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苦干，抬头看路：快递小哥的梦和家

焦晓辉

根据阿里巴巴大数据显示，2018年全国快递业务量突破600亿件，快递小哥突破300万人，大部分为18岁至35岁的青年人。作为“互联网红细胞”，快递小哥风里来雨里去，每天穿梭于大街小巷，连接着千城百业，他们给大众创造美好生活的同时，也是一群执着于奋斗、赋予时代生命力的追梦人。近日，记者走访了北京、上海、南京三城的快递小哥，走近他们的梦，他们的家……

撸起袖子加油干，他背着儿子送快递

2019年3月6日晚上9点多，赵刚终于送完了最后一份快递。来自江苏省宿迁市的他，负责南京市秦淮区光华门地区3个住宅小区的取件、派件工作。见到记者时，他连声道歉：“过两天是女神节，快递量多，让你久等啦。”

今年32岁的赵刚，人偏瘦，背微驼，在南京做快递小哥已有10年，早已习惯了全年无休、披星戴月的工作节奏，“像双十一、双十二期间，我们都没办法按点吃饭，累了乏了就随便找个地方歇会儿。作为服务行业，服务好客户是我们的责任。有时得到顾客的赞美和肯定，我便有种幸福感，觉得选择做快递是正确的，所以我想在这个行业里继续奋斗下去。”

赵刚是一名不一样的快递小哥，因为和前妻离婚，他曾经多年背着儿子送快递。他和前妻李莹是高中同班同学，2006年5月，两人走进了婚姻。之后，夫妻俩一起来南京打工。随着儿子浩浩出生、李莹辞职带娃，他們的生活开始捉襟见肘，争吵也时有发生。

特别是浩浩上幼儿园后，每个月多了一笔700多元的托儿费，他们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一天，赵刚跟妻子商量：“你试试看，能否找一份不耽误接送浩浩的清闲工作，哪怕工资只有几百元也能贴补点儿家用呢！”

李莹白了赵刚一眼说：“你以为公司都是你开的？我想要清闲工作，就会有？要么工作，要么带孩子，我只能选一样做。”

赵刚的性子直，脱口而出：“说白了你就是怕苦怕累，孩子已经上幼儿园了，你怎么就不能找份工作？”“告诉你，我就是兼顾不了孩子和工作！你自己赚不到钱，养活不起我和儿子，还有资格嫌弃我？我不跟你过了，离婚！”李莹毫不示弱地说。

本以为妻子是一时负气才说要离婚，赵刚并没当真。可半个月后的一天，李莹却突然告诉他：“我跟你过够这种穷日子了，离婚吧！我要去深圳见一个聊了半年的网友，趁着年轻追求自己的幸福！”

尽管赵刚再三向李莹保证，今后一定努力让她过上好生活，但她还是执意跟赵刚离了婚，抛下了他和儿子。

离婚后，赵刚听说做快递员，只要踏实肯干，年收入便可达六七万元，于是做了快递小哥。每天早上7点，赵刚骑着电动三轮车载着儿子先到公司打卡领件，然后送儿子去幼儿园，再沿路送快递。下午3点半，他再去幼儿园接儿子放学，带着儿子一起送快递。

一次，赵刚到一个小区送快递，临上楼前叮嘱儿子：“乖乖坐在三轮车里，不要乱跑。”浩浩乖乖地点头。可送完快递下来，儿子却不见了踪影，差点儿把赵刚急疯了。万幸的是，儿子没跑远，被他找着了。自此，赵刚再也不敢大意，他自制了一个大背篼，每天背着儿子上下楼送快递，虽然很累，但安心了不少。从浩浩4岁起，赵刚一直背到他7岁上小学。赵刚咧咧嘴，自豪地说：“我儿子很乖，现在自己上学、放学，每天回家还会去菜市场买菜做饭，等着我回家吃饭。”

谈及10年送快递经历，赵刚说：“虽然偶尔会遇到爱刁难的客户，但大多数客户都是友善的。”特别是背着儿子送快递的那几年，客户们给予他和儿子很多照顾和关爱。有一次，赵刚背着儿子上楼送快递，已是中午时分。开门的是一位大姐，她热情地把浩浩抱下来，邀请父子俩在家里吃了午饭再走。赵刚虽然婉言谢绝，但心里特别温暖。

“虽然我是一个平凡的快递员，但我也有自己的梦想。说实话，我现在做快递的收入增加了不少，生活越来越好，心里也越来越暖。习总书记对于快递小哥的点赞和看望慰问，令我们整个行业都倍感振奋，也成为我们服务好顾客的动力。”赵刚接着说。

