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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寻消失的救援飞机

2019-05-29董俊

户外探险 2019年5期
关键词:塔西光华直升机

董俊

波塔西第二次来到四川救灾援助,汶川地震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这里的每个人似乎都在找一架“消失的飞机”。

这场搜救行动的规模庞大到不能想象,已经有不下一两万官兵的地面力量、几十架直升机持续在川北密林间搜索多天,依旧毫无收获。不少民间搜救力量也加入其中。有人猜测,“我们”找到的可能性很小。

来自法国的让?波塔西(Jean Bottazzi)个子不高,身形消瘦,在外人看来,就是充满好奇心的外国人。他一直为中国的喀斯特地貌着迷,早在20世纪90年代就经常往返中法之间,2007年开始长期驻扎在贵阳、重庆、广西等地区探洞。他身无长物,常常把赚来的钱都用作旅行和探洞。

汶川地震发生的时候,他正在贵阳的出租屋工作,他听到窗户的嗡嗡声,甚至看到对面大楼移动的倒影。一场地震竟然还可以造成如此巨大的伤害,让?波塔西决意加入汶川救援。他先后参加了“5.12”大地震安县茶坪救援,并协助军方参与“5.12”失事直升机搜救及遇难者遗体转运行动。

消失的734

“天气变化太快,恐怕不行……”这是特级飞行员邱光华最后的空中通话。

“呼叫734!呼叫734!听到请回答!”军队开始用不同的通讯手段联系机组,从中午到深夜,不断呼叫,无人回应。

5月31日,邱光华在汶川地震灾区的第63次飞行。那天,邱光华已经两次飞往汶川草坡乡、耿达乡运送药品和食物。下午1点,邱光华驾驶编号为734的米-171运输直升飞机第三次起飞,运送10名医务人员到理县。

51岁的邱光华是四川羌族人,对川北地区山高林密的复杂地形再熟悉不过。作为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批少数民族飞行员,他的飞行年龄已经有33年,总飞行时间已经超过5800多小时。他知道如何在险峻的高山峡谷中贴壁飞行,在波涛奔流的狭窄江边寻找降落点。本来还有11个月,他就到停飞年龄了,但是地震后第一天,他主动找到团领导要求到救灾一线。地震救援开始5天后他才知道,自己茂县老家的房屋被毁,年近80岁的父母住进了窝棚。他曾经有6次飞赴茂县执行任务,最近的一次机降点离家不到1公里,即便如此,仍旧没时间去见父母一面,就和机组全部人员一起消失了。

消失3天前,邱光华对采访他的记者说,他想要多救人。地面的协助部队问他抬多少伤员,他说咱们这个飞机空间能放进多少就放多少,尽量多拉一个人出去。

搜救,从邱光华直升机失联那一刻就开始了。

5月31日14时56分,邱光华驾驶的编号为734的直升机与地面失去联系。15时45分,联合搜救指挥组成立。

在接下来的两天,政府和军队出动9400多人,直升机45个架次,对银杏乡至映秀镇等疑似区域展开拉网式搜救。

但是想要在夏季原始密林间找到涂了迷彩色的734号直升机,实在是太难了。执行任务的直升机机长眼都瞅花了,也很难发现目标。加上峡谷细长,周边山峰海拔都在2000米以上,直升机遭遇紧急情况,调头返航的回旋空间很小。

在地面,上万人参加的搜救行动更加艰难。搜救行动没有头续,几乎如同无头苍蝇。有人在漩口镇赵公山附近发现疑似直升机殘骸的反光碎片,搜救部队立即拉网式搜索。有人说在麻溪一带听到爆炸声,又立即连夜从小路赶往麻溪。有人猜测,直升机会不会坠落到水里?搜救部队又对失事区域内的水域展开搜索。坡陡林密,道路泥泞,搜救人员在暴雨中搜救,费尽全力搜索却毫无进展。在地震形成的一个个堰塞湖边,官兵们冒险奋力搜索,但是依旧毫无结果。

