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温柔的眉眼
2019-06-09衣昔
衣昔
简介:寄人篱下多年的迟柔一度被传是她大伯的财产继承人,转头却在大伯的葬礼上颜面扫地。迟柔对此并不在意,周韶元却从天而降,视她如珍宝,只因为她曾在寒夜里捎带过他一程。周韶元说这是命中注定,迟柔后知后覺,才明白这是机关算尽。
1
迟宇新的祭奠仪式在迟家郊外的主宅进行。
迟柔穿着黑色的大衣立在人群中,迟夫人和堂姐迟曼肃穆地站在最前面,迟夫人额角的旧疤因为未施脂粉而格外明显、狰狞。
“那个迟柔,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不比迟曼厉害,不像个能手握权柄的。迟宇新能放着亲女儿不管,把迟家留给她?”
“说不准,他弟弟迟宇明当初可差点儿害死他,迟宇新不还照旧把迟柔接到自家抚养……”
迟柔麻木地听着,并不作声。世上再没人庇护她、疼爱她了。她蜷缩在衣兜里的手紧握,早上在车座下捡到的白卡片锋利的边缘划破手指,纸上写着“任何困难都可以找我”,后面跟了一串电话,落款是“韶”,不知是前天晚上载的哪位宾朋落下的。
到了公布遗嘱的时刻,众人屏息静听。迟宇新将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自己的妻子迟夫人和女儿迟曼,丝毫没有提及迟柔。
迟宇新病逝前的几个月,一度大力扶持迟柔,外面传言,他为了侄女,连自己的女儿都不顾。可现在,一纸遗嘱成了明晃晃的羞辱。目光从四面聚集过来,公开窥视她的难堪。她面容平静地撑住了这一口气,她一贯敬重的大伯尸骨未寒,他的遗嘱就已经被妻女篡改过了,她对此心知肚明却无意声张,只觉得疲惫与悲哀。
身后传来轻微的骚动,“周先生来了!”众人纷纷闪出一条道来,迟柔昏昏沉沉地站在原地,有人从面前经过带起一阵风,英俊的侧脸一晃而过。迟柔莫名觉得他有点儿眼熟。
“韶元!”迟柔听见一贯高傲的堂姐迟曼又惊又喜的声音,“没想到你会来,香在……”那人却并不理会她,径自在案前上香致礼。旁边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迟柔的头很沉,听着周围的嘈杂声像是隔了层水膜。
“为什么不联络我帮你?”
迟柔感觉到有人停在她面前,又听那人耐心地问:“你怎么了?”半晌,她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同自己讲话,她艰难地抬起头,看见一张俊朗的脸。她的大脑茫然了片刻,突然认出这人竟然是前天她曾捎带过的夜行人。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眼前一黑,晕倒那人温暖有力的怀抱里。
不知过了多久,迟柔恢复了意识,还没来得及起身,就立刻被人按住。
“你发烧了,需要卧床休息。”
“谢谢,但我得回去参加大伯的葬礼。”迟柔头痛欲裂,下意识地礼貌道谢,抬眼便看见那个眼熟而英俊的年轻人。
前天晚上送完前来吊唁的宾客,迟柔开车路过又黑又长的乡道。见有人在寒风中独自赶路,她不由得软了心肠,又看那人是一张未经沧桑的脸,以为他是落魄的大学生,便好心地载他到市区。只是没料到会在大伯的葬礼上再次见到他。
年轻人触电般缩回按着她肩膀的手,涨红的脸上写满了窘迫和害羞,道:“你需要帮助,却没有打电话给我。”迟柔错愕,没料到自己车里那张卡片是他留下的。
他又说:“我已经和迟家商量了,他们将下葬的时间改定到明早,你再休息一晚。”迟柔又是一愣,迟家也是商贾巨富,这个大学生模样的“娃娃脸”,凭什么能说动迟家改变已经订好的日子?
