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高的山岗上
2019-06-11陈静
陈静
乡下日子,时间如山路悠长,岁月似蓝天辽阔。在年复一年的循环劳作中,等咬人的阳光被送走后,稻子收罢,红薯挖完,冷风开始阵阵袭来。这时,父亲便开始为过冬准备柴火。平时,他任由我和一帮十来岁的伙伴在山上捡松树球,扒松毛叶。而此时,他会带我上山。
那一次,父亲带我去山上挖松树蔸,这是冬天最好的柴火。山是队里的公山,只要不伐木砍柴,如挖树篼这样的事是被允许的。这山叫西山寨,是我们司门前田塅边上最高的一座山。它是抗日战争后期“雪峰山大战”中的一处战场,山上掩体、战壕星罗棋布。平常,我们小孩子是不敢来这儿的。只有到队里开山砍柴,山上热闹一团时,我和伙伴们在砍光了柴草的战壕、掩体中又蹲又趴,想象那群不见了的打枪投弹、勇敢杀敌的人。
我跟在父亲的后面,沿着绳子一样绕来绕去的小道一步一步爬上山。山上早没了虫儿叫,茅草、树叶悄悄变黄。满山松树散发着清香,还夹杂着野果的芬芳。一阵风吹来,松涛阵阵。野鸡一闪而过,从这边树林飞到那边树林。松鼠泰然自若,捧着毛栗子嚼个不停。野兔探头探脑,似在和我们捉迷藏。
俗话说:过了八月中,只有梳头洗脸工。何况已过立冬,白天像被谁剪了一截似的,越来越短。我们片刻不停,一到山上,便忙着寻找起来。然而松树蔸并不多。好挖的早被人挖走了,一个也没找着。父亲领我直朝山顶走。山涧流水的声音清脆响亮,跟唱歌弹琴似的。我想,这要是大山在说话,告诉我们哪儿有松树蔸挖,多好啊。
柴草中没有路,我和父亲散开来,仔细寻找。好在这时节,蛇呀蜂呀的早没了踪影。终于,我们在石头窝中找到了一个,虽然只有菜碗那么大,但父亲也不嫌弃,忙扬起大锄头,围着松树蔸猛挖。石头一个个被清开了。接着,父亲抡起斧头,砍断牵牵扯扯的根,挖出了第一个。
我用锄头扒开柴草,像小侦察兵一样睁大眼睛在四周继续寻找。幸運的是,在一丛刺窝里,躲着一个铝桶般大的。我高兴得朝手掌心吐了口唾沫,握着锄头把,用劲清除刺藤,让父亲好挖松树蔸。空气鲜美,我大口大口地呼吸,小胸脯一起一伏。挖呀挖,手没劲了,我站着歇歇,又举起锄头……
对面山谷传来回音,连我的呼吸声也被放大了。我的锄头落下去没有声音,举起时倒“嘭”的一声响。我猜测着,是不是对面也有个调皮捣蛋的娃娃?父亲一锄一锄使劲地挖。我走开去,找了好大一圈,却再也没有发现松树蔸。
天蓝蓝的,高远又辽阔。大山比平常好像要矮了许多。我有点沮丧,漫无目的地在山岗上走着。远望无边的群山,心里似有一大堆虫子爬。俯看远处家门前的田塅,它显得那么小。突然,我一脚踩空,落进了柴草中的战壕。父亲听见我一声惊叫,扔下锄头飞奔而来。其实,有父亲在,我并不害怕。只是没提防,落下时受了惊而已。我很快回过神,撩开柴草正要爬出来。刹那间,我的眼光直了,心“咚咚”直跳,只见战壕的柴草下,隐藏着不少松树蔸。在这高高的山岗上,我心花怒放起来。松树蔸早已被风干,看来放了不少时日,我抓起一个就准备扔出战壕。
父亲见我平安无事,松了口气。他看了看战壕里的松树蔸,摆摆手,连忙制止我。我抑制不住高兴劲儿,说:“难怪找不着挖,原来早被人家藏到了这。”我以为父亲是要亲自动手,便爬出战壕。
此时,太阳悬到了头顶,我的肚子开始饿起来。这下好了,有了这些松树蔸,并且还是马上可以烧的干树蔸,不用到天黑我们就可以回家。然而,父亲站着纹丝不动,他根本不去搬,望着我笑笑,说:“人家的就是人家的,没人看见我们也不要拿。只有自己流了汗、费了力得到的才踏实。”我听了,大惑不解,翘起了嘴巴,心想:深山老林,谁知道是谁的,有现成的不要,傻。父亲看透了我的心思,表情愈来愈严肃:“养成捡便宜的习惯要不得,人要有自己的操行。不止对物,对钱也一样。老话说‘便宜钱,在眼前;辛苦钱,万万年,人从小要学理,要明理。我们在这找不到松树蔸挖,可以换一个地方再找;我们今天挖不到多少,明天后天还可以来。”父亲讲到后面,语气越来越重。像有一面铜锣被狠狠地敲了一下,“咚——”的一声震得我苏醒过来。我有点不好意思看父亲,但他的话落在了我的心底。
站在高高的山岗上,青山、蓝天、长风……我的心纯净起来。我二话没说,和父亲一道朝另一处山坡走去。悦耳动听的鸟啼远远传来,只是我不知这是一种什么鸟在叫。
(图/Lily)
作者简介
,湖南省隆回县人,儿童文学作家,出版小说集《挑磨石的孩子》等。作品入选全国多种儿童文学年度选本和《中国百年儿童文学名家代表作精选》《中国儿童文学大系》等,被澳大利亚翻译并在其SBS电台儿童节目播出。获2009年、2012年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