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子之手,将喵抱走
2019-06-09江未若
江未若
简介:身为修真界德高望重的长辈,我因为看上了晚辈的手而去给他当猫。本来我只想能摸摸他的手,然而他一再侵犯我身为长辈的底线!
(一)送只猫给你吧
我在整个修真界齐聚的宴会上将一只墨玉狸猫送给了季清澜。
灯火通明、觥筹交错的热闹气氛仿佛被止住了一瞬,整个宴厅的修真人士皆向我投来惊异的眼神。
我面不改色道:“季少主年少有为,此次率领贵门派弟子拔得了群英会头筹,可喜可贺。这只墨玉狸猫代表了凌音阁的一点心意,还请季少主务必收下。”
气氛缓和了一点,但是,坐在我附近的几个门派的掌门还是一脸犹疑。我知道他们肯定在想,一向冰冷凛然、不近人情的凌音阁阁主头一次送东西给晚辈,不送价值连城的法器秘籍,不送珍贵稀缺的灵丹妙药,送一只不值钱、除了卖萌啥都不会的狸猫是什么意思。
我举着手里小小的、软软的狸猫,沉着道:“这只墨玉狸猫不是普通的墨玉狸猫。”
众人的眼神亮了一些。
我道:“它特别会卖萌。”
众人:“……”
季清澜不愧是修真第一大门派风剑宗的少主,即使在如此境况下,也面不改色。他姿态从容地站起来,微微笑着朝我道了谢,当他那双修长白皙、指节分明的手从我的掌中接过狸猫时,我微垂的眼里情不自禁地闪过一道精光。
成了。
我是落望峰琴修门派凌音阁的阁主。
落望峰凌音阁在修真界算得上是一流门派,这个门派最出名的有三样东西:精湛绝伦的琴修心法、环肥燕瘦的美丽女修和冰冷无情的冷酷阁主。
没错,这位传说中修为高深、为人保守、古板无情的阁主就是我。
我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毕竟对我来说,不断提升修为、早日破碎虚空才是我的人生目标。说我保守无趣也并非没有道理,因为我一向寡言少语,又不知为何失了一段记忆,对修真界的流行一概不知,也从来不参加任何交流活动。所幸我也不在意,每天将自己关在后山洞府中醉心修炼,只有当举办群英会这样的大活动,或是某地魔修肆虐需要武力解决时,我才会勉为其难地从洞府里出来,事情一解决又马上钻回去,十分高冷。
然而,这样高冷、坚定、无所畏惧的我,最近遇上了人生中最大的危机。
我看上了一双手。
季清澜的手。
首先声明,我绝非爱屋及乌,并非因为喜欢季清澜,才爱上他那双手。事实上,我不可能对他产生什么男女私情,我长他十多岁,和他的父亲风剑宗宗主是同一辈,怎么着我也不可能老牛吃嫩草,更何况我向来是一头清心寡欲的牛。
变故却是发生在十年前,那一年的群英会,十八岁的季清澜在这场竞争激烈的修真界大比赛中脱颖而出,拔得头筹,自此声名大盛。
那年的群英会正好在凌音阁举行,当我自落望峰后山的洞府出关之时,一眼就看到了海棠花下的少年,正探手拂过枝头沾着晨露的西府海棠。
我一下子呆愣在原地,心如擂鼓。我没有想到,这个众人口中天赋绝高、惊才绝艳的少年,竟然生得如此莹润白皙,通透如玉。
我指的是他那双手。
我才知道自己还是个恋手癖。那双莹白温润、清爽纤长、每一个指节都透着阳光的味道和海棠花香的手,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烙印在了我的心里,让我恨不能走上前去,细细地抚遍每一根手指,去感受他指尖的每一份细腻和温柔。
如果我是一个魔修,那么,我早就已经将他的手剁下来,精心收藏了。但我是一个正派修士,还是一个位高权重、高冷严肃的正派修士,我实在拉不下脸来,向一个晚辈要他的手来欣赏把弄。
这件事成了我的心病,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让我愈发难以忘怀。直到最近,我发现这个小小的求而不得已经成了阻碍我心境提升的执念,我的修为遇到了瓶颈。
这就让人不能忍了。
(二)被撸毛啦,好舒服
我舒展着轻盈的四肢,在枝头灵活而悄无声息地跳跃。
此刻的我正奔跑在风剑宗清雅峰的山道上,以一只小狸猫的姿态。