济南军区铁军师政委刘法峰6月3日对外声明,提供重要线索的群众,会获得一万元以上的奖励。各种民间救援力量开始不断加入734号直升机搜索。

搜救行动进行中。

官兵徒步负重进入灾区。

让在抢救伤者。

不可能的救援

2018年6月6日,让?波塔西跟随中国洞穴救援联盟来到成都。

他们不是第一次来成都。半个月前汶川地震刚发生时,他和孙克宁一行5人挤坐一辆银灰色迷你面包车。行李占位置,他们挨着过了一夜。他们车尾窗玻璃外贴着红底白字的“中国洞穴救援”醒目标识,除了一路免费放行,到了成都,公路上有个人看到了他们的“牌子”,还给他们指方向。

地震刚发生,还没有形成有效的救援工作系统,分配给救援人员的工作有限而且机械。5月14日下午4点多,让?波塔西和其他救援队员每人拿到一副医用手套、一个口罩和帽子,开始不停地用担架运送伤者,从一个帐篷到另一个帐篷,从救护车上送到护理帐篷的医护人员面前。

但是这一次,他发现这里的每个人似乎都在找一架“消失的飞机”。没有人和他讲英语沟通这件事。但是他听到有人猜测,官方这么部署的人力和物力资源是不合逻辑的,“我们”找到的可能性很小。

让?波塔西和队员们沿着满是积水的公路行驶,路标指示着他们要去的方向——汶川。来到映秀时,谢伟等人去跟政府接洽。已经有一两万人在他们到来之前开始搜索了。

期间中国洞穴联盟救援队的成员们开始分组和分配车辆,让?波塔西感到自己被排除在会议之外,有点受伤。直到谢伟告诉让?波塔西,他们在找的飞机是一架军用直升机飞机,他才有被信任的感觉。

晚上,他们挑选在周围是成堆瓦砾的工厂废墟里搭帐篷。其他人忙着开会商讨,让?波塔西出去溜达了一会儿。谢伟后来突然告诉他不能离开这条路。除了危险之外,还因为这是被禁止的。让?波塔西走了一小段路,低头看到在废墟中一小束彩色糖纸的棒棒糖插在乱石堆中间,就像上香一样。也许是人们为了给某个失踪的孩子祈愿,他想。

黄昏时分的映秀是扭曲、割裂的。江水浑浊无情,临江的盘山公路被拧断了身体,像被刀快速整齐隔断。等让?波塔西回到帐篷,他看到了其他人在讨论。孙克宁展开一张地图,开始解释军方的研究方案——军方无法在陡峭的山坡上搜索,需要救援队员们上到3号营地,帮助他们完成这项任务。

在让?波塔西看来,这在技术上根本不可行,他们的问题很多,比如背负重和缺乏设备问题。最后,他还是把45米和40米的绳索等物资塞在包里。

离开茶坪

汶川地震刚发生时,让?波塔西和救援队友私下讨论说,已经死了很多人,救援队需要赶快出发。让?波塔西可以熟练使用SRT绳索技术,在山地救援中游刃有余。但是他有点担心,外国人想要参加这次地震救援并不容易,同行的人都不太会讲英语,也不会绳索救援,如果有技术上的难题,难以对外求助。

他们约定5月13日晚上7点出发去成都。让?波塔西提前把绳索救援装备、睡袋、衣物和药品整理打包,甚至发了条“也许我周四不会来参加你的生日”的短信。天气阴沉,让?波塔西出发前准备好徒步鞋和手套,还在背包侧兜放了一把伞。

让?波塔西连夜来到成都,城市里没有显而易见的伤亡。可在川北乡镇,满目疮痍。

沿途的房屋多数变为一地碎石砖砾,环山建造的道路桥梁倒塌折断,道路被掩埋于岩石泥沙中。去茶坪乡的路上,地震仿佛切断为两个世界,这条40公里的路最后 20公里是无法通行的。这个小镇没有任何消息。

他们不时能听到远处岩石滑落的声音,有时也会听到爆炸声,他们每一秒都担心是不是‘新的地震来了。

没了路,没了房子,可是余震还没有停。让?波塔西看到当地的人们不是在等待救援,而是在自救。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伯脱掉鞋子和裤子,手拉着手年迈的妻子蹒跚蹚过河岸。人们在废墟旁临时搭建五颜六色的防水油布帐篷,重建“家园”。在河岸激流的高处, 7名灾难幸存者在那避难。其中一个男人肋骨骨折,一个女人的头上满是风干的血迹。还有两个女人的腿因擦伤肿胀,背部严重扭曲。一个老太太只是被放在地上休息。他们需要治疗,但是让?波塔西只能给一点水,他说,后面会有军队的人来。

