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儿远去
2019-05-24曹积三
曹积三
那些五颜六色的鸟儿,至今,还常常出现在我的梦乡……
读小学那时,鸟真多。春天,当田边的马兰吐出香气,河边的柳趟子绿成一片,不知打哪儿“呼啦”一下子,飞来那么多鸟。枝头、田垄、河边……落的到处都是。人们给鸟起了好多有趣的名字:黄下颏的叫“黄豆瓣”、绿脑袋的叫“青大头”、长着褐色斑点的叫“花椒籽”、浑身黄白色的叫“麦溜子”、肚皮上红蓝相间的叫“五色蓝颏”……有一种比核桃还小的鸟儿,叫“瞎老叶子”,它仿佛一片绿叶,别看长得小,可飞的速度却极快;个头硕大的,当数“胡霸辣”,其周身青灰,颇似乌鸦,但眼睛又大又红,叫起来粗声大嗓,颇有几分独啸山林的味道。还有一种叫“车伙子”的,来得最晚。谚语说“小满雀来全”,它在“小满”节气之后才出现。它的叫声不会持续几天,随着它的销声匿迹,鸟们就都飞走了。听母亲说,它是上苍派来赶鸟的“伙计”,所以叫它“车伙子”。
真舍不得鸟们飞去,便寻思着,逮几只养着,天天瞧看,那该多惬意!见别人家的孩子用“扣网”扣住一只“五色蓝颏”,心里直痒痒。母亲最懂我的心思,但她的话特严厉:“你逮住了鸟,就要了它的命!”她一边纳着鞋底儿,一边说:“越是好看的鸟,越难侍候,它们都是吃软食儿的,你拿什么喂它?”妈说的软食儿,就是虫子。我说:“我去给它找,秫秸棒里不就有‘酱杆儿虫吗?”她摇了摇头,嘴里喃喃着:“哪有那么多酱杆虫啊!”
晚上,她指着天上的星星,说:“一颗星星,顶着一条命。大星星,是人的;小星星,是鸟的。鸟,和人一样,一辈子,只有一条命。”说罢,她的话音陡然变得沉沉的:“谁把鸟祸害死了,他顶的那颗星星就灭了,还会让他妈顶的那颗星星,也落下来!”我信以为真,深怕母亲顶的那颗星因我而坠落。于是,在无奈中,决然断了逮鸟的念想。
母亲终归知道我稀罕鸟,想和鸟亲近,就出了个主意:让我把一些胖胖的“酱杆虫儿”摆在一块半干的黄泥上,再用泥箍住它们,只露出脑袋和后半截白胖胖的身子,作为诱饵,把鸟儿们招来。清晨,我顶着露水,把那沾着“酱杆虫儿”的黄泥放到鸟们爱去的柳趟子边上。然后,嘴里吹着口哨,到周围去遛鸟。果然,有那么多鸟朝我放泥的地方飞来了,蹦去了。我深怕惊动它们,急忙趴在草棵里,观瞧着……哎呀,足有几十只啊!我听到了自己因为激动而加剧的心跳声。近了,近了……蹦在前面的是“麦溜子”,接着,是两只“花椒籽”,紧跟其后的是一群“五色蓝颏”,它们终于发现了我为它们准备的“嚼果”,开始啄食。我定神望着,心里甭提有多高兴!虽然,我没有逮到鸟,但我把鸟最爱吃的东西,送到了它们的嘴边。就这样,母亲让我过了一把瘾。
到了冬天,北方的雪特大。一群群的“粟雀儿”伴着雪花飞来了。“粟雀儿”长得很美,雄鸟的额头,染着猩红;雌鸟更是把那猩红的斑点撒满全身,那猩红色的羽毛,在皑皑的白雪映照下。显得十分炫目。“粟雀儿”有些憨,所以,总是容易上逮鸟人的当。逮鸟人把“滚笼子”挂在树上,它们闻到笼子里粟籽儿的香气,就会傻头傻脑地蹦到那一踩就翻、只能进不能出的笼门上,被“滚”进笼子。逮鸟人会把那“滚”到的满满一大笼子鸟卖给炸鸟人,变成串在铁丝上炸得焦黄的“铁鸟肉串”。
母亲牵着我的手上街赶集时,每每看到那叫卖“铁鸟肉串”的,都会带我匆匆离开,不让我多瞧一眼。那一刻,她的脸上,透出愠色和无奈。
一天早晨,我见母亲将一双新棉鞋用包袱皮裹好,递给了父亲。我知道,这双鞋,是母亲整整熬了两宿才做成的。父亲望了望母亲,啥也没说,拿上鞋,赶集去了。傍晚,只见他拎着一“滚笼子”的“粟雀儿”回来了。原来他用卖鞋的钱,买回了笼子里的三十多只鸟。我很奇怪:母亲为啥让父亲买回一笼子鸟呢?她笑着对我说:“快去抓把粟籽儿,喂喂这些雀儿吧,等它们吃饱了,好放生。”我這才明白,母亲让爹买鸟,是为了救它们的命!
母亲叮嘱父亲带着我到远离镇子的阜丰山上去放鸟。到了山下的林子,父亲让我打开笼子,见一只只鸟“突突”地飞走了,我竟有几分舍不得,可当我想到,是父亲和母亲将它们从逮鸟人的手中解救出来,逃过了被炸成“铁鸟肉串”的厄运,不舍的空落,瞬间,便被庆幸和自豪所取代。
——这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可依稀就在眼前。
去年春天,我回故乡,想再寻那些鸟儿们的踪迹,可上哪儿去寻呢?阜丰山和山下的林子,已被夷为平地,建起了巍峨的发电厂。镇外的树趟子、小河,都已荡然无存,变成了民居。“黄豆瓣”、“青大头”、“麦溜子”、“五色蓝颏”……都已绝迹,它们只能成为我梦中的精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