没错,就是我送给季清澜的那只。
我等待这天已经很久了,群英会结束之后,季清澜带着门下弟子和那只狸猫回了风剑宗。当天晚上,我冷静地对外宣称要闭关,然后发动了留在狸猫身上的法诀,将自己的元神无声无息地与狸猫互换。
这就是我的计划。我决定以一只狸猫的身份待在季清澜的身边。
修真界的人士喜欢养灵宠,小巧柔软的墨玉狸猫是很多人娇宠的对象。我常看到阁中女弟子将狸猫抱在怀里亲亲热热地抚摸,想到季清澜的那双手也会落在我的身上,我就感到脸红心跳。
季清澜将狸猫带回风剑宗后,就交给了灵兽峰的人饲养。之后一连几天,我都没见过他的人影。
我对此并不意外。季清澜是门派少主,诸事繁忙,虽然我是他的长辈,但无缘无故地送他一只狸猫,只怕他也并不上心。然而,山不来就我,那我去就山,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我仗着狸猫灵活小巧的身形,偷偷溜出了灵兽峰,直奔季清澜居住的清雅峰而去。当我寻到竹林间的清幽屋舍时,季清澜正躺在竹下的一张软榻上,闭着双眼,右手松松地握着一册书卷,月白色的衣角铺了一地,染上竹叶的清香。
我垂涎欲滴地看著他的手,默默平复呼吸,然后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正要去舔一舔他垂在身侧的手时,他却忽然抬手遮住了眼,仿佛是为了挡住竹叶间斑驳的阳光。
我轻轻跳上竹榻,朝着他的手伸出了爪子。
身为修真界德高望重的长辈,我很清楚这世上的很多欲望不过是心魔作祟,执念就像是迷障,只要破除执念,心境就会更上一层楼。
我相信只要我能触碰到季清澜的手,那种渴求就会消失。
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我的掌心慢慢地触到了他微凉的手指,果然如我想象中那般细腻温润。多年的夙愿一朝实现,我不由自主地感到激动,眼前全是白光,晕晕乎乎地正准备去找个角落回味一下,尾巴却被人一把抓住。
“嗯?”
季清澜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到我的身上,琉璃玉石一般的眸子泛起一丝惊讶的神色:“小狸猫?你怎么跑出来了?”
我得偿所愿,不欲与他纠缠,甩着尾巴就要跑路。他却一把伸手将我捞在了怀里,左手托着我的小肚皮,右手顺着我的脊背仔仔细细地撸了一把。
我一下子呆愣在了原地,整只猫都舒服得颤抖起来。季清澜用他那细润温暖的手揉了揉我头顶的软毛,又挠了挠我的脖颈,嗓音带着点笑意道:“舒服吗?”
我喵呜叫了一声,四肢发软地晕倒在了季清澜的怀里。
(三)本猫叫阿狸
我是落望峰凌音阁阁主,我的计划出现了一个很大的纰漏。
我没有想到,人的元神换到狸猫身上之后,是会被猫的天性所影响的。
没有猫能抵抗被人撸毛的诱惑,我也不能。
我虽然迷恋季清澜的手,但与他其实不算相熟,这么多年也只见过几次面。我至今记得很多年前,风剑宗宗主带着他第一次到凌音阁来做客,那时他还是个小小的孩童,白净的小脸犹带婴儿肥,却竭力做出沉稳的表情,一板一眼地朝我行礼,脆生生地道一句“黎阁主好”。
二十年后的今天,他却将我摊成了一张猫饼,笑意盈盈地花式吸猫。
风水轮流转,天道好轮回。
我想要反抗,但我不想弄伤他的手。
我想把元神换回去,但……舍不得。
我只有这一次机会,以猫的身份陪在季清澜的身边,是我豁出面子做的、最为出格的事情了。若是不能一次把心魔解决,也不值得我计划这一场。
季清澜的手,真是让人欲罢不能啊。
季清澜搂着我撸了很久,他仿佛忽然开启了什么猫奴属性,对我爱不释手,吩咐人去准备热水,他要亲自给我洗澡。
我挣扎不肯,被他揉着脑袋安抚一阵,便晕晕乎乎地不知怎么就顺从了。
“叫你阿狸可好?”
给我洗澡的时候,季清澜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我蹲在澡盆里,本来被他轻柔的手法弄得昏昏欲睡,一下子惊醒过来,心中冒出凉意:阿黎?怎么……听起来和我的姓很像?
