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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草虫题材绘画的机遇和挑战

2019-05-28贾国强

中国美术 2019年1期
关键词:草虫花鸟画绘画

贾国强

1977年出生于山东郓城。

1999至2003年,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学院,获学士学位。

2004至2007年,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学院,获硕士学位。

2007年至今任教于中央美术学院,现为中国画研修班、中国画暑期创作研修班负责人。

从遥远的古代开始,周公演易、老子说道、庄周梦蝶……中国人的思辨从未脱离过同大自然的互动。作为中国独有的一种绘画题材,草虫题材绘画同样承载着浓厚的传统文化思想。

草虫题材的多元文化表征

自古能够入画的草虫上一般具备三个条件:一是物象本身的形象,符合人的视觉规律及心理需要;二是体型与画面整体的平衡性,表现于方寸之间,清晰而不突兀;三是有普遍认知性,表现独特而不失内心的亲近,从而引起人们的共识与共鸣。除此之外,还有些品种因为传统文化中的吉祥寓意而入画,使得草虫画呈现出更多元的文化特征。

首先,作为草虫绘画领域出镜率最高、经久不衰的明星,螽斯的走红除了全面满足三个入画条件,还得益于其极强的繁殖能力引发的生殖崇拜。自古就有传说螽斯能生百子,从而使其成为多子多福的象征而受人崇拜。《诗经·周南·螽斯》有云:“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螽斯羽,薨薨兮,宜尔子孙,绳绳兮。螽斯羽,揖揖兮,宜尔子孙,蛰蛰兮。”说的是螽斯聚集一方、子孙众多、虫鸣阵阵的景象,用来比喻子孙众多。至今,在紫禁城内廷西路四六宫区域的西二长街南端,与北端“百子门”相对,静立着始建于明代的“螽斯门”,彰显出螽斯家族的“高贵出身”。

其次,人们对生活情趣的不断追求炒火了一些常见昆虫。有些昆虫因为具备悦耳的叫声、好斗的习性,或是艳丽的色彩而被收集或驯养,以愉悦人们的感官。以玩乐为目的的斗蟋蟀之风始于唐代,兴于宋代,至今仍盛行于民间。这种喜爱直接使蟋蟀成为草虫作品重要的描绘对象。

再次,自古文人墨客还喜欢由昆虫的外形及生活习性展开联想,从而引申出特定的寓意,进行隐喻和描绘。最具代表性的当属“蝉”。蝉蜕变脱壳的生长过程被称为“金蝉脱壳”,进而引申出了“再生”和“通灵”的象征;其“饮露不食”的生活习性和鸣亮叫声,则被视为“与世无争、与人无求、洁身自好、自由独立”的高洁品性。从而毫无争议地成为传统草虫画表现对象中的重要一员。

草虫画所涵盖的文化的多元性,还体现在人们喜欢取其谐音,关联一些美好的愿望。最常见的莫过于将猫和蝴蝶同绘,取其与“耄耋”同音,寓意长寿。还有马、猴子和胡蜂的组合寓意“马上封侯”,马和苍蝇组合在一起取意为“马上赢”,把飞蝗与藤本植物组合在一起则表示“飞黄腾达”等等。

草虫画的深层文化内涵

透过草虫画多元化的表象特征,探寻其深层内涵,不可回避两个问题:在人类发展的历史长河中,绘画题材和门类的兴盛,同社会生产力发展水平是否存在着必然的联系?草虫画又在其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这一系列有趣的问题,引导我们将人类绘画的发展史高度概括,从而发现世界各民族的绘画,在内容和步调上存在着惊人相似。按先后顺序可以概括为以下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抱成团,看食物”。在人类发展的最初阶段,为了生存和繁衍的需要,人们组成原始部落生活在一起,协同作战。每个族群都面临着食物匮乏的问题,脑子里想得最多的就是怎样才能吃饱。这一时期他们的绘画题材主要是日、月、鸟、兽、鱼、植物等,这些描绘对象要么直接是食物,要么是可以带来更多食物的神明。作于大约公元前15000年至前10000年的法国南部拉斯科洞窟壁画,和大约公元前5000年至前3000年的中国仰韶文化陶器上的绘画,都能充分地说明这一点。