年轻人没注意到迟柔的神情,犹豫了一下,说:“另外,我叫周韶元。”他十分郑重,名字说出口的瞬间仿佛像完成了酝酿已久的某件大事,神情严肃又带了点儿不易察觉的紧张。
“周韶元”,迟柔把这三个音节在舌尖上轻轻滚了一遍,突然反应过来——这不是堂姐迟曼一心想嫁的那个很有势力的周家公子吗?
周韶元说完便不再作声,也不离开,只是默默地坐在房间的一角。迟柔一贯内敛,不愿在外人面前流露丧亲之痛,便强打精神,随手翻看枕边的书。倒是他,见她捧起《追风筝的人》,立刻绷直了身体。她温和地同他闲聊道:“这版,我也有一本。”
周韶元僵硬地回答:“我知道。”像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回答有问题,他干干巴巴地转移话题,“你喜欢哪个情节?”
“谈不上喜欢,算是震撼吧——哈桑的身世被揭露那段。”迟柔轻声叹道,“信念的建立需要数十年,摧毁不过顷刻间。”
周韶元蓦然一震,然而迟柔已经沉浸在故事里,并没有看见他的表情。
2
骨灰安葬完毕,迟柔默默地朝着墓园外走去。周韶元在山脚下等她,一直将她送到公寓楼下,才低声道:“之前的约定依然有效,如果你需要帮助,随时……”
“你已经帮过我了,谢谢。”迟柔红着眼眶说,“那晚只是举手之劳,周先生不必挂怀。”
周韶元盯着车窗外,直到迟柔的背影从视野里消失。他知道,她心善,无论那天在寒风中走夜路的人是谁,她都会慷慨真诚地载人一程。
“你真是……”周韶元对着安静的空气,轻声说,“好人。”
好人迟柔,命却不大好。丧期满后,她回到公司继续上班,却发现自己的位置被架空了。迟夫人和迟曼多年以来一直看她不顺眼,又猜忌她要分迟家家产,如今迟宇新逝世,她们没了忌惮,便明里暗里要挤走她。
迟柔身心俱疲,回到公寓却如遭雷击。家门上被泼了刺眼的红漆,房门虚掩,仿佛遭过劫一样,一地狼藉。她立刻转身朝楼下跑去,甫一出门,就撞上了提着糕点的周韶元。
“我……来探望你。”这个借口太拙劣,周韶元看起来有些局促。
迟柔一言不发,突然又朝地下车库奔去,看都不看她惯常代步的商务车一眼,径自冲到角落里寻找着那个常年披着车衣的跑车。只看了一眼,她感觉全身都凉了。那个她精心养护了多年的豪华跑车被砸得车窗崩裂、机盖变形,车身上还被泼了刺鼻的油漆。
迟柔的嘴唇颤抖几下,终于扑倒在车前号啕大哭:“为什么要做得这么绝?为什么连大伯唯一留给我的车都不放过……”
因为亲生父亲的罪孽,迟柔在迟家始终不受欢迎,只有大伯迟宇新疼她。迟宇新在她心中的地位不亚于生父。当年,迟宇新不顾迟夫人的反对和迟曼的嫉妒,执意送了这个超跑给她当成年礼物。她从小寄人篱下,乍得这么名貴的礼物,不由得惶恐又欢喜,便小心翼翼地将它收藏起来。不料,迟家母女为了逼走她,这种手段都用得出来!