“既然是墨玉狸,叫阿狸也算贴切。”季清澜将胰子抹到我的头顶,揉出雪白的泡泡,笑意盈盈地自言自语道,“那就叫你阿狸啦。”
原来是狸猫的狸。我松了口气,不由得喵了一声。想来他也不可能发现我的身份,修真界一流门派的阁主装成小猫来接近晚辈,这话说出去恐怕也没人信。
季清澜还在我的小身子上揉揉搓搓,我彻底放松下来,懒洋洋地享受着他的服务。他从一旁的木桶里舀了清水,将我从头到尾冲洗干净,然后用修为把我的毛烘干。我顺着他的动作抬手挪脚,让他打理各处还未完全干的软毛,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铜镜,里面映出一只毛发漆黑柔软、双眼懵懂、四爪粉嫩的小猫。
难怪大家爱养猫,真的有点可爱啊。
正在这时,季清澜忽然拉开我的双腿瞧了瞧,然后笑道:“原来阿狸是个小姑娘。”
我:“!”
放肆!住手!你在看什么!
季清澜,我看错你了,原以为你是个难得温文尔雅的好晚辈,没想到私下里竟然对长辈做出这般猥琐之事!表里不一!恶贯满盈!人神共愤!
我羞愤得差点元神自爆。季清澜连忙按住我疯狂挣扎的身体,嘴里连声安抚道:“阿狸乖,是哥哥不好,哥哥错了,没想到阿狸这么害羞……”
呸!你是谁哥哥!我才是你哥哥!
放屁,我是你长辈!
我,黎榕,修真界德高望重的凌音阁阁主,终于被气到语无伦次。
(四)我绝不会玩羊绒球
阳光和煦,暖风醉人。
我身心俱疲地趴在清雅峰主殿的屋檐上,神色恹恹。
在经历如此超出计划的刺激之后,我郑重而严肃地思考过要不要及时止损,马上脱离小猫的身子,把真正的小猫换回来给季清澜折腾。
思考的结果是……没有结果。
我郁郁地翻了个身,让阳光照射到毛茸茸的肚皮上。
一阵诱人的香味传来。
“阿狸,吃小鱼干吗?”
季清澜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屋顶,手中端着一盘金黄鲜香的小黄鱼,笑眯眯地看着我。我运了半天气,然后慢吞吞地爬到季清澜的身边,神色恹恹地张开嘴。
季清澜轻笑一声,开始投喂。
这就是我迟迟不能离开的原因。
自从上次得罪我之后,季清澜一直伏低做小,按时喂食,天天陪玩,又时常用他那双手引诱我,摸摸我的头、揉揉我的肚子、捏捏我的小爪子,可以说伺候得挑不出一丝刺。
我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指尖,心想:过段时间再走吧,现在走的话岂不是太亏了。
风剑宗是修真界第一大门派,门派弟子修炼勤奋,一大早就在练剑坪,由季清澜带着修习剑术。凌音阁是琴修,平常很少见到这么多剑修弟子,于是我趴在一块山石上看热闹。
晨雾缭绕,山风清爽,白衣的少年们剑势如虹,修为虽稚嫩,锋芒却已让人不可小看。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慢慢地有了一丝怅惘。我不记得自己少年时是什么模样。
弟子們修炼结束,纷纷回各自的居所,有几位女修忽然看见趴在山石上的我,眼前一亮:“这不是黎阁主送给咱们少主的那只狸猫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有人俯下身想将我抱起来,其他人便笑道:“这小猫最近可是得宠,少主天天抱在怀里疼爱,养出了感情,它大概是知道少主在这里练剑,巴巴地跑来了。”
我躲开女修伸过来的手,往旁边一跳,正好跳到另外一双手掌里。
熟悉的触感让我没有挣扎,季清澜含笑的嗓音果然从头顶传来:“你们别逗她,阿狸气性大。”
我哼了一声。
季清澜给我顺了顺毛,抱着我回到清雅峰,侍女送上午膳,季清澜喂饱了我和他自己,又开始逗猫。
“阿狸,玩羊绒球吗?”
我抬起眼皮看了那只羊绒球一眼,无动于衷。我只是为了破除心魔才和猫换了元神,并不是真的猫,我怎么可能喜欢这种幼稚的东西?!
一刻钟后,我满屋子疯跑地追着羊绒球赶,两眼冒火,誓要将那只胆敢乱滚的蠢球撕成碎片——
等我意识到屋子里安静了许久时,身子一僵,已经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我抬头一看,季清澜坐在窗边的竹椅上忍笑忍得辛苦,见我望向他,憋了很久的笑终于忍不住:“哈哈哈……”
我:“……”
我到底是为什么会看上季清澜的手呢?!
若非如此,我永远也不会把自己变成猫,送上门来被他戏弄。
我暗暗下定决心,等我除去心魔,一定要以黎阁主的身份出现在季清澜的面前,然后逼着他去追羊绒球。
(五)英名尽毁!