人们常常以为快递小哥的生活很无聊，其实不然，比如赵刚就有不少兴趣爱好。他爱打篮球、拉二胡。他笑道：“上学时，我一直是学校的篮球队队长，我很喜欢奔跑的感觉，很阳光、有活力。虽然现在很少有时间打篮球，但这个爱好，让我送快递时得益不少，比如我一口气跑上6楼、7楼，不费劲儿气不喘！”赵刚每天出门都带着二胡，中午休息时，他便会找个地方拉会儿二胡，既舒缓了工作压力，也陶冶出一个宠辱不惊的好心态来。他说：“我要把送快递当成一份事业，撸起袖子加油干，再找个有缘的爱人，一起把儿子培养成才，经营一个幸福的家。”

90后快递小哥陆涛

梦想要靠自己奋斗，一个90后快递小哥的蜕变与成长

陆涛穿着一套黄绿色的运动装，显得朝气阳光。今年20岁的他，从四川安县来到上海做快递员已有两年。说起为什么要选择做快递，他实诚地说：“我想多赚点儿钱上声乐培训课，然后考上海音乐学院。”

陆涛正在准备明年3月的艺考。每天送完快递已是晚上8点左右，他在路边小店吃一碗饭或者面，再匆匆忙忙赶去上声乐艺考班，到家后还要复习文化课，每天晚上12点半以后才睡，早上6点起床。

陆涛是周杰伦的铁粉，周杰伦的歌，90%他都会唱，一直梦想成为一个像周杰伦那样的歌手。他的成长环境很差，爷爷常年瘫痪在床，奶奶患有高血压和糖尿病。为了照顾爷爷奶奶，父母没有外出打工，在村里承包了几亩地种蔬菜贩卖，养活一家几口人。

2015年，读高二的陆涛决定报考艺术学院学习声乐。见班上其他艺考生父母，都请了老师给自己孩子进行课外辅导，陆涛也想请一位声乐老师系统地辅导自己。父母当即点头答应，并带着他去县里找老师。可咨询了培训课价格后，父母打了退堂鼓。

父亲劝陆涛：“有几个人像周杰伦那样，能把唱歌当饭碗的？咱们平头老百姓，还是脚踏实地地考一个普通大学，毕业后能找一份工作就算很好了。”

母亲叹口气说：“一星期一节课，一节课1000元，一个月4000元，一年就近5万。娃儿啊，我跟你爸上哪儿去弄这么多钱？负担不起啊！”

那时，失望加上逆反令陆涛对父母反唇相讥：“我跟同学们一样都是90后，都是独生子，为什么他们的父母出得起培训费，你們出不起？你们作为父母，太不称职了！”父母低着头，久久没有言语。

之后，父亲买了一把吉他送给陆涛，再也不提培训课的事儿了。陆涛因为这件事对父母的态度越来越冷淡和不满，“我承认，那时我经常对他们横挑鼻子竖挑眼”。陆涛说。

艺考成绩很快出来了，他的视唱练耳环节考砸了。陆涛认为，之所以考砸是因为没上声乐培训课，乐理知识薄弱。艺考放榜那晚，陆涛又和父母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第二天陆涛放学，奶奶颤抖地从床铺下掏出一个布袋，然后左三层右三层地打开布袋，递给陆涛：“涛儿，这是奶奶存了20多年的私房钱，有3600多块，本来是想留着给你上大学用，你拿去上培训课吧，是爷爷奶奶拖累了你啊！”

“我看着奶奶褶皱的手和零零碎碎的纸币，心被扯疼了。我瞬间惊觉，他们在变老，我在长大，我怎能要求父母做超出他们能力之外的事情呢？梦想得要靠自己奋斗出来啊！”陆涛对记者说。

2016年5月，陆涛放弃了高考，也放下了对父母的抱怨，一个人来上海做了一名快递小哥。他要边工作赚钱边上声乐培训课，准备3年内攒够学费后，重考音乐学院。

因为有这样的梦想，陆涛觉得“辛苦点儿没啥”。接着，他又笑着感慨道：“快递行业挺锻炼人的，因为要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我为人处世比以前要平和宽容很多，这是我另外一个收获吧。”