周韶元沉默地注视着迟柔哭泣的背影,半晌,才将手抚上她纤细的肩膀:“跟我走吧。”他避开她的目光,轻声说,“免得她们再对你下手。”
3
迟柔没想到,周韶元的“保护措施”竟然是让她住进周家,还安排她进入周氏。她后知后觉,才发现葬礼那日,她休息的房间原来是周韶元的卧室。她觉得点儿不好意思,可他英俊而孩子气的面容平静无波,坦荡地表达着他的偏爱。
她始终不明白,为何小小的举手之劳,令周公子竟肯花如此心思“报恩”,这比他这样身份的人会独自在乡间走夜路还令人困惑。大约是他有一副柔软善良的心肠,丁点儿善意都会被他铭记吧。
迟柔感慨,如果那天夜里她没有停车,两人就会毫无交集。周韶元轻轻摇头,说:“我们的相遇是命中注定。”他说这话时,眼睛里饱含深情。她意识到了这一点,脸上莫名滚烫,突然觉得十分不好意思。
这天中午,周韶元到他长期资助的一家福利院里来接迟柔去餐厅。见她正在给孤儿们分发水果,他心思一动,偷偷从糖果罐中摸了一块话梅糖,退出门外。
孩子们散开后,迟柔向周韶元走去,阳光落在他和他身后耀眼的跑车上,显得人和车都格外引人注目。她朝他笑笑说:“车好靓,等从周老板手里赚来金山,我也买一辆带你兜风。”像是听到了熟悉的话,他的动作顿了顿,若无其事地望着福利院的牌匾,说:“你心肠真好。”
“不过是物伤其类罢了。”迟柔眼角的笑意淡了几分,许久,她才说,“我从前……差一点儿也会在这里长大。”周韶元抬头看她,而她目光放远,“迟家的事,你也有所耳闻吧?”他迟疑地点点头。
当年,迟家老二迟宇明因为欠下巨额债务,便潜入大哥的书房企图盗出商业机密,却被迟夫人意外撞破。迟宇明惊骇,拿花瓶砸倒了迟夫人。性命危急之下,迟夫人竟出其不意,从背后将迟宇明撞晕在地,慌慌张张地跑出去叫人,不想,迟宇明清醒后越窗逃跑,却失足坠落。迟宇明死后,迟夫人想把他六岁的女儿送到孤儿院,还是迟宇新心软,留下了迟柔。
这个故事的前半段,全城上流人士人尽皆知,而后半段多年来鲜有人提,最近才又被翻出来传得沸沸扬扬。周韶元心思通透,自然明白迟夫人不想让迟柔分得迟宇新的遗产,又不甘被人质疑才旧事重提,大肆宣扬。有迟柔和她生父做靶子,便无人再留意迟夫人的小动作了。
迟柔对周韶元温柔地一笑,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睛里的落寞,她顿了顿,说:“我很感激大伯,更不愿让他蒙羞,所以一直以来都谨言慎行,生怕踏错半步入了歧途。你说我是好人……我很高兴。”
周韶元望着迟柔美丽的侧脸,神情复杂。
可以想象,从小到大,她活得有多艰难。
“闭上眼睛,伸出手。”周韶元突然做出很郑重的样子,迟柔不解其意,却还是笑着照做。
“好了。”
迟柔睁开眼,一粒话梅糖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她眼里漾起一点儿笑意,又配合着周韶元,压下嘴角的弧度,同样一脸严肃正气地回道:“这是很贵重的礼物。”
周韶元轻描淡写却理所当然地说:“你本就值得最好的,只有最好的才配得上你。”这句话不像是在谈论一块廉价的糖果,反而像是某种郑重的赞美。
迟柔一愣,突然笑了,毫无预兆地说道:“韶元就是最好的。”
这话令周韶元猝不及防,手忙脚乱得差点儿跌倒。迟柔话里的含义如同从天而降的惊喜,他几乎怀疑起那是否是自己理解的意思。他看向迟柔,她则坦荡地对他微笑,面容美丽柔弱,仿佛这样勇敢直白的暗示并非出自她口。
迟柔看着这一向果断聪慧的人呆愣在原地,不由得觉得他可爱,又问道:“韶元是不是喜欢我?”