变成猫居然是有些好处的。
最近风剑宗新得了一段万年灵木,大概是因为我送了季清澜一只猫,礼尚往来,季清澜他爹让他将灵木给我送过去。
万年灵木是修真界难得的极品,是制琴的好木材,我赚了。
两人商量这事的时候,我就在现场,最近季清澜的吸猫行为越发令人发指,去哪都把我抱在怀里,像一个染上猫瘾的变态。
季清澜他爹看见我,面色有些古怪,笑道:“你倒是对黎阁主送的这只猫颇为喜爱。”
季清澜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我的毛,轻笑了一声:“本来不打算亲自养的,只是阿狸格外乖巧,便忍不住了。”
季清澜他爹又瞧了我一眼,神色似乎有些微妙,却不再说这个话题,转而商量起门派的事务。
隔天,季清澜带着我上了落望峰。
我真是没想到他连拜访凌音阁都要带上我,所以这算怎么回事,我自己去给我自己送灵木吗?
而且,现在我的身体里面是小猫的元神,被我关在后山的洞府,陷入沉睡之中。如今我带着这具猫身出现在凌音阁,小猫感应到自己的身体,可能会出现什么意外。
我踌躇片刻,决定先将元神换回去,至于心魔,只好以后再说。
结果我还是晚了一步。季清澜刚踏上凌音阁的大殿,那小猫就发了狂,操纵着我的身体破开了后山的禁制。等季清澜抱着我赶到后山的时候,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禁制被破,我的身体已经从洞府跑了出来,小猫沉睡很久,大概从未体验过这种自由的感觉,兴奋得在整个后山上蹿下跳学猫叫。
凌音阁的弟子全都惊呆了。
我简直不忍直视,从季清澜的怀里跳出来,朝着我的身体扑过去,只想赶快将元神换回来。却没料到,在我奔过去的同时,那小猫一转头发现季清澜的身影,一下子兴奋地扑了上来,四脚并用地扒住季清澜,在他脸上一阵狂舔!
我:“……”
季清澜:“……”
凌音阁众弟子:“……”
我感到了一种英名尽毁的晕眩,震惊,呆愣,乃至无话可说,好在还记得要先将元神换回来。元神一归位,我便闻到一阵竹叶清香,我知道那是季清澜衣衫上的味道,立馬松开手脚退后两步,几乎不敢抬头看他的神色,匆匆道:“此事还请季少主听我解释……”
季清澜打断了我的话:“阁主练功走火入魔,清澜方才为阁主施了一道静心术,不知阁主此刻是否清醒了些?”
我万万没想到他会主动给我解围,抬起头望向他,他风姿清雅地站在不远处,俊逸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怀,仿佛方才只是一场意外,眼神却分明暗藏着笑意。
我面上一烫:“本阁主已经好多了,多谢少主相助。”
季清澜笑道:“举手之劳,阁主不必挂怀。”
(六)谁画了我和他的同人画?
“阿狸!阿狸!”
一道清脆的嗓音在我的头顶响起,嗓音里满含着活泼与快活。我下意识地一抬头,漫天阳光从天幕倾洒,遮盖了来人的面容,一双手伸过来将我从地上捞起,温柔地抱在了怀里。嗓音的主人开心地笑着,大声道:“阿狸!我们来玩羊绒球吧!”
我被羊绒球三个字惊得一抖,猛地从睡梦中挣出来,发现自己在凌音阁的寝殿里。
我又梦见自己变成季清澜的猫了。
不过,梦中的季清澜……似乎有点过于活泼。我想到刚才梦到的那把活泼泼、嫩生生的嗓音,再往他的身上代入了一下,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季清澜应该没有装嫩的习惯吧?我一定是被他虐出心理阴影了。
门外传来弟子的声音:“阁主,季少主又送了信过来。”
我叹了口气:“送进来吧。”
我拆开信来看,果然又是季清澜的养猫日常。
自从上次闹出乌龙之后,我索性提前结束了自己的计划,再也不想变成猫了。我以凌音阁阁主的身份客气地接待了季清澜,并对灵木表示了喜欢,等他抱着真正的小猫离开落望峰之后,我由衷地松了口气。
谁知他却开始常常送信过来,大概是觉得上次给我解了围,自认为我们的关系有所拉近。信中正事不写,一天天地吹嘘自己家的猫多么可爱。
今天说阿狸吃了整整一盘小黄鱼。
明天说阿狸玩羊绒球玩得很开心。
真是岂有此理。你如今的阿狸跟我有什么关系?!
