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一级飞行员张超烈士一4.4秒的生死抉择
2019-05-24梅常伟王玉山吴登峰
梅常伟 王玉山 吴登峰
夏日的渤海湾畔,巨大的轰鸣声中,一架架歼- 15舰载机风驰电掣,频繁起降。
然而这一幕,张超却再也看不到了。2016年4月27日,在驾驶战机进行陆基模拟着舰训练时,飞机突发电传故障,危急关头,他果断处置,尽最大努力挽救战机,推杆无效、被迫跳伞,坠地后受重伤,经抢救无效壮烈牺牲,年仅29岁。
碧海丹心,他把闪亮的青春定格茫茫大海;蓝天忠魂,他把血染的风采洒向万里长空。
魂系深蓝海天间,人民海军航母舰载机事业的丰碑上将永远铭刻下他的名字一
张超,男,1986年8月出生,湖南岳阳人,海军某舰载航空兵部队正营职中队长,海军少校军衔,一级飞行员。
海天魂
4月27日,张超加入舰载航空兵部队的第90个飞行日,再有3个飞行日,他就能完成剩下的训练任务,顺利上舰。只有在航母上完成起降飞行训练,取得上舰资格认证,才能成为一名真正的航母舰载战斗机飞行员。
那一天,按照计划,张超和战友们要飞3个架次的低空、超低空训练——在数十米的高度高速掠海飞行,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惊险。
第2架次飞完,海面上薄雾渐起,能见度越来越差,第3架次被调整为陆基模拟着舰训练。这是舰载战斗机飞行员的必修课。起飞,拉升,转弯……按着舰的所有技术动作和要求触“舰”;加速,复飞……一个架次,飞行员们通常要重复6圈这样的飞行,每一圈又被称作一个“进近”。
12时59分,张超驾驶117号歼- 15飞机进入着“舰”航线,实施他飞行生涯中的第634个“进近”。
“对中很好”“高度有点高”着舰指挥员王亮发出的2条指令清晰传来。指令少,说明着陆的偏差小。跑道上的中心相机,把战机着陆的画面实时传到飞行员休息室。
117号战机的高度低了,又低了,后轮触地、前轮触地、滑行……那片被称作“黑区”的模拟航母飞行甲板上,又叠上了3道漆黑的轮胎擦痕。
然而,战机刚刚滑行了2秒钟,无线电里突然传来语音报警:“117电传故障,检查操纵故障信号!”电传故障,是歼- 15飞机最高等级的故障,一旦发生,系统会自动报警,并在无线电中广播;一旦发生,意味着飞机失去控制。那一刻,是12时59分11.6秒。
塔台、着舰指挥工作站.飞行员休息室……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紧跟着报警声,战机的机头一下子抬了起来,在不到2秒钟的时间内,机体与地面接近垂直!
“跳伞!跳伞!跳伞!”飞行指挥员徐爱平对着无线电大喊。几乎同时,火箭弹射座椅穿破座舱盖,“呼”的一声射向空中……那一刻,是12时59分16秒。戴明盟、张叶马上往外冲,朝着张超落地的方向一路狂奔。
近了,近了……还剩20多米的时候,戴明盟看到张超的胳膊动了一下,他稍微松了一口气:人活着,就好,就好。
由于弹射高度太低,角度不好,主伞无法打开,座椅也没有分离,从空中重重落下,在草地上砸出一道深深的痕迹。张超被紧急送往医院。
20多分钟的路程,张叶从未觉得如此漫长。“我是不是要死了,再也飞不了了……”张叶没想到,这句话竟成了张超最后的告别。2016年4月27日15时08分,一颗年轻的心脏永远停止了跳动。
彩超检查显示,在巨大的撞击中,腹腔內脏击穿张超的胸膈肌,全部挤进了胸腔,心脏、肝脏、脾、肺严重受损。医生说,那么重的伤,能坚持到医院已是奇迹。片子拿给戴明盟,这位经历过多次空中突发险情的英雄试飞员却没有勇气看上一眼,久久沉默不语的他找到一个没人的房间,让眼泪肆意流淌……自从1992年父亲去世,这个刚强的汉子已经24年没有哭过。
“飞参记录表明,从战机报警到跳伞离机的4.4秒里,张超的动作是全力推杆到底。”戴明盟说,张超肯定知道,歼- 15飞机系统高度集成,发生电传故障,第一时间跳伞才是最佳选择。
生死关头,张超却做出了一个“最不应该”的选择……那奋力一推,是他意图制止机头上仰,避免战机损毁的最后努力。心爱的战机,那早已与他的灵魂融为一体的战机,在张超的心里,比生命更重要……
海天梦
加入舰载航空兵部队之前,张超是“海空卫士”王伟生前所在部队的一名中队长。不管是改装歼-8飞机,还是改装新型国产三代战机,张超都是同批飞行员中第一个放单飞的。时任歼-8改装大队大队长的郭占军说:“张超的飞行技术,是同龄飞行员中最优秀的。”
2014年5月,一架外军飞机实施抵近侦察,张超奉命战斗起飞。他寸步不让,与外军飞机斗智斗勇,成功将其驱离。
随着我国第一艘航空母舰辽宁舰入列超过2年,战斗力建设迫在眉睫,海军在三代机部队破例选拔舰载战斗机飞行员。得知消息后,张超第一个报名申请。此时,他已飞过6种机型,单位正准备提升他为副大队长。此时,选择舰载飞行,意味着一切从零开始,也意味着更大的风险。而家属刚刚随军、孩子不满一岁的张超,最需要的是生活、工作稳定。