周韶元顿时有种秘密被戳破的心虚和羞涩,又有种台词被抢的狼狈和尴尬,满脸通红,坐立不安,整个人几乎要烧起来了。迟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再为难眼前这位可怜又纯情的人,替他接了下半句。
“我也是。”
4
最近一个和迟家合作的项目频频生事,迟柔本想态度强硬地要求对方配合,却被项目经理给拦下了。经理苦着脸解释道:“其实……是周总在各个领域打压迟家在先,他们才在这个项目上反咬一口的。”
迟柔一愣,他……是为了跑车的事给自己出气吗?
迟柔本打算下次商务会谈亲自前去,没想到走进会议室,周韶元也在。除了他,迟夫人和迟曼竟也在场。会议室里气氛紧张,有种剑拔弩张的压迫感,迟曼一直恶狠狠地盯着迟柔,迟柔垂着眼,挨到会议过半便借口去洗手间,任凭水流冲刷着自己的手。
“找靠山你倒是有手段,当初真是小瞧了你!”尖刻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迟曼的身影映在镜子里。见迟柔不说话,迟曼变本加厉地奚落道,“你爹是个坏坯子,你也是个贱种。怎么,我爸爸没把遗产留给你,你不服气?少装出一副小白兔的嘴脸,别让他死了还被你恶心!”
听迟曼提起大伯,又想起自己身在驰名时,她为了打压自己而大肆扶植亲信蛀空迟家的那些污糟事,迟柔霍然转身,怒视着她,一字一句道:“玷污了大伯名声的人是谁,你心里有数。”
“你……”
印象里,迟柔一直是沉默寡言、存在感很低的人,她头一次这般疾言厉色,迟曼不防,竟愣住了。随即迟曼恼羞成怒,顺手抓起什么便朝她掷了过去。她偏头避开,花瓶在墙上砸得粉碎,瓷片从她的额角擦过,顿时血流如注。
“迟柔!”
迟柔还没反应过来,周韶元已经冲上前一把将她揽在怀里。鲜血流过她的眼角,他低头看她,呼吸几乎停顿。直到他确定她没伤到眼睛,才放开手,沉着脸走向迟曼。
周韶元未经风霜的脸一贯阳光温和,然而他不笑时眼睛黑漆漆的,让人无端升起刺骨的寒意。此时他脸色阴沉,迟曼不由自主地倒退两步,迟柔抢先开口道:“韶元,带我回去包扎一下,好吗?”
周韶元顿住,知道迟柔不想让他在此刻与迟家翻脸,于是冷冰冰地扫了迟曼一眼,带着迟柔离开了。
周韶元脸色愠怒,动作却异常轻柔,帮迟柔在额角贴好纱布。她微笑着问:“你说,会不会留疤?”他板着脸,不作声。她不以为意,又道,“留疤也没什么不好的。”
周韶元皱眉,仍不作声。迟柔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说:“你记得迟夫人额角的疤吗?”也不待他回答,她自顾自地轻声说,“那是我父亲留下的。当年,他潜入书房,也是拿花瓶砸了她。”
周韶元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哑声道:“可我不容许她们这样欺侮你!迟家的财产本属于你,是她们篡改了你大伯的遗嘱!”
“胡说,要真有这种事情,你又怎么会知道?”迟柔诧异地挑眉,随即若无其事地说道。周韶元立刻闭紧了嘴巴。
“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好欺负了?”迟柔垂眸,叹息一声,“可大伯才过世,我怎能与他的妻女争遗产,叫他在九泉下不得安宁呢?不同迟家母女计较,不过是不想让大伯的声誉有损,也是为我生父赎罪。你也不要再针对迟家了。”她泪盈于睫,望向周韶元,“好吗?”