就是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信,使我不但心魔未除,心境反而更加混乱,每天夜里做梦不说,连修炼也迟迟难以突破瓶颈。
我正想把信扔到一边,却看到了最后两句话。
“此番从贵派回来,阿狸的性情似乎变得活泼了许多。”
我哼了一声。
“但不知为何,我还是觉得以前的阿狸更可爱。”
我:“……”
我脸颊滚烫地离开寝殿,最近修炼没有进展,索性去了大殿处理门派事务,总算把季清澜的信从脑海中去除。忙了一整天才从大殿出来,我正要抄小路回寝殿,却见拐角的山石处有几个女修在窃窃私语,时不时还伴随着嘻嘻的诡异笑声。
我对门下弟子的管理一向松散,只要不耽误修炼,平时做什么,我并不在意。然而她们笑得实在让人瘆得慌,我皱着眉头走过去,隐匿了身形站在一旁,听她们到底在说什么。
只听一位女修道:“阿姝这丹青之术真是绝了!”
另一位附和道:“尤其是这神态、这耳朵,画得真是生动可爱,萌得人心都颤了。”
“季少主的神情也画得好,瞧那眼神,既含蓄又宠溺,虽未笑,却能让人看出温柔的笑意。”
“哈哈哈,真是绝配!”
这都什么跟什么?为何还扯到了季清澜?我迷惑不解地探过头去看,只见一位女修手中捧着一幅画,画卷半展半合,画中两人拥在一起,姿势暧昧。
血液一下子直冲头顶。那分明画的是我和季清澜!
正是小猫冲出禁制扑到季清澜怀里的那一幕。画中的我一副傻笑的表情,四仰八叉地躺在季清澜的怀里,季清澜伸手搂住我的腰,眼帘微垂地望着我,温柔得能溢出水来。
更要命的是,我明明是人身,脑袋上却顶着一对猫耳朵。
我震惊得连隐身都不顾了,颤抖着开口问道:“这是谁画的?”
几个女修大惊失色,一下子把画藏在背后,可怜兮兮地纷纷请罪。
“是、是阿姝画的,她擅丹青,我们也只是觉得好玩,才借了过来,求阁主恕罪。”
“这画,只有你们几个见过?”
几位女修互相看了看,欲言又止。
我心中泛起不详的预感。
“阿姝画过好几幅,在女弟子中都传看过,后来不知怎么被季少主知道了,前些天差人来讨了一幅过去……”
(七)小时候养过一只猫
我再一次在风剑宗清雅峰的山道上奔跑、跳跃。
没错,我又和小狸猫互换了元神。
我告诉自己,我只是为了把那幅画找到,然后销毁,让这件事彻底过去。
但不知为何,当重新附身到小猫身上时,我发现小猫身在灵兽峰,就像我第一次过来那样。
季清澜没有将小猫养在身边了?
那他为何每天给我送信,啰唆一堆养猫日常?
我没多想,直奔清雅峰,碰巧季清澜不在,我偷偷将大殿和偏殿探查了一番,却没有找到那幅画的踪影。
那么便只可能在季清澜的寝殿了。
我正要朝寝殿溜过去,季清澜悦耳的嗓音在我的背后响起:“阿狸,你来啦!”
他听起来很高兴,弯下身子将我抱起来,亲昵地拿手指蹭我的下巴。我冷酷无情地抬爪打开他的手,尾巴却不由自主地摇了摇。
季清澜笑道:“阿狸是因为受了冷落,不开心了?是哥哥的错,这几天哥哥有事要忙,才把你养在灵兽峰,以后不会了。”
他看起来是真的非常开心,一副小别胜新婚的架势,亲自喂了我满满一盘小鱼干,又陪我玩耍,给我揉肚子,洗了个满是泡泡的澡,将我抱在怀里爱不释手地顺毛。
我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冷着一张猫脸由着他折腾,觉得自己像是包容傻儿子的老父亲。
最后,天色漸晚,季清澜道:“阿狸今晚和我睡床吧?”
我两耳一竖。
睡床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跟你一起睡床,但……这仿佛是个偷画的好时机。
我猫脸滚烫,勉为其难地同意了。季清澜将我抱到枕边,自己和衣躺了下去,笑着揉了揉我的头,道:“阿狸,晚安。”
我偷偷关注他的举动,见他闭上双眼,呼吸逐渐变得平缓。我又等了半晌,等到万籁俱寂,这才溜下了床,趁着月色,悄悄地向屏风后的桌案走去。
果然让我找到了。
这幅画和上次我见到的那幅却有些不同,画的是季清澜独倚窗下,伸手探一枝海棠,那海棠花枝上却站着个小小的人,大眼睛,黑头发,头上顶着一对猫耳朵,正颤巍巍地迈着小碎步,小心翼翼地走到季清澜的掌心。
那看起来蠢兮兮的小小人,显然是缩小版的我。
我深吸一口气,抬爪就要将画毁尸灭迹,背后有人开口道:“阿狸在找什么?”