考官戴明盟第一个问题就是: “舰载机飞行是世界上公认的最危险的飞行,你愿不愿意来?”“我知道危险,但就是想来。”张超语气坚定与果敢,戴明盟记忆犹新。
2015年3月14日,张超开始了飞向航母的航程。同班的飞行员2013年就开始了学习训练,作为“插班生”,张超要在1年内赶上战友们2年多的训练量。
与陆基飞行相比,舰载飞行最大难题是着舰有效区域仅长36米、宽25米,必须把调整飞行的战机着陆误差控制在前后不超过12米、左右不超过2米,才能使飞机尾钩顺利挂住阻拦索,实现安全着舰。飞行员需要通过数百次的陆基模拟起降训练,才能熟练掌握。
张超开启了“加力模式”:加入舰载战斗机部队6个月时,他追平了训练进度;10个月时,他第一次驾驶歼- 15飞机飞上蓝天。所有的课目考核都是优等。“张超进步快,是因为他特别用心。”一级飞行员丁阳记得,有一天,飞完教练机,张超有个疑问,先是在餐厅和他讨论了半个小时,觉得还不清楚,吃完晚饭又跟着到宿舍,一直讨论到十一点半才离开。可丁阳刚躺下,张超又来敲门了,笑呵呵地说着抱歉,“有个问题想不通,睡不着”。两个人站在门口,直到把问题弄清楚,张超才满意地回屋休息。
那些日子里,舍友艾群记得,每次飞行结束,不管好坏,张超听完教员对自己的讲评,总会跑去“蹭”战友们的讲评,用来检查对照自己。
在某舰载航空兵部队战斗的411天里,张超起降数量是其他部队战斗机飞行员年均水平的5倍以上。“他的技术状态非常稳定,上舰指日可待。”战友们都这样说。然而,上舰飞行的梦想即将实现时,张超却走了。
海天祭
张超牺牲前,妻子张亚曾想来部队看看他。仿佛是一种巧合,4月27日,张亚买好了第二天的火车票,跟张超约好,先去沈阳看朋友,再趁“五一”假期来部队看他。那天晚上,张超平日里很准时的“平安”电话却迟迟没有来,张亚打了好多个过去也没人接。她有些心慌,往常只要白天飞行,张超都会打电话报平安。
无论如何,张亚没想到,挚爱的丈夫已经走了。
“虽然我知道很多事故,但是一直都认为他不会有事。”张亚说,“张超特别自信,我也特别相信他,他技术好是公认的。”她没想到,这一次,张超“辜负”了她的信任。
4月29日早上,张亚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丈夫。她喊他名字,他再也听不到了;她吻他嘴唇,却是那么冰冷;她跪在灵前,自责着:“是不是我要来,影响你飞行了?”她跪在灵前,哭泣着:“我应该任性一些,早点来看你……”她剪下一绺头发,装在张超胸前的衣袋里: “这辈子我们很短,下辈子我还嫁给你。”
张超的心愿,张亚一直记在心里。张超最大的心愿是上航母,她想替他去一次,如果不方便,能不能让战友们带着他的照片去。张亚不知道的是,原定5月的上舰资格认证,其中一项就是安排家属给飞行员献花,她本在邀请之列,只是还没等到通知,张超就走了。如今,这份邀约依然有效。
张超的电脑里,保存着一份歼- 15飞机实际使用武器的教学法,不长,只有3000多字。牺牲前,他结合自己实际使用武器的经验,利用20多天的休息时间,加班加点整理,不清楚、不确定的地方就打电话回老部队反复核实。“他总是那么严谨,不会告訴别人没把握的东西。”某舰载航空兵部队战斗机团副团长孙宝嵩说,那次,他问了张超一个关于某型国产三代战机的问题,张超先是查资料口头告诉他,担心表述不准又整理成文字,过了两天,又专门找到孙宝嵩,指出了其中几处错误。张超走后,大家利用他整理出的200多份视频资料、2万多字的心得体会,对那份教学法进行补充完善。
“今后,每一个学习歼- 15飞机武器使用的飞行员,都会记住张超的名字。”孙宝嵩说。
张超的心愿,战友们一直记在心里。张超牺牲前,累计飞行时间达到了一级飞行员的标准,相关请示文件也已经上报。但由于工作流程的原因,一级飞行等级证章还没发到他的手上,他牺牲时佩戴的还是二级飞行等级证章。这件事,某舰载航空兵部队战斗机团参谋长徐英一直惦记着。追悼会的头一天,他专门赶到殡仪馆,摘下自己的一级飞行等级证章,轻轻地别在张超的胸前。“我不能让他带着遗憾走。”徐英说.张超的证章,他会一直珍藏。在写给张超的百行长诗里,徐英写道:你盼着成为一级飞行员/我的证章别在你的胸前/带着我的祝福我的牵绊/愿你在天堂里飞得更远……
张超走了,他的心愿,战友们一直记在心里——
6月16日,张超牺牲后的第50天。那天,站在张超坠地后的那片草地上,面对全体飞行员,戴明盟的声音沉着而冷静: “同志们,张超是为人民海军航母舰载机事业牺牲的第一位英烈,他既是一座精神丰碑,更是我们前进的路标。他时刻提醒我们,未来的考验还很多,要走的路还很长。但不管有多少未知,有多少风险,我们都将朝着既定目标勇敢前行!”
迎着无垠的海天,戴明盟第一个,张叶第二个,徐英第三个……滑行,加速,一架架“飞鲨”呼啸起航……
魂归海天,英雄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