“傻瓜。”周韶元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半晌,才吐出这么一个评价。她眼含泪光朝他微笑,他凝视着她的面容,听见了自己内心的悸动。
此刻,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才是正确的做法,可他却不受控制地盯着她的嘴唇,越凑越近,喉咙干涸又灼热异常。她安静柔顺地枕在他的手臂上,没有半点儿抗拒。或许,他可以……
周韶元突然回过神,猛地顿住了,匆匆起身避开:“我……”
迟柔微微一笑,伸手揽住他的脖子,柔软的嘴唇在他的唇上一触而过。
“韶元,你真是个好人。”迟柔幸福地喃喃低语道。
“我才不好。”周韶元红着一张脸,却绷不住笑意,随即按住迟柔的后颈,深深地吻了上去。
5
周韶元停止了对迟家的打压,迟柔松了一口气。她心底也有不曾对人言的愧疚,自从大伯给她看过遗嘱、在驰名内部大力扶持她后,她总觉得大伯的健康每况愈下,似乎是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充满了愧疚。因此,即便让她净身出户,迟柔也无怨言。
春节临近,周韶元为了哄迟柔开心,安排她去海外度假,待他处理完公事就赶过去会合。
迟柔一个人坐了许久的国际航班,刚下飞机,手机里福利院义工群里蹦出的消息让她的心脏狠狠一紧,一个同她很亲近的孩子遭遇严重车祸。她连忙托周韶元寻访名医,可他的电话却拨不通,情急之下,她当即买票回国。回到了国内,飞机刚落地,群里又传出好消息,那孩子已经脱离了危险。
迟柔这才松了口气,才进航站楼,又见到处都在播放着同一条爆炸性新闻:迟家大小姐失踪,驰名陷入大危机。
据报道,起先是网上出现了一篇揭露迟家商业黑幕的文章,并迅速引起关注。其中,最夺人眼球的还是豪门恩怨——据说,前董事长的遗嘱被篡改过,眼下的迟大小姐并非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一时间,迟家成为热点话题,受到的质疑和谴责也越发激烈,驰名的股价直线暴跌。有商界大鳄已经蠢蠢欲动,随时准备出手并购。迟夫人则在采访中声泪俱下,声称这是一场针对迟家的有计划的阴谋,她的女儿迟曼已经失联超过二十四小时,有人在用她的女儿恐吓威逼她。
迟柔愕然,双腿发软,险些跪倒在地,驰名和迟曼都是大伯的心头肉啊!她咬牙,第一反应依然是打电话给周韶元,她想请他帮忙,可他的电话仍旧接不通。她心乱如麻,当即叫车赶回周家。
“韶元,快叫人帮着找迟曼啊!”迟柔一边开门,一边焦急地叫着。
然而推开门的瞬间,迟柔彻底惊呆了。客厅里,十来个强壮剽悍的保镖负手而立,中间是瑟瑟发抖、梨花带雨的迟曼,而她对面是面容冷峻、让人望之生寒的周韶元。
没料到迟柔会突然出现,周韶元脸上的慌乱之色并不比她少。然而,他迅速镇定下来,向保镖吩咐道:“请迟小姐上楼休息。”她挣开保镖,踉跄着走到他面前,嘶声道:“韶元,怎么回事儿?”
周韶元沉默以对。
迟柔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她放轻声音,又问道:“到底怎么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周韶元依然一声不吭,倒是迟曼突然跳起来叫道:“迟柔!你要救我啊!要不是我爸收留你,你哪儿会有今天!”
“迟柔!”周韶元突然仓皇地握住她的手,“我……不过是请你堂姐来做客。”
迟柔强忍着惊骇与悲意,静静地凝视着他。
迟曼尖叫道:“他胁迫爸爸把迟家留给你!就因为爸爸临终前反悔了,他就来绑架我!威胁迟家!”迟曼头发蓬乱,状似癫狂,胡乱地抓起平板电脑,将一段办公室监控视频举到迟柔眼前。
摄像头清晰地拍到,几个月之前的某天下午,周韶元和迟宇新交谈了许久。周韶元离开后,迟宇新痛苦地把脸埋在手里,半晌,他从保险柜中取出一份文件撕得粉碎,在周韶元带来的文件上签了字。看起来像是周韶元逼着他修改了遗嘱。
“不……”迟柔喃喃道,“把迟家给我,韶元又有什么好处?”