5月15日上午10点30分,他们到了一个险恶的十字路口,距离茶坪乡还有7公里。附近悬崖塌陷,巨大滑坡体夹杂巨石、泥土冲向河道,拦腰截住上游水坝,因地质灾害形成的堰塞湖随时可能会冲击下游河床。让?波塔西意识到这就是剩下的一切,也许脚下就是被掩埋的房屋。在岩石中看到砖头,就有一栋房子。看到混凝土,就有道路。看到线,电线就经过。一场泥石流完全掩埋了山谷,大坝的水止步于不远处的一栋房子边缘。

他们不时能听到远处岩石滑落的声音,有时也会听到爆炸声,他们每一秒都担心是不是“新的地震来了”。身在有余震可能的山谷之中,包里的绳子丧失了功能,情况无法预测,也许下一秒他们也会被掩埋。上行坡度很陡,却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脚印。给处于困境中的人们带来一点希望的野心消失了,让?波塔西几乎没有冒过这样的风险。

渐渐地,坡度变小了,威胁消失了。中午12点30分到达茶坪乡,那座小镇似乎空无一人,途经的马路中央是一大滩血迹。医生带他们到临时搭建的药房里,告诉他们有谁丢了一只脚, 谁丢了一条腿。得知大约8000多人的死亡统计数字,同行的年轻救援队员韩风掉泪了。

让·波塔西要离开的时候,一个男人本来是想追上他握手的,最后却拥抱了他,靠在他的肩膀上悲声痛哭。

四面八方的志愿者涌入震区。

接下来的一两天,救援的军队运来了物资,外国志愿者也来了。让?波塔西扎营时遇到村里的孩子。十多岁的男孩女孩们坐在高高的捆好的绿色竹子堆上捧着作业本写字,抬头看到这个高鼻子的外国人,会远远地对他喊“你好”。3个年轻人戴着简陋的服孝头饰,站在一堆泥土前。也可能是隐忍得太辛苦了,让?波塔西要离开的时候,一个男人本来是想追上他握手的,最后却拥抱了他,靠在他的肩膀上悲声痛哭。

雨下得很大,一个叫萨拉的女孩不得不撤回成都。想起茶坪乡周边的村民,她有点悲观,电话里对让?波塔西说,那些村民“已经无法撤离”。准备离开成都的让?波塔西也很担心堰塞湖会不会吞噬掉茶坪乡的避难住户。但是很显然,中国政府和军方紧急调用的两架军用直升机解决了一部分问题——米-26直升机采取悬吊的方式将重达15吨的大型挖掘机送到唐家山堰塞湖壩体。5月20日,这架世界上最大的直升机仅飞行了两次,230名村民就被成功转移到安全地带。

就在那天,萨拉给让?波塔西发了一条短信:最后想离开茶坪乡的人都被疏散了。

消失的飞行员

山上有架飞机,但是没有人知道在哪里。

消失的飞机上有18个人,包括邱光华在内的734机组成员有5名——27岁的副驾驶李月、47岁的空勤机械师王怀远、28岁的空勤机械师陈林、23岁的物资装卸和地面警戒员张鹏。

让?波塔西加入救援的时候,他不清楚要去的位置。和其他救援队员一样,路上有什么他就吃什么。随便找到一块空地,哪怕周围是断石残砾,晚上也能睡觉。

行动第一天,6月8日,让?波塔西五点多起床,简单收拾就出发了,随行的还有30个穿着迷彩服的军人。一位姓贺的年轻军官拿出一张地图的副本, 他想用让?波塔西的GPS设备参考来评估剩余的运行时间。

天气雾蒙蒙的,路很难走。救援队友谢伟与让?波塔西同行。地质不稳,脚下打滑,有些地方需要手脚并用爬山,他们还需要时刻提防头上的落石。孙克宁只记得那天是让?波塔西一直跑在最前面,他们和突击队用了12个小时到了第三营地。

