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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总有一双翻云覆雨手

2019-06-10耶雅亿

37°女人 2019年6期
关键词:礼拜爹妈葬礼

耶雅亿

孩子,你憑什么绑架我们

我是独生女,爹妈都是农民。我生女儿的时候,他们破天荒地来城市里同住了一个礼拜。一个礼拜如同坐牢,爹妈一直拉肚子,对大城市印象很坏。此外的相聚,都是我每年春节回去看他们。

随着年纪的增长,我萌生出接二老同住的念头。得到老公同意之后,我将房子重新布置,把朝南带独立卫生间的次卧给他们,还在洗手间的淋浴房和马桶边装了把手。另外,我还在家附近找到一小块荒地,准备让“不做农活就全身难受”的他们练把手。

不料,爹妈住三天就闹着要回去。妈妈记挂着回去种瓜种豆,给外婆换洗衣服;爸爸抱怨说城里房子的天花板太低,住着压抑闷气。去城市里玩,他们兴致寡淡。唯独对外孙女宠爱有加,小公主才是他们唯一愿意来大城市看看的理由。

为留下他们,我还跟母亲大吵一架。妈妈反复说“住不惯”“吃不惯”“生活不惯”“不会说普通话的他们如同聋哑人”……她的意思是我不能绑架他们的晚年来服从我们的生活方式。熬了一个礼拜之后,爹妈气呼呼地回去。这次短暂同居的后遗症是他们“闻大城市色变”,还喊出“死也不做老漂族”的口号。他们回家后就将村里的老屋整修一新,意思是将在那里养老,希望我们彻底断了“绑架”他们来大城市定居的念想。

父母也曾是别人的掌上明珠

接下来的几年中,我们陆续送走了外公、奶奶和外婆。每一次老人离世,对爹妈来说都是生命的极大耗损。服侍一阵医院的陪床、忙活一场隆重的葬礼、经历一次生死离别,他们仿佛老了10岁。

最令人难忘的是我外婆的离世。那段时间,妈妈一直在镇上的卫生院里陪床。有一天早晨,她失魂落魄地回来。我和爹对了个眼神就知道——与死神纠缠近一年的外婆走了。

舅舅们打来电话说葬礼的事情不用操心,只要安慰好妈妈就行。我和爸爸让妈妈静静地在房间里待着。直到墙上时针艰难爬到晚上6点,我悄悄地推开门。

妈妈蒙在被子里,我看不到她的表情、神态、眼泪,只看到被子在颤抖着。听到开门声,被子顿了顿,里面传出嘶哑的声音:“你帮我递杯水,等下我要吃饭,然后去火葬场看看怎么样了。”

葬礼后,我将爹妈接到大城市住了半个月。这一次,妈妈不再像从前那样把所有物品都放在行李袋中,随时准备要回老家;她也不再批评大城市的各种缺点,甚至也不提自己住几天后回去。

妈妈一下子老了许多,过马路都要拉着我才走。

看着我女儿撒娇的嗲态,妈妈叹气说:“你外婆走后,我就没有爹妈了。没有老人们的这片天,我变得与墓碑面对面,以后要直接和死神打交道了。”

在那段时间,妈妈常跟我讲她小时候是如何备受宠爱、如何捉弄3个哥哥、如何被外婆打扮得花枝招展……听着听着,我发现自己好像不认识她。她这辈子在我面前表现出的能干独立、强势固执,让我产生了思维定势——我以为她是个女汉子,既不需要呵护,也不需要温情,更不可能是需要大家照顾的对象……我忘了她出嫁前也曾是人家的掌上明珠,而不单单是我头上的一片天。

岁月是翻云覆雨的手

爷爷走后,爹妈做了一个重大决定——迁入大城市与我们同住。

这一次,爹妈卖掉家里饲养的鸡鸭,转手农田给人居住,并且将家里的钥匙给了舅舅,交代其经常来看看。以主人公的姿态主动前来城市,的确非常不一样。

我妈一来,就把次卧重新布置了一番,将二宝的婴儿床搬到自己床头。我爸每天骑车两个小时去郊外垦荒,将巴掌大的荒地变成了菜园子。

我妈参加小区大妈们的广场舞,交到新朋友,学会了智能手机的用法,每天给上班的我定时发送二宝的新动态。一辈子从不操持家务的我爸,自学科学育儿法,给二宝洗澡、喂奶、按摩、换尿布,俨然奶爸的架势。

我跟老公都诧异——这二老是怎么了?他们积极融入新生活的态度,一点都不亚于年轻人。

我们琢磨来琢磨去,或是中国人“父母在,不远游”的观念吧。如今爹妈都失去了自己的父母,我们小辈又有养育二胎的需要,索性牺牲自己做老一代的移民,造福子孙。

如今,我们三世同堂。虽然摩擦不断,却总能找到折中和妥协的办法,让大家其乐融融地生活下去。只是偶尔饭桌上,爹妈会怀念爷爷——他卖的猪肉从不缺斤短两,那土猪肉的味道怕是城里难找……我跟老公也会跟着怀念,怀念那一代生于乡村葬于黄土的祖辈,也感念这一代连根拔起的老漂父母。

愿我们能够重新将他们当做“手里的宝贝”,给他们更多温暖,让他们老有所依、聊以慰藉。

(摘自作者的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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