“你傻嗎?”迟曼嘶声厉叫,“迟家落在一个毫无根基的侄女手里,控制起来不是轻而易举吗?”见迟柔一直摇头否认,迟曼冷笑道,“难道你还以为他对你一往情深?别天真了!他不过是个孤儿院出身的野种,竟也敢穿上龙袍装太子!周韶元手段下作得很,早几年他就想方设法接近你了。你不会到现在还以为,你那破车,是我找人砸的吧?”
闻言,迟柔倒退了两步,面上血色尽失。
6
周韶元身形一震,厉声喝道:“把她拖出去!”迟曼的叫骂声被隔绝在门外。
迟柔眼睛通红,紧紧地盯着周韶元,声音轻而绝望:“她说的是真的吗?”他刚要开口,她便打断他,“不要骗我。你说什么我都信,但是不要骗我,好吗?”
周韶元已经恢复了镇定,艰难地点点头。
迟柔深吸一口气,问:“你威胁过大伯,让他把财产留给我吗?”
“没错。”周韶元沉声道。
“这次做空驰名股价,想要下手吞并的,是你吗?”
“是我。”
迟柔闭上眼睛,眼泪从脸颊上滚落。她继续问:“大伯送我的车,是你借迟曼的名义砸的吗?”
“是的。”周韶元利落地承认。
迟柔握紧了拳头,用尽全身气力问:“那天夜里,你怎么能保证遇上我的车?”
“提前在你的导航里做了手脚。”
迟柔蓦地笑了。
她终于明白,为何当初她感叹两人的巧遇,周韶元会说“那是命中注定”了。原来所谓的浪漫初见,不过是场可怕的精心谋划。她不再追问,如果自己当时没有好心停车怎么办。她知道,像他这样心思缜密的人,必然还有后招。他的算计太精准、太可怕,她招架不住。
迟柔曾经以为周韶元每一次说她是“好人”时,都带着温情与喜爱,现在才明白,那是对她愚蠢的讽刺。她走向门外,低声说:“我会请迟家不要追究你,你也不要再去找迟曼的麻烦了,我们就这样吧。”
“迟柔!”
迟柔挥开他的手,淡淡地说道:“别纠缠不清。忘了你当初的卡片承诺过什么吗?看在载你一程的那点儿情谊上,这是我唯一需要的帮助——我们,永远别见面了吧。”
周韶元沒想到,一贯温柔的迟柔,竟如此果断决绝。当他再次回到周家时,她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整个别墅里,找不到一丝她曾生活过的痕迹。
他没有再去纠缠迟柔,因为他曾经的承诺。
迟柔从周氏离职,组建了新的工作室,她在驰名共事过的同事们纷纷加盟。同事们不知道她同周韶元的前尘往事,在财经版见了老东家第一大股东易主周韶元的新闻时,不由得八卦起他的身世。据说周韶元本是周家流落在外上不得台面的儿子,只因周老爷子再无子嗣,不得已才将他接回来的。
迟柔的心口一痛,所有关于周韶元的事,好的,坏的,无关痛痒的,对她而言字字都是凌迟。而他的守信也叫她无话可说,他的确放弃了收购驰名,却没有保证不趁火打劫。
她想起曾经对周韶元感慨道:“信念的建立需要数十年,摧毁不过顷刻间。”却没料到,在得知他真面目的那刻,她的世界瞬间被摧毁,天翻地覆。
7
迟柔总有种荒唐感,分不清与周韶元的一切,是梦里还是梦外。
只有那么一次,她真的做了一场梦,梦到自己二十岁那年暑假回家,别墅外停了长长的车队,像是来了不得了的客人。迟夫人满脸喜气,迟曼也娇滴滴的,可她们一见迟柔,立刻冷下脸来。倒是迟宇新,慈爱地把她叫进书房关怀一番后,不无尴尬地解释说,周家公子看中迟家环境宜人,前来疗养,迟曼想多和他单独相处……
迟柔多年寄人篱下惯会看眼色的,她立即表示,自己忙着备考,吃饭都会在卧室解决。迟宇新松了一口气,又愧疚地拍了拍迟柔的肩膀,下楼接待周公子去了。