我一下子僵住。
季清澜伸手从背后将我捞进怀里:“醒来发现阿狸不在身边,吓了一跳,原来阿狸躲在这里啊。”
他探头一看,有些惊讶道:“这幅画怎么打开了?”
我惊吓过度,反而镇定下来,听他要说什么。
季清澜笑了起来:“我知道了,阿狸是看到这画上有哥哥,却没有阿狸,所以才不肯走对吗?”
他煞有介事地将画指给我看:“这个是哥哥。”然后他指着小人,睁眼说瞎话,“这个是阿狸。”
我:“……”
我感到一阵晕眩,又感到心虚不已,挣扎着要从他的怀里跳下来。
季清澜道:“阿狸困了吗?等哥哥先把画卷起来,咱们再去睡……”
还卷个球!这就给你毁了!
我一下子扑上去,却因为用力过猛撞翻了桌案上的画筒,将另外一幅画碰翻在地。画卷徐徐展开,月光清冷地照在画上,却是清雅峰后山的景致——清幽竹林中站着一个五六岁的孩童,怀里抱着一只花斑小猫。
我不由得停下脚步。这画不知为何,竟让我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似乎有些莫名的眼熟。我仔细一看,那小孩不就是小时候的季清澜吗?!
我记得季清澜第一次来凌音阁做客是七八岁的年纪,画中的季清澜却还小些,只有五六岁的模样。小小的孩童,格外珍重地抚摸着小猫软软的身子,笑得纯真灿烂。
我莫名想起了自己之前做过的梦。梦中那道活泼清脆的嗓音,若是属于一个懵懂孩童,倒是不显得违和。
季清澜将地上的画捡起来,轻声开口,语气似乎有些怀念。
“那是我小时候养的一只猫。”
我有点愣怔地转头去看他。
季清澜将我抱起来,笑道:“可惜养了两年就跑了,还把我给忘了。”
“不过,她那么可爱,我当然选择原谅她啦。”
原来你以前有过别的猫。
我这样想着,却似乎没有什么嫉妒的情绪,甚至……有些莫名的温暖。
季清澜重新将我抱到床上,笑道:“这次真的要睡啦。”说着,他就开始脱去外衫。
我瞪大了眼睛。你想干什么?
眼看着他开始脱中衣,我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往外爬。
我的眼前忽然一黑,季清澜竟然把他的中衣盖到了我的身上!
温柔的竹叶清香充盈着鼻尖,我面红耳赤地想要钻出来,却晕头转向地始终寻不到出口。季清澜在一旁笑得直颤抖,我气得一下子挣脱了中衣,愤怒地朝他扑了过去,决定以长辈的身份给他一点教训。
还没等我下嘴咬他,他却忽然凑了过来,然后将微凉的一个吻落在了我的鼻尖。
季清澜笑道:“阿狸半夜不睡觉到处跑,还想毁了哥哥的画,难道不该罚吗。”
“……”
我面紅耳赤地僵在他的怀里,连挣扎都忘了,四肢僵硬,心跳如擂鼓,宛如一只废猫。
季清澜抱着我躺到床上,亲昵地将我拢在他的胸口,笑道:“这么多天没见,阿狸难道都不想我吗?”
我胡乱挣扎着,心里愤愤地想,哪有很多天,你不是才两天没见到小猫吗。
季清澜将我揽在怀里,叹息一般在我的颈间蹭了蹭:“我很想阿狸。”
月光如水般映出他的眉眼,那眼底水波微澜,仿佛有一种隐忍而深情的温柔。
我愣了愣不再挣扎,过了片刻,有些别扭又有些开心地窝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
(八)我忘了什么?
我想,我似乎对季清澜产生了什么超出辈分的感情。
从前我爱看他那双手,如今我的眼睛却总是在看这个人。
季清澜是个很温柔的人,虽然他还养过其他的猫,虽然他比我小,但感情就是这么莫名其妙。
季清澜在竹林里弹琴,一身白衣如雪,风神秀彻。我趴在他的膝盖上,心里琢磨着,什么时候挑个良辰吉日,来风剑宗提亲。
我终于爱屋及乌,成了一头吃嫩草的牛。
季清澜低头瞧了我一眼,眼神温柔,嘴角勾起微微的笑意:“阿狸这是看我看呆了?”