透过白色的薄雾,陡峭的葱郁山脊就在眼前。贺营长查看了地图,一切都很顺利。对让?波塔西而言,这不是那么美好的夜晚,蚊子咬得他疼痛难忍,夜里又降骤雨,气温降了10℃。

6月9日早上 5点半,他打开帐篷,天空没有云,但是有点冷。让?波塔西有点生气,他在不知道自己即将所做事情任何计划的情况下, 不得不“走得很快”。他努力沟通,我们可以做什么,但是得到的答案都是快点走。

他们必须等待指示。

到了前一天的终点,眼前出现了鱼背式断崖,指挥官用望远镜看到了疑似飞机的痕迹。断崖坡度很大,最終让?波塔西、谢伟、卢浩、孙克宁和贺营长轻装攀上了断崖后精疲力尽。

让?波塔西很高兴,在附近发现了一个可能是飞机灼烧过的痕迹,尽管事故过去了一个多星期,也许还可能有幸存者。但是如果发现飞机,不允许让?波塔西拍照,他索性把相机放在袋子的底部。

其他队员不同意让?波塔西的下撤方案,他们回到了断崖的山脊上。谢伟膝盖不舒服, 孙克宁很早就喘不过气来了。让?波塔西开始自顾自往下步行,没有人跟着他,队员们只是喊他不要走远。他没有看到大量树木被摧毁的痕迹,只是看到被烧焦了的树枝。这里没有风,身边只有浓雾在移动。能见度几乎为零, 如果飞行中的导航遇到这种情况,很难派得上用场。

地震中被震毁的桥梁。

天马上要黑了,让?波塔西返回了海拔3100米的山脊高地。他想,也许还可以再找一两个小时,但是他们没有水,也没带睡具,他也想留下来,但是于事无补。6月9日下午3点半,他决定迅速折返回营地,给谢伟和贺营长带食物和水。

下午6点左右,他们到达一个前哨站, 吃了一块巧克力。他们计划第二天一早在3700米处建宿营地,搜索周边地区。让?波塔西困极了,只想睡觉,但是想到在山脊上的两个队友没办法睡觉,只能围着篝火,瑟瑟发抖地冻一宿,他躺在简易帐篷下也没睡好。

6月10日凌晨五点多,让?波塔西担心谢伟和贺营长的安全,背着多人补给开始往前跑。早上6点45分,谢伟大喊的声音在山林间回响,他记得是在喊“飞—机—找—到—了”。让?波塔西听出他们喊声里的振奋,脚步更快了,但是他们相距还有一段距离。让?波塔西到了断崖高地之后,自己去了那个“飞机”的位置。

一天前,让?波塔西来到这附近不远的位置,什么都没看到。

这就是消失的飞机。

天气很好,浓雾散去,坠机的颜色和位置很醒目。他才意识到这是一架巨大的直升螺旋机。机翼应该是被火焰燃烧毁掉了,炸毁的机身残片溅落在身边几十米的地上。靠近的树干和枝叶也被烧毁。当地村民把这里叫做“火烧杠”。

他站在高山密林中,看到7具烧毁的尸体,机上人员的遗体已难以辨认。

默哀了一分钟,返回了山脊高地。

后来他得到消息:机上人员全部遇难。5位飞行员永远留在了他们的第64次飞行。

旁人无从知道,最后时刻飞机上发生了什么。有报道说,事后找到的黑匣子里,有机长邱光华最后一句命令——“稳住方向,我来操作”。

更多的救援力量慢慢集聚了。一个小时后,士兵们带着绳子、安全带等装备赶到。让?波塔西觉得任务完成,帮助架设路绳之后,就和救援队员一起回到成都休息。

但是大批无山地经验的士兵们登上险峻的高海拔山地,运送仍旧重达几吨的损毁直升机和机组全体人员,是十分困难的。最后,军方找到让?波塔西和队员们,希望能够架设溜索,帮助担架机通过,保证就算是没有是特殊救援技能的人依然能够执行。

让?波塔西回忆说,我们的行动是成功的,这是为数不多的可以对外讲述的好事之一。

他们的5人救援队获得了奖牌和金黄色勋章,奖励他们协助找到了通往映秀的直升机。勋章上是十多个人不同职业不同衣着的人抬着裹着烈士身躯的担架,迎头在斜坡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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