迟柔遵守诺言,白天夜里都足不出屋,只有清晨时分,娇贵的小姐、少爷都陷入熟睡时,她才会悄无声息地在花园里呼吸几口新鲜空气。这天,她借着晨光在池边看书,有个面目模糊的年轻人在她旁边坐下,她善意地笑笑,继续低头看那本《追风筝的人》。她猜测他是那位周公子的助理,却不好自称是“迟家二小姐”,只得闭口不言。
可两个人还是熟悉了起来。他们都没有问对方的姓名,默默地来往了几天,那年轻人突然想去近郊转转。可迟柔只有一辆大伯送的名贵跑车,她不想暴露身份,又不好差使迟家的司机,便向园丁借来了专拉花草沙石的破车,趁着清晨大家都没醒溜了出去。她做好了会被新朋友嫌弃寒酸的打算,尴尬地摸摸鼻子,含糊道:“等我赚了钱,再买辆好车带你去兜风。”
然而那年轻的助理见了那破车,什么也没说,只是嘴角含笑。晨光倾落,明亮的光束照在他与他身后的车上,那一瞬间,迟柔看清了他英俊的脸,竟是周韶元。
迟柔骤然惊醒,仰面怔怔地想了许久,才恍然知晓,怪不得她早觉得周韶元眼熟。她终于明白,那日迟曼口中“周韶元早年就想方设法接近你”是什么意思。周少爷果然心思缜密,从当年若无其事地同自己打交道,到他枕边看似不经意的书本,步步都是他的处心积虑,而那时她还以为这是命中注定,灵魂共鸣。
然而不管在夜里如何撕心裂肺,白日里迟柔依然是温柔、果断、被人依仗的老板,不泄露半点儿痕迹。
午间,迟柔一进餐厅,便看见电视新闻里,迟夫人的脸一晃而过。她脚步一顿,旁边的同事们立刻吵吵闹闹地换了台。不料,一连换了几个台,迟夫人红肿的双眼、刻毒的冷笑,始终霸占着屏幕。她的笑意渐渐消失,从那只言片语中听到了“周”字。
新闻画面一转,洁白的大理石地面上,被处理过的血迹仍刺目万分,背景里,本该花团锦簇的财团招待会,却一片狼藉混乱。电台主持人面容严肃地继续播报:“……据悉,此次事件是商业恩怨引发的,行凶者为驰名资本迟宇新的遗孀,受害人是周氏董事长周韶元。目前伤者状况不明,已送往医院救治……嫌疑人被羁押在……”
迟柔面颊上的血色霎时消失得一干二净,她立刻抓起车钥匙奔向医院。她曾说,永远不想再见到周韶元,却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从电视上看到他那张英俊的脸。
然而,当迟柔两腿发抖地跑进医院,却被告之,周韶元已被转移至派出所。
“怎么可以!”惶惑不安之下,一贯温柔的迟柔嘶声道,“他……他被人捅伤了需要救治啊!怎能将他转移到派出所?!”她冲回车里,双手发抖地发动车子,又掉头赶往辖地派出所。
8
负责接待的女警官见迟柔面容美丽,衣着精致,却头发散乱,目光惊惶,就将她带到一旁的座椅上,安抚道:“周先生伤得并不重,赶着过来做笔录也是他自己的意思,他说时间拖得越久,对他的爱人越不利。”
迟柔本来麻木地坐着,听说周韶元的身体无碍时,手指才动了一下。半晌,她从女警官的话里捕捉到了“爱人”一词,顿时一愣。那是指自己吗?她的心口又酸又疼,几乎喘不过气来。
迟柔强迫自己静下心,想起刚刚瞥见警员抱着几沓资料出入经侦科,再联系起近来财经新闻中报道的,自从周韶元入主驰名后的几个大动作……她头脑飞速转动,几乎是瞬间,得出一个结论。
“周韶元前脚做空馳名,后脚又动了迟家早就被蛀烂的根基,迟夫人恼恨他,又想为自己的女儿铺路,才做了这样的事,将全部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咔嗒”一声,走廊深处询问室的门被拉开,迟柔猛地起身,抬脚却迟疑了,将额头紧紧抵在转角的墙壁上。
