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捆电线

孩子站在胡同当中的一个门口，已经整整一个小时了。

路灯亮了，它把光线泻在孩子的身上。于是在他的身后便留下了一个比他还要矮小还要瘦弱的影子。春日的白天是暖融融的，可是一到夜晚便使人回忆起刚刚逝去的冬天。不过那会儿穿的是棉衣，而现在……孩子使劲抽了一下鼻子。

这不是自己家的门口，而是他上学经常路过的地方。那扇红漆有些剥落的大门总是关得严严的，里面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今天放学的时候，他又路过这里，顺便向大门看了一眼。那门居然半开着。于是他不由自主地登上台阶，探头向里张望。一堵巨大的影壁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什么也看不见，只看到几个工人正站在影壁上架电线。孩子好奇地望了一眼，一个叔叔在空中大声吼了一句：“干什么的？小孩儿，快出去！”孩子叹了一口气，转身往外走，正要走下台阶的时候，看见了一捆电线，整整一捆，扔在大门口石鼓的旁边。那电线是乳白色的、崭新的，刚刚撕开商标。孩子知道它的价值。爸爸在家里安台灯的时候，电线不够长，叫孩子跑到电器商店去买了两米。那叫花线。乖乖，一米要几块钱呢!现在这些线该有一百多米吧，孩子说不清楚。

他不由得停下来，电线放在这里是不大牢靠的。院里的人看不见，而胡同里来来往往的行人又这样多。他知道这胡同里有几个坏孩子，他们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总爱欺侮人的那个“大鼻涕”经常到工厂去偷点儿废铜丝卖钱……孩子转过身，又推开了大门。一个叔叔正穿着脚扣在电线杆上拧螺丝，其他几个叔叔也不知哪儿去了。“叔叔……”孩子小声说。

叔叔没有听见。

“叔叔!”孩子大声说。

“干什么？”叔叔回过头，带着几分蛮横的口气说。

“那捆电线放在外面会丢的!”孩子说。

“没人偷!谁敢偷哇？要偷也是你!”那叔叔头也不回。

孩子难过地从大门口退了出来。他准备回家了。他甚至愤愤地想，丢了你就后悔了，活该!活该!

可孩子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过头。那捆电线静静地躺在那里。孩子停住脚步，万一……真的有人把电线偷走了……

孩子又慢慢走上台阶，他想：说不定那个叔叔忙完了这一阵就会到大门口来取走他的电线，再说别的叔叔也会来的，刚才院里有好几个人呢!

孩子就这样呆呆地站着。过了一会儿，他不愿意让过路的人注意到他，于是装作若无其事地在大门口溜达。他抬起头，看见了一棵伸出高墙外的枣树的枝杈。咦？那上面还挂着一颗过了冬的枣子，浑身皱巴巴的。过路的叔叔走过来，奇怪地看着他。孩子怕被人误会成贪吃枣子的馋鬼，赶紧低下头，走开了。

路灯已经亮了半天了，行人渐渐稀少了，肚子也开始咕咕地叫了起来。孩子把书包抱在胸前，这样暖和一些。再不回家去，妈妈一定又要骂了。对了，该回家了。可是电线怎么办呢？他们怎么还不出来呀？要不，把电线放到院子里去？孩子这样想着。

就在他去拿电线的一瞬间，他犹豫了。他想起了一件事情。

那天傍晚，爸爸不知在哪儿喝醉了酒回到家，一头栽倒在床上。孩子给爸爸脱鞋的时候，钱包从爸爸的口袋里滑了出来，几枚硬币像银白色的小轮子似的骨碌碌滚到了床底下。孩子把钱包拾起来放到爸爸身边，然后俯下身子像小狗一样爬到床底下捡出两枚硬币。当他正要把钱塞到爸爸钱包里的时候，妈妈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站在那里看着他。

不知为什么，孩子变得十分恐慌。虽然没有做错事，但他觉得脸在发烫。

整个晚上，孩子一句话也不敢说，妈妈的心情非常不好，她把门摔得砰砰响，不知是因为爸爸喝醉了酒，还是因为刚才……

现在，当他的手刚要触摸电线的时候，他又想起了那令人不愉快的一幕。要是万一这时候大门开了，有人走出来……孩子把手缩了回来。

再等五分钟吧!说不定马上就会有人走出来。那些工人叔叔也要吃饭哪!

胡同里一个人也没有了，空气中混杂着各家煮饭炒菜的香气。孩子使劲咽一口唾沫。

叔叔们怎么还不出来呀!再等一小会儿，再等一小会儿……孩子已经站了两个多钟头了。

终于，那扇大门开了，几个叔叔扛着脚扣和木梯从大门里走出来。他们把东西扔到一辆三轮板车上。孩子走到跟前说：“叔叔，那儿还有一捆电线。”

一个叔叔漫不经心地把电线从地上捡起来，扔到车上，随口说：“小孩儿，还不回家呀，小心你爸爸揍你！”

另一个叔叔说：“现在的孩子呀！真够呛！”

三轮车走了，孩子的心里像一块石头落了地一样踏实。他慢慢地向自己的家走去。他的家并不远，出了这条胡同，再往右一拐，一个临街的小门里，就是他的家。

（节选自《我们好像见过面》新蕾出版社出版 有删改）

选段学习重点：在讨论这个短篇小说的写作方法之前，请小读者们回答一个问题：这个短篇小说讲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一个小朋友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一捆电线，为了不让电线被人偷走，他在电线旁边一直等到施工的叔叔们拿走电线。

这个简单的故事用不到100字就可以讲完了，为什么作家可以把它讲得那么精彩？其中的一个关键就是——心理活动描写。从琢磨电线的价值，到生着叔叔的气还不愿离开，再到想到家中发生的一件事……这个小朋友经历的事虽然很简单，但是他的心中上演了一出充满矛盾的大戏，在这场大戏中，胜利的是小朋友心中的责任感和正义感。希望小读者们也可以学习这种心理描写方法，把简单的故事也写精彩！

大师小档案

张之路，作家、剧作家。任中国作家协会儿童文学委员会副主任、中国电影家协会儿童电影委员会会长。获国际安徒生奖提名奖、国际林格伦奖提名奖、中国安徒生奖。著有长篇小说《霹雳贝贝》《汉字奇兵》《吉祥时光》等，作品曾获中国图书奖、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宋庆龄儿童文学奖、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奖等。小说《羚羊木雕》、童话《在牛肚子里旅行》入选中小学课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