梁燕无主”喻南宋臣民,以“箭雁沉边”喻被虏北去的南宋臣民,以“风沙”“乱鸦”喻元军,这些都是词人运用的比兴手法,非常隐晦。词中反反复复咏叹“春”,借用一些常见的意象描绘宋王朝沦陷后的衰败场景,抒发自己心中无限的悲痛和苦难心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题是送春,词是悲宋,曲折说来,有多少泪。”[3]112刘辰翁借这一首词抒写自己的遗民伤亡之痛,“春去,谁最苦”则是体现了忧国忧民的深痛巨思,是一种慨叹民生之艰难的表现。厉鹗在《樊榭山房集》论刘辰翁词有“送春苦調刘须溪”之句。

除此之外,刘辰翁词中还有直接描写临安的词,以抒发心中的哀怨和痛心。《浪淘沙·有感》以及《齐天乐》中的上片,“相思无处著春寒。傍阑干。湿阑干。似我情怀,处处忆临安。”这样的字眼出现在词中,更是刘辰翁直接借“临安”来表达心中郁积已久的伤痛。

十七世纪中叶的甲申、乙酉之年,是中国封建社会政治黑暗、君主昏庸的时期。明权覆灭,在顺治之初,尤其是在乙酉、丙戌两年间,清兵南下江南,江东南义师奋起反抗。苏南太湖流域的抗清战事最为激烈,其中以宜兴、溧山义师较为密集,该地殉职以及死难人数较大。整个阳羡城乡充满着肃杀萧瑟的气息,给人们的心态带来严重的冲击。另外清初的“科场案”以及“奏销案”则是对文人士子的又一重大打击,“奏销案”中还涉及不少的阳羡派词人。当时,阳羡派词人遭受重创,他们以此为唱和活动而作出的词往往具有感怀现实和哀悼故国之思的情感。史惟圆《望海潮·题徐渭文<钟山梅花图>》:

龙蟠旧地,江山如画,金陵景色偏佳。寝殿侵云,宫楼映日,春风十里梅花。路绕凤城斜。当年恣吟赏,乐事无涯。春入江南,娇香艳粉最吴娃。

飘零此际堪嗟。有数行归雁,几树啼鸦。石马无踪,铜驼有恨,隔江试听琵琶。冷蕊发残葩。凭君逞妙手,写尽烟霞。风景依然,不须惆怅忆繁华。 [4]3836

上片开头就讲到了“金陵景色偏佳”,描述了热闹以及充满生机活力的场面,通过回忆金陵的繁华“乐事”来感叹飘零冷落之感,伤叹终于在“春风十里”中似梦一般幻灭无踪。结尾更是一语道破,昔日的繁华以及风景其实更是一种难以掩盖的悲伤。繁华的风景却是一种“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感觉,现实的存在不得不让他面对。因而,史惟圆更是借这首词来抒发自己心中的故国之思以及无法言说的感慨。

二、对辛弃疾词风的继承

南宋末年的社会变化带来的也是词人创作的变化。杨海明在《唐宋词史》中就说:“辛派词人的后继者,他们面对着这一严酷的现实,终于迸发出了最后的呼喊与嘶叫;但又因着复国的无望和敌人的强悍,所以发而为词,也变现得抗争不足而悲愤有余。”[5]535稼轩词中的情怀往往有对时事的感怀,也有对英雄人物的慨叹,词中透露出一种强烈的豪迈风。在时代变易、神州陆沉之际,用词唱出的悲歌者,这无疑是辛弃疾。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刘改之、蒋竹山皆学稼轩者。”[3]26胡云翼《宋词选·序》:“南宋后期词人岳珂……刘辰翁,蒋捷,汪元量等,尽管他们的风格和成就有高下之别,但基本上是一脉相通,遵循着辛派的创作道路。”[6]8刘辰翁词则深受辛弃疾词风和词观的影响,他在《辛弃疾词序》中对辛弃疾“用经用史,牵雅、颂入郑卫”的词风大为加赏,同时还提出“稼轩胸中今古,止用资为词,非不能诗,不事此耳”的诗词一体说。

刘辰翁读书广博,爱好文史,熟练运用历史典故表达自己内心深处的情感。在《沁园春·闻歌》中,作者开头就用黄公垆以及崔九堂这两个典故来感叹今昔的不同,感叹人生遇到的波折,随后是借音乐侧面描写。作者巧用典故,将下片自己本身内心蕴含着的感情全部托出,心中对故人和故国的思念、昔日的场景却好似在梦中出现的一样,结尾一句“我自潸然”完全将作者当时的心情勾画出来。典故的运用可以给全词增加一些浓重的历史感,也是作者对辛词的吸收表现。刘辰翁巧妙借用历史典故的作品还有《水龙吟·和中甫九日》《夜飞鹊·七夕》等,借用典故都是为了更好地表达自己的情感。