嘈杂声顿时涌来,迟夫人凄厉的咒骂声灌入耳中又逐渐远去。
“周先生,感谢配合,关于您说的事情,我们还需要进一步核实。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你现在说迟宇新才是那个因为欠债而谋财害命、还反咬一口嫁祸给弟弟的那个人,求证很有难度。”
迟柔大惊,几乎听不明白警察话里的意思。她思绪混乱,还没来得及作反应,便听见周韶元低沉熟悉的声音道:“我也是早年偶然发现的,如果你们要取证,可以从当年迟宇新夫妇的资金流入手,不要去询问迟宇明的女儿迟柔,她并不知情。”他犹豫了一下,继续道,“迟宇新临终前,我曾与他达成交易,要他把遗产全部留给侄女迟柔,而我则会为迟家的旧事保密,可迟曼母女篡改了遗嘱……迟柔一直很敬重她大伯,恐怕难以接受真相。”
周韶元和警官的交谈,一字不漏地传入了拐角处迟柔的耳中,她顿时感觉天旋地转,踉跄几步,绊在长椅上发出一连串的声响。周韶元过来看时,见到跌坐在地的她,霎时间心沉了下去。
迟柔满脸是泪,呆呆地道:“原来我一直活在谎言里,原来真相竟是这样……”她泣不成声,扑进周韶元的怀中,“你为什么不肯早点儿告诉我!为什么?!”
周韶元不顾裹着厚厚纱布的手臂,紧紧地揽住迟柔,沉默着一遍遍抚摸着她的后背。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低声说:“信念的建立需要数十年,摧毁不过顷刻间。这种痛苦,你尝过一次就够了,我情愿你永远恨我。”
迟柔大哭,她一生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放纵肆意过,像个胡闹崩溃的孩子,可怜而任性地摇头哽咽道:“我不想听!我不想听你说这个!你明明是坏人,你抢走了驰名!”
“但你是好人,你值得最好的。”周韶元轻轻托起她的脸,温柔地拭干她的泪,“我要将驰名推倒重建,让它重新配得上你。”
9
在周韶元和迟柔的婚礼那天早上,她对他微笑道:“怎么办?韶元,我好坏。我居然忘记了,原来那年和我一起玩耍了半个暑假的人是你,原来我们那么早就认识了。”
周韶元笑笑,俯身落下甜蜜的一吻:“我的小柔,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在那个瞬间,他想起了更早以前,他还是因为被周家厌弃而沦落到孤儿院里的弃儿“小勺”。院里大部分孩子都是无父无母的,只有他是被赶出家门的,是孩子们中被排挤的异类。他孤独凶悍,被人欺负了也不哭,倔强地到处打架。
有一天,院里新来了个漂亮乖巧的小姑娘,她怯怯地打量周围,明明怕得发抖,却还是为他拍掉身上的尘土,擦干净脸上的血迹,将仅有的话梅糖放进他的手心。
“你是好人。”小勺闷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柔。”
虽然她只在孤儿院里住了短短两个月就被人领走了,但那个时候,周韶元已经下定决心,总有一天,他会找到她,为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捧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现在,他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