第二阶段,“吃饱了,相互看”。基本的温饱问题解决之后,人们开始有闲暇和心情审视自身和相互审视了,这个时候人物画开始走向成熟。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中国还是欧洲,人物画都继“荤素食物”之后,成为独立绘画类别,并创造出第一个绘画表现的高峰。

第三个阶段,“心烦闷,看远处”。再好看的同类,看多了都会产生视觉疲劳,更何况生活在“奉献互助”和“攀比碾压”的俗世里,更容易萌生倦意。于是人们就很自然地开始向四周远望,从而推动了风景画的繁荣。在中国画体系里,风景画的主体是“山水画”,它的独立分科始于隋唐,宋代迎来第一次创作高峰。在西欧,风景画的盛行也晚于人物画。

第四个阶段,“意浮躁,观细微”。随着社会生产力的不断提高,人们对于精神生活的要求也越来越高,情感和情绪的表达更为丰富细腻,愉悦点随之攀升,浮躁和焦虑悄然泛滥。纵然以风景为主体的山水画可以陶冶情趣、修身养性,但山川林木、云雨幻化,终归只能暂时缓解眼睛的疲劳,按捺心理的躁动。如同大数据技术支持下自动生成的剧本一样,它能准确地投放快感体验,一切重回空洞。

那么,什么才能满足我们内在的需要,给脆弱的神经以抚慰,使忧患的心灵得到启示和宁静?从根源上缓解浮躁和焦虑?花鸟画就在这个时候闪亮登场了。同表现远处视觉内容的风景画相比,花鸟画更多的是表现特定景物的近距离形象,体现的是微观效果。人的肉眼很难区别自然界中同一种类花、鸟、虫、鱼的细微不同,直接决定了花鸟画“外在具象、实则抽象”的典型特征。隐性的抽象特征通过理性的暗示,成功将感官快感延迟,而具象造型又巧妙地使花鸟画避免陷入隐晦和臆想。花鸟画从兴起到成为一个独立的绘画门类,充分体现了人在精神上“洗心”的诉求和必然。它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门,在这里,人们可以直视极度概括的自然群体和极度浓缩的生命个体,同自然交流,和心灵对话。所谓“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

作为花鸟画的一个分支,草虫画更是将这种微观呈现和宏观表达发展到了极致。面对一幅精美的草虫画,人的思绪可以天马行空、无边无际,也可以空灵绝尘、无欲无求。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使得草虫画在浮躁涌动的当下,彰显出独特的现实意义。

当代草虫画发展的现实意义和契机

首先,草虫画可以让人产生回归自然的感觉,使眼睛和大脑得到休息。翩翩起舞的蝴蝶、蜻蜓,活灵活现的螽斯、螳螂、鸣蝉,这些跃然纸上的小精灵,为长时间生活在钢筋、水泥、人造材料环境中的人们,提供了一种感受自然、放松心情的便捷方式。

其次,草虫画为更多的人带去了生命多样性的美妙感受。因为既“形似”又“非真”的特性,草虫画更容易让人接纳那些现实中一直不被尊重的昆虫。比如对于臭虫、蜣螂、蟑螂、苍蝇,多数人总有许多并不美好的回忆。但撇开这些“个人恩怨”,它们也是自然界中同我们一样有感知的生命。经过笔墨纸砚的转换,以“画”的形式将这些昆虫的形象展现出来,更容易使观众放下害虫和益虫的功利观念,感受自然固有的真实面目,重新认识这些生命中的邻居,切实了解自己的生活环境。

再次,草虫画容易让人的感觉变得敏感和柔软,滋养出悲悯善良之心,推动社会和谐发展。蜘蛛布网、飞蛾扑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然界总有它自己运转的规律。人类真正的悲悯,不是去帮助弱小的动物从强大的动物口中逃走,或是以其他方式完成一厢情愿的“解救”,而应是将现实看作一面镜子,无论弱肉强食,抑或峰回路转,总能照见自己的影子。领会强弱相处之道,洞悉它,却不干预它,方为大善。因为无为而治,所以悲天悯人,才能时刻提醒自己敬畏天地之道,感怀生存之恩。