这两年里，陆涛遇到过不少奇葩的收件人。比如因为不想下楼收件，客户在快递单上注明自己是孕妇，这样的标注一写就是两年。陆涛从不点破，只不过多花几分钟上楼而已;比如客户的电话打不通，敲门没反应，过后却打电话大骂陆涛不按时送东西。陆涛也不分辩，先是道歉，再心平气和地和对方约定时间再送;再比如陆涛冒着大雨准时把快递送到客户手里，客户却埋怨他把快递弄湿了。陆涛就会笑着道歉：“对不起，我给您唱首歌吧。”客户看到浑身湿透的快递小哥居然为自己唱歌，唱得还那么动听，就不忍心再为难他了。

陆涛蜕变着，成长着，他希望能够实现自己的梦，继而也能改善他的家。

办个快递网点，帮助和自己一样的孤儿

25岁的曹禺来北京做快递小哥已有6年，他长相斯文，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完全不像快递小哥。他对记者说：“其实我只有初中文化，我和北京师范大学的学生接触多，所以沾染了一些文气。”

快递小哥曹禺在把包裹存入自提柜中

曹禺身世坎坷，他两岁时，父母因为车祸双双身亡，他便跟随奶奶一起生活（爷爷已去世）;一年后，奶奶去世，曹禺成了孤儿。幸好，好心的邻居贾叔蒋婶夫妇收养了他。

贾叔下半身瘫痪，蒋婶弱视，没有劳动能力，主要靠政府救济的低保金生活。虽然日子艰苦，但他们给了曹禺很多爱。每当回想起过往，曹禺便心生感激和温暖。

8岁那年的一个冬夜，曹禺忽然发起高烧。贾叔和蒋婶丢下当时才4岁的亲生女儿小翠一个人在家，带着曹禺上医院。贾叔坐在轮椅上抱着曹禺，蒋婶推着爷儿俩，贾叔则给蒋婶指路……平常人觉得很容易走的路，他们3个人却走得异常艰难。医生为曹禺看病时，贾叔和蒋婶急得一刻都坐不住，一个劲儿地对医生说：“救救我们的宝贝儿，救救我们的宝贝儿！”

第二天早晨7点多，曹禺终于退烧了。他睁开双眼，看到养父母一直坐在自己身边，因一夜没睡，眼中布满血丝。蒋婶抱着曹禺，贾叔抚摸着曹禺的脸颊，轻轻对他说：“宝贝儿，你终于好了，爸妈太高兴了。从此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啊！”听着养父母温暖的话语，泪水一下模糊了曹禺的眼睛。

曹禺读初三那年，贾叔生了一场大病，望着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养父，他暗暗决定，读完初三，他要外出打工挣钱撑起这个家，但养父母知道他的想法后，都不同意。贾叔说：“我还可以继续做点儿小手工赚点儿零钱维持家用，你一定要上高中考大学。”蒋婶说：“你学习好，不能自毁前程啊！经济困难是暂时的，你不用担心。”

但曹禺决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更改。2012年6月，曹禺初中毕业后，带着养父母给的1200元钱，在北京师范大学旁的一家网点做了一名快递小哥。

如今，曹禺已从最初的无措发展到游刃有余，他指着装满快递包裹的三轮车告诉记者：“这300件包裹，我今天必须得送完。快递这份工作并不是爬爬楼、送个件儿这么简单，更多的是要有责任心，负责任地把快件安全、按时送到客户手中。”

你很难想象，做了6年半的快递小哥，曹禺竟然从没遭到过顾客投诉，特别是在北京这种交通拥堵的环境里，曹禺的零投诉率简直就是奇迹。

曹禺创造的奇迹还不止于此。前几天，一位在送快递中认识的大学教授对曹禺说：“我认真观察了你很久，你是一个超有责任心和吃苦耐劳的人，我愿意出资，让你承包一个快递网点，自己干！”

在老教授的帮助下，曹禺决定自己创业，目前他正在为自己的网点选址。他笑着说：“办一个快递网点一直是我的梦想。我不仅要回报我的养父母，还要回馈社会上热心帮助过我的人，没有他们，‘曹禺也许早就不存在了。所以，我未来的快递网点宗旨就是‘帮助一切需要帮助的人，我打算把每月的盈利拿出一部分来资助孤儿，让他们得到爱，体会到爱，然后传递爱。”说这番话时，他的眼里闪着光。

罗兰说，每个人心中都应有两盏灯光，一盏是希望的灯光，一盏是勇气的灯光。有了这两盏灯光，何惧海上的黑暗和风涛？这群勤恳专注、既抬头看路又低头苦干的快递小哥，已写下他们人生最生动的注脚，他们正带着梦想，带着对家的依恋和向往，勇敢地奔向幸福生活的必由之路……

（经采访人要求，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责任编辑 付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