自从明白自己的心意,我就决定和小猫换回元神,以本来的身份出现在季清澜的面前。但季清澜似乎非常喜爱我的小猫形态,我自然是顺着他,于是多留了几日。
谁知季清澜忽然变得忙碌起来,最近一段时间常常不在清雅峰。他怕我乱跑,在清雅峰设了禁制,平日里有空便会来陪我。
这样过了几日,我觉得无聊,决定还是先把元神换回去。我出了清雅峰,往主峰奔过去,打算跟季清澜道个别。
主峰却是一片肃穆压抑的气氛,修士们来去匆匆,人人神色紧张,仿佛风雨欲来。
我心中生疑,偷偷溜进主殿。
我听到风剑宗宗主与季清澜的对话。
“……宗内事务交给你办,我很放心,只是魔尊一事万万不可让黎阁主知晓。凌音阁当年受的损失够多了,莲华真人死了,黎阁主也受过重创,这一次就让我们几个老家伙来吧。活了几百岁,不能总让几十岁的娃娃出头。”
“父亲受伤了,下次对战让我去吧。”
“我无大碍。魔尊此番来势汹汹,修为比二十年前更强了,几大掌门联手围剿,才堪堪打成平手。你好好守着宗门,看好黎阁主。别让她犯险。”
……
我浑身发抖,慢慢地往后退了一步。
魔尊?什么魔尊?
为何我的记忆中并没有关于魔尊的印象,却依然在听到这个称呼之时,感受到了滔天的痛苦与恨意?
他们不想让我知道什么?
心脏像是被人挖去一般疼痛。血液在鼓噪,眼前一片血染的红色,耳膜中似乎响动着凄厉的哭声,有人哭得天地变色,撕心裂肺。
我忘了什么?
我捏了个诀,跟小猫换回了元神。
元神才一归位,我便吐出一大口血,心神大震之下,功法遭到反噬,我蜷缩在洞府里昏迷过去。
(九)他和师尊
“小榕儿,小榕儿……”
是谁在叫我?
“小榕儿,别贪睡了,今日季宗主为儿子请满月酒,咱们不是说好早点去的吗。”
对了,是师尊。师尊在叫我。
“小榕儿,再不起来,师尊就一个人走了哦……”
不要!师尊别走!
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洞府里还是我昏迷之前的景象,先前吐出的血染红了大片地面。我揪住衣襟,大口喘着气,胸口灼痛却再吐不出什么,只余喉间嘶哑的哽咽。
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莲华真人,我的师尊。
我终于记起了自己少年时的模样。
原来我是被师尊从凡间的街头捡到的,那时我才四岁,他将瘦小的我带回凌音阁悉心抚养长大,手把手地教我琴修心法,轻声细语地叮咛,呕心沥血地教导。
原来季清澜八岁那年来凌音阁拜会,并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更早以前,我曾和师尊一起去风剑宗吃他的满月酒。
那时师尊抱着小小的季清澜,故意将他扔到我的怀里,吓得我不敢动弹。
周岁庆宴上,季清澜抓阄挑中了师尊送的琴,师尊当场在席上弹奏一曲,还强行拉我给他伴奏。
原来还曾有过这么多美好的东西,我却都忘了。
二十年前的修真界曾经历一场浩劫。
极域之地的魔尊从封印之中苏醒,为祸人间,修真界几乎无人能敌,死伤无数。尤其魔尊还修炼了一种邪门功法,能迷惑人的心智,让人自相残杀,只有凌音阁的琴修心法能解。
师尊为了制住魔尊,一把凤尾琴弹了整整七天七夜,双手浸满了鲜血。正是生死存亡之际,魔尊却派人劫持了我。
师尊为了救我,最终死在了魔尊的刀下,临终前耗尽所有修为,拼死封印了魔尊。
那年我十七岁。我看着师尊倒在面前,痛极之下经脉逆行,走火入魔。
之后,我在洞府里闭关了整整两年,醒来后继承了凌音阁阁主之位,却忘记一切前尘旧事,从此醉心修炼。
我这才发觉,季清澜的手,其实很像师尊当年的手。
原来这才是我最初看上他的原因。
我在去极域之地的路上碰见了季清澜。
他叫道:“阿狸!”
我转过头,季清澜站在不远处微笑着,眉眼温柔,是他一贯的模样。
我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那只狸猫?”