朱彝尊的《迈陂塘·题其年题词图》:“擅词场、飞扬跋扈,前身可是青兕?”是最早认为阳羡派词宗陈维崧师法稼轩。陈维崧和史惟圆是“论交三十年”之久的吟友,同时作为阳羡派的其中一员,史惟圆也是追随和倡导稼轩风。史惟圆作品中描写的意境和辛弃疾相似,同样的沙场秋苦在他们的笔下被勾画出来。《重九后雨》中的“日晚津亭鸣鼓,雁惊南浦”下的沙场与辛弃疾的《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有异曲同工之妙,同样是沙场,但是在两人的笔下给我们展现的是不一样的效果。史惟圆的沙场征战苦是在一种缓慢的步调中慢慢推进,而且他的首句描写日落晚亭下,大雁回归时的场景,渲染一种萧瑟冷清的氛围。与辛弃疾格调相比,不如他的激进,辛词的境界是更为比较阔达的。此外,史惟圆的《画锦堂·述古》《雨霖铃·咏雪》《八声甘州·昆陵初秋》等,在风格上仍与辛弃疾词风较为相似。

三、具体创作风格的不同

虽然刘辰翁和史惟圆有着很多的相似点,但是其二人的具体创作风格还是有很大差异的。叶嘉莹在《灵谿词说》中论刘辰翁词:“刘辰翁喜欢节日作词,他的《须溪集》中有不少是在元夕、三月三日、端午、七夕、中秋、九日、除夕时所作。节日最容易引起人们的怀旧之情,所以他的节日词中有不少的感伤亡国之痛的佳作。”[1]525刘辰翁的节日词和时令词是他创作的一大特色,他常常借用这些节日和季节来抒发自己的情感,借代则是成为刘辰翁创作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烛影摇红·丙子中秋泛月》:

明月如冰,乱云飞下斜河去。旋呼艇子载箫声,风景还如故。袅袅余怀何许。听尊前、呜呜似诉。近年潮信,万里阴晴,和天无据。

有客秋风,去时留下金盘露。少年终夜奏胡笳,谁料归无路。同是江南倦旅。对婵娟、君歌我舞。醉中休问,明月明年,人在何处。[2]3208

词中提到的元夕节则是在当时特别受重视的节日,刘辰翁自己创作的元夕词则多至二十三首。刘辰翁的元夕词将亡国之痛与这种节日联系在一起,借用这样的节日来表达感情的凄婉悲伤,从侧面反映出刘辰翁在经历亡国之痛后,精神家园也是在逐渐变小变窄。

严迪昌的《清词史》归纳了史惟圆的创作经历,认为“大致是和陈维崧相同,早年写过不少曼声轻隽的令慢,后期词风则转为恢奇狂逸”。[7]212史惟圆的小令给人一种淡雅清新之感,如《杨柳枝·本意》和《定西番·春晓》,史惟圆的这几首小令风格上清新淡雅,词中描写的意象以及景物之类都是我们平常经常接触到的。作者在描写上倾向于平铺直叙,对于传统的胭脂粉气,史惟圆则是摒除的,显得一洗纤尘、不落窠臼。

夏承焘认为:“小令的结句更要语尽意不尽。一首小令的结句好,会映带全首有光彩;结句不好,前文的好句也会为之减色。”[8]179如《减字木蘭花·暮冬杂咏》:

寄愁天上,碧落青霄平似掌。石破多时,散作春檐夜雨丝。

埋忧地下,移却南山成旷野。根蔓牵萦,又逐郊原春草生。[4]3876

词中作者是在言说无法寄托的“愁”,将愁寄托在天上,将忧埋藏在地下,词人给人留下的感觉是自己好像再也不能抒发一己之怀,但是话锋斗转,在最后一句时用“逐”字来再一次地燃起自己的希望,“春草”的再次生发则是作者所有寄予的希望,可以说这一句是对之前的所有回答,可谓画龙点睛之笔。

与刘辰翁有着明显不同的是,史惟圆后期词风与前期有着明显的不同,他不再写清新自然的小令,这样的变化就不得不提他的《浣溪沙·游仙》三十二章给人留下的印象,这一组“游仙词”在清人词作中则属于思绪缥缈,变幻无端。

另外,史惟圆的词作中也有一些描写季节和节日的。他在吟咏节日的同时往往也将自身的情感投入其中,这一点上和刘辰翁有些相似,如《念奴娇·中秋咏月》虽然是同样寄予情怀,但是因为经历和遭际和刘辰翁是不一样的,所以在感情抒发上没有刘词深入,是不及刘辰翁那种亡国之痛的哀伤和痛苦。史惟圆更多地是将心中的苦闷和忧愁寄托其中,而且写的非常含蓄,不像刘辰翁那样直白。