最后,草虫画更容易从客观上帮助人们纾解因生活节奏加快带来的心理压力。对于草虫画的深入解读,随时能够触发“角色转换”“时空假设”“本源解答”这类的思维小游戏,人的思想腾挪切换于这些小游戏间,心性沉淀,浮躁自减。

“角色转换”就是我们在观看时,会不由自主地将自己同画面上的昆虫形象对调,想象中眼前的昆虫忽然之间变成了一个无比巨大的怪兽,而我们在它面前则变得像虫子一样渺小。事实上,人们的确以此原理制作了许多影视作品,那里面许多怪兽的样子,就是直接经过无数倍放大的昆虫形象。

“时空假设”和“本源解答”类似于高更的名画《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到哪里去?》,可以概括为人类对时间和空间的思考。面对这些浓缩了生命长度和体量的鲜活个体,不需要任何解释,就足以触动人们感怀生命意义的神经,引导他们去思考生命的此岸和彼岸。同时,也会使人无限放大空间的想象,假设浩渺无垠的宇宙也许只是某一时空里渺小的一滴水。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答案,一种没有解释的解释,类似于启动冥想模式,达成安详心态。

草虫画面临的挑战和危机

长久以来,草虫画所面临的主要挑战之一,就是传统观念对它的轻视。历代的主流艺术理论和艺术评论家,普遍认为花鸟画在格调技法上均不如人物画和山水画。而草虫画作为花鸟画的一个分科,更是微不足道。“雕虫小技”这个成语,可以很形象地说明这种普遍存在的风气。尽管花鸟画已经用它强大的生命力证实了这是一个文化误区,但要扭转固有观念,还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草虫画始终要承受来自主流文化的诸多冷遇。

除此之外,草虫画所面临的挑战,还来自于人们一直以来对“虫子”这类生物在视觉和触觉上的不适应,加上人类从自身利益出发,区分益虫、害虫,对一些常见昆虫有着根深蒂固的不友好,在一定程度上也制约了草虫画的发展步伐。

信息化大潮下,移动终端的普及和大数据对社会生活的广泛渗透,使市场需求和社会分工更为精细,生活节奏变得更快,甚至快到难以驻足去关注那些画里画外的生命。当越来越多的人足不出户,用一台电脑或者一部手机将工作娱乐、吃喝拉撒全搞定,当对大自然的不求甚解成为一种社会常态,还有多少人能够抵制住舒适的诱惑,战胜肉体的懒惰,摆脱精神的任性,放慢脚步,亲近自然,聆听心灵的呼唤?当人们淡化了与这些寻常生物的关系,缺失了对于自然的关注和观察,草虫画将失去新鲜的补给,逐步走向没落。

结束语

基于草虫画在观赏性和心理调剂方面的独特优势,深入大自然,了解草虫的相关知识,积累对草虫的感知、感受与感悟,在艺术鉴赏、美术教育、环境设计实践中全面普及草虫画,使其获得更强大的生命力并广泛地服务于生活,是草虫爱好者的愿望,更是草虫画家的使命。

(贾国强/中央美术学院继续教育学院)

注 释

[1] 郭廉夫,《花鸟画史话》,南京:江苏美术出版社,2001年版。

[2] 中央美术学院美术史系中国美术史教研室,《中国美术简史》,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

[3] 孔子等,《詩经》,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16年版。[4] 〔英〕E.H.贡布里希,《艺术的故事》,南宁:广西美术出版社,2014年版。

[5] 〔英〕 P.J.Gullan,〔英〕P.S.Cranston,《昆虫学概论》,北京:中国农业出版社,2009年版。

[6] 姚舜熙,《造型-笔墨与新画境》,福州:福建美术出版社,2004年版。

[7] 孟昭连,《中国鸣虫》,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

[8] 郭璞,《尔雅音图》,杭州: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3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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