季清澜轻轻笑了笑:“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了。”
果然如此。
我道:“这段时间是我叨扰了你。事出有因,容我以后解释,眼下季少主请回吧。”
季清瀾道:“正好我也要去极域之地,可否与黎阁主同行?”
我顿了顿:“魔尊是来找我复仇的。正好这笔账,我也该与他了结。此事却与季少主无关,少主还是不要牵扯其中为好。”
季清澜道:“当年得了莲华真人一把琴,承蒙真人不弃,传授过一段琴修心法,说来我也算是真人的半个徒弟。若说要为真人复仇,于情于理,我也该算上一份。”
他忽然笑了笑:“更何况……我总不能让自己的猫独自涉险。”
我老脸一红,争辩道:“我只是因为你的手和师尊的手很像,才变成猫待在你的身边,你不要误会。”
只是如此而已。你不要为我做这些。
季清澜却问道:“当年的事,你记起了多少?”
我道:“我都想起来了。”
“是吗?”季清澜定定地望着我,“你若真的都想起来了,便不会这样说。”
“你并不是因为他,才留在我的身边。”
季清澜笑了,我第一次见他笑得如此飞扬又笃定:“你是因为我。”
(十)两世为猫
这是修真界百年来最为惊心动魄的一战。
几大掌门联手,辅以凌音阁音杀之术,布下天罗地网,鏖战九日,终于将魔尊修为耗尽。
这一次彻底杀死了魔尊。
季清澜受了重伤,我也伤得不轻,我既要给自己疗伤,又想时时能见到他,正好风剑宗宗主邀我留住几日,我索性就留了下来,反正我对这里已经颇为熟悉。
季清澜伤得很重,每日大半时间都在昏迷,难得清醒时便会冲我微笑,笑得那么好看。
风剑宗宗主来找我谈心,他问:“当年的事,你记起了多少?”
果真是父子俩,连问题都一样。
这一次我不敢那么笃定了,仔细回忆片刻,道:“我记得师尊是为了救我,被魔尊所杀,后来拼死封印了魔尊。我因为目睹师尊遇难而走火入魔,这才失了记忆。”
宗主摇了摇头:“魔尊不是你师尊封印的。”
我一愣。
“封印魔尊的人是你。”
宗主说,莲华真人最后一道杀招,虽然重创魔尊,却没能将他杀死。当时众人皆受了重伤,眼看魔尊将逃,是你将精元注入琴音,以元神自爆为代价,最后才得以将其封印。
你自爆元神后,修真界几位掌门联手把溃散的元神聚拢,因你的身躯损伤严重,便先将元神纳到一只刚断气的灵猫身上养着,身体则放在另一处将养。
当时你元神不稳,浑浑噩噩,以为自己是真猫。这事是几个掌门之间的秘密,谁都没说,只将小猫交给当时年仅六岁的季清澜,嘱咐他好好照顾小猫。
“清澜那时才六岁,他将你照顾得很好。”宗主想起了往事,微笑道,“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么喜爱一只猫,每天抱在怀里不肯撒手,凡事亲力亲为。起初你还反应迟钝,后来倒真的跟他变得亲近。”
“两年后,你的元神稳定下来,身躯也复原大半,我便将你的元神送了回去。谁知你醒来后忘了一切,我们猜测是元神溃散之后的遗留症状,想着那段记忆于你太过痛苦,索性瞒了你,也瞒了整个修真界,只说你是闭关了两年。”
“这些年你一直没能恢复记忆,我们一直犹豫是否要说出来,拖拖拉拉竟然过了这么多年。”
“原本清澜也不知道他当年照顾的小猫是你,你走后,他哭得伤心欲绝。后来我第一次带他来凌音阁拜访,回去后,他非说那个小姐姐就是他的猫,我啼笑皆非,便告诉了他实情。”
“说起来,前段时间你送给清澜的那只狸猫,其实是你吧,哈哈哈,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你和当年那只小猫的神情举止实在太像了……”
“……”
宗主最后道:“你师尊辈分高,可你年纪小,我们几个老家伙一向拿你当晚辈看,又受你师尊所托,想着多照顾你一些。你这孩子性情固执,如今报了仇,便该放下执念,好好生活了。”
我道:“好。”
宗主轻出一口气,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我道:“我想和清澜在一起。”
宗主:“……嗯?”
我:“虽然我长他一辈,但是您方才说拿我当晚辈看,那我就放心了。”
宗主:“……”
我抬头望着他:“可以吗?”
修真界迎来了一场最为惊世骇俗的婚礼。
这不仅是因为成亲的是凌音阁阁主黎榕与风剑宗少主季清澜,更是因为这场婚礼的媒人,竟然是一只墨玉狸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