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读诗

雪克，男，当代诗人，广东省作家协会诗歌创作委员会

副主任。

自我判决

臧海英

头发，十六岁开始白

再过两年，就把我的洁白用尽

脸色暗黄，索性黄成黄土

右眼模糊，左眼只在低处、黑暗里找光

鼻子碰过壁，吸进去的都是暮色

冷风进入的嘴，常年饥渴，干裂，忘了亲吻

耳朵不听赞美，接受长啸、怒吼和哀鸣

咬咬牙，不招认写诗的罪行

身体下垂，河流撤退。双腿

有跳崖的危险。腹部的疼，是我服下的毒

一生缺氧，有时呼吸暂停

———是个病人。没路了，就去西藏

不死，就磕长头，用冈仁波齐的雪

去医她

雪克赏评孔老夫子曰：“身体发肤，受之

父母。”言下之意是人要懂得爱惜自己，引申之：

父母给予的东西，要好好爱护。但是，我们不得不

承认一个血腥的现实：人类文明发展到今天，我们

要爱护的东西，已饱受各种各样的摧残，文明与堕

落、天使与恶魔，在现实中的距离都只有一步之

遥。诗人是先觉者，她用诗歌的形式，把一个

“我”在场的末日世界撕开给我们看，这不是她如

题所说的自我判决，这是敲响警钟。如果我们能够

悔悟，改变还来得及。臧海英的诗歌以沧桑与痛感

为特色，担当的是一个当代诗人的醒世责任！

白衬衫

蔡小敏

我愿意在记忆之外走失

为一朵无名的小花

或者，某个简洁的句子

欲望消退的时候

思念开始松弛

一条被遗忘的小路

在暗夜里延伸

冬天的雪下在一个春天的早晨

冻住了所有想要尖叫的草色

雪克賞评蔡小敏显见有白衬衫情结，我读

过她很多这方面的诗写。这一首，她的诗意联想突

破了庸常，与记忆、小花、欲望、雪花挂上了钩，

多元的意象最后落在白上，俏，不是不争春，而是

“冻住了所有想要尖叫的草色”，语言节制、干净。

美，出来了;气息也鼓胀、饱满了。

关于爱情

梅依然

下雨的世界是一座旧时庭院

将雨和黄昏关闭在了

它庞大而昏暗的球形广场上

我的母亲善于编织

一只精于捕捉的蜘蛛

守在窗边，把那不多的爱

一点一滴凝固、成形：

我的父亲悬挂于

那精美的网孔

像虫子一样安睡

我听到黑夜

在槭树林暗下来

轻抚我爱人像豹子

紧咬我红色肉体的诱饵

那完美的嘴唇

雪克赏评如果世上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东

西，爱情肯定是其中之一，你认为它是形而上的，

没错;你认为它是形而下的，也没错。梅依然这首

诗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生成的。在传统的审美基础

上，她巧妙地楔进各种适当的、鲜活的、异质的具

象。不管是母亲编织的网，还是爱人咬紧的饵，内

在的纹理是一致的，说白了，无非追求与守望。亮

点在于：梅依然不写围城、坟墓，而写庭院、球形

广场、网、槭树林;不写里面的酸甜苦辣、阴晴雨

雪，而把那些该有的喻指摆进去，让我们站在各自

的角度，去感受所谓爱情的原始状态和滋味。

桃花开至荼蘼

十五岚

她的身段一低再低，低至

一阵风吹，就会碰到草木的荣枯

多么好看的女子——

她酿蜜，制香，住于三月的原野，夜夜等点

灯的月亮

送来露珠的清凉——

她听惯了山鹰的呼啸

当夕阳的目光，送走最后的安抚

她孤独的车辇，才刚刚抵达

不要因为地势偏僻，房舍陋简

而忽略了她的娇容——

隐秘的歌吟者，总是穿过竹子林

步入她的殿堂——

在焰火遇风就燃的日子

她低着眉眼，来于尘世

只想问一问，乌有的皇帝

何时归来——

雪克赏评不得不说，避开艳俗，不问春

光，而把桃花写得这么卑微而高贵的，这首诗做到

了。十五岚着笔于低处，在诗行的递进中，把山野

所能看到的景物作为铺垫入诗，通过语言链条的铰

合，不着痕迹地把诗意往上拉———这桃花，也敢问

皇帝起居。真实的荼蘼，乌有的至尊，梦想也好，

挑衅也罢，作为中国式审美，是独到而合适的。全

诗虽然意象绵密，但无淤滞之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