四、章法结构上的异同

宋词绝大多数都是长短句,又有众多格律形式不同的词调,因此它的章法结构比起唐代五七言近体律诗来,更复杂多变、曲折顿挫、多层递进,有利于词人将其主观生命情调与客观自然或社会的景象层层深入交融互渗。“正是诗人和艺术家主观的生命情调与客观的自然景象交融互渗,才形成“鸢飞鱼跃,活泼玲珑,渊然而深灵境;这灵境就是构成艺术之所以为艺术的‘意境。”[9]60我们研究词的章法结构正是为了更深入了解词的意境。

词的章法结构主要有三个关键的部分,即起、过片和结。起又被称为起拍,一般都是指词的开头。清代沈雄说:“起句言景者多,言情者少,叙事者更少。”[10]838首先看刘辰翁的词,可能是自己的生活经历给他带来的得失,他的词首句一般以言情居多,往往都是抒发自己的情感。如“此处情怀欲问天”(《山花子·春暮》),开头就直接将自己的情怀发问到天,希望将情怀寄托到更高更远的地方;“何处从头说”(《金缕曲·和龚竹卿客中韵》),与“世事如何说”(《金缕曲·送五峰归九江》),这两首词的首句有相似的地方,这两句似如奇语,给人蓦然一惊的感觉。“待借留,几曾留得,来鸿空怨秋老”(《摸鱼儿·李府尹美任》)这样的开头虽不如前例那样给人一种惊讶之感,但是作者的哀怨悲伤之感却尤其明显。刘辰翁的词偶尔也有一些描写景的开头,但是这样的起句在刘词中并不多,而且这样的起句仍然带有一些感叹不已的色彩。如《琐春寒·和巽吾闻莺》中的“嫩绿如新,娇莺似旧,今吾非故”。

相比之下,史惟圆词起句写景的较为多些。史惟圆前期的创作风格是以清新自然为主,这样的风格也就决定了他词中多出现“雨”“山”“风”这样的意象。虽然曾一度学习云间词派的创作风格,但是史惟圆的词一洗云间词的艳丽色彩,具有清新脱俗之感。如“绕花枝,莺儿和燕儿”(《摘得新·春景》),这是典型的描写春景场面;还有起句多描写雨后或雨中场景的句子,如“雨后春山送晓风”(《前调·癸丑上巳东溪休禊》),“雨中双桨催人去”(《菩萨蛮·即事》)。

结,作为与起句相照应的部分,是指词的结尾。一般有以情结、以事结、以景结以及以理结,结尾部分也是非常豐富的。刘辰翁的结尾一般仍以情为主,情感中大多包含的是对现实的无可奈何,只能在词中表达出来。“不如归去,到今此、欲归何处”(《祝英台近·水后》);“叹君已归休,吾方俯仰,种种未曾见”(《摸鱼儿·和癸吾留别韵》);“相逢恨恨总无言”(《浣溪沙·感别》)等。这样的结句都能直接看出作者心中的哀伤,甚至到了一种无法遣散的地步,毫无回旋之地。当然词作中也有少许以景结尾的句子,如“绿杨外,芳草庭院深”(《绮寮怨》),“芳草”本身带有一些离别之意,此句则是加深了离别苦恨之意。“江南尚球可,塞外草先衰”(《临江仙》),似有对比江南和塞外两种不同的场景,以突出差距之大。

史惟圆的结句向来以一种忧愁之感著称,直接带有“愁”字的句子就占有了一小部分,“愁”字出现的字数不少于八次。“多情已是不经秋,何诗斜阳相对绾离愁”(《前调·秋柳》),“为贪成偶度清秋,落尽深红颜色不须愁”(《前调·秋荷》),“不愁寂寞九秋寒,红妆独伴幽人语”(《踏莎行·秋海棠》)等,这样的句子还有很多。“春来惟有,断肠芳草,空怨王孙”(《青衫湿·雨元宵》)虽然没有直接点明“愁”字,但是只需用“断肠”和“怨”就已经将自身的哀愁全都划入到词中。

刘辰翁和史惟圆在章法结构上不管是写情多还是写景多,两者的情与景都突出了真实之感。“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辞脱口而出,无娇柔妆束之态”。[11]35他们的情景描写都达到了令人回味无穷的地步,并且在描写上的深入使得词在章法结构上具有独特的新颖性。刘辰翁和史惟圆虽是不同朝代的词人,但他们的共同点和异同点同样是构成两人发光的地方。

参考文献:

[1]缪越,叶嘉莹.灵谿词说[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11.

[2]唐圭璋,全宋词[M].北京:中华书局.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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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杨海明.唐宋词史[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7.

[6]胡云翼.宋词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7]严迪昌.清词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

[8]夏承焘.唐宋词欣赏[M].北京:北京出版社,2017.

[9]宗白华.美学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10]沈雄.古今词话·词品[M]//唐圭璋.词话丛编.北京:中华书局,1986.

[11]王国维.人间词话[M].北京:中华书局.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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