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一朵买姚黄
2019-05-23绿窗
绿窗
天下牡丹,洛阳姚黄,姚黄之贵,重在其色。
那黄是天然沁出来的一段风流,正如不朽的音乐是从心底发出。那黄浸透了忧郁与明媚,轻亮与厚重,缓缓释放着太平之美,尤其暗处观之,那一团金黄更是端庄无比,光明祥瑞,竟无一物可独自比拟。
先以为是月,清澈的黄,仙气离离。才生得饱满且绿衣紧裹的姚黄骨朵,是“玉钩斜傍画檐生,云匣初开一寸明”。唐代赵嘏涂出的小娇娥,那沉酣之美,正如醇酒尚未启封,静等出尘时刻,勾了多少馋痒舌尖。乍开的姚黄,是“疏帘铺淡月”里的一弯月,轻摇浅荡,才上豆蔻梢头,妙语佳音层层叠叠在心里,藏着、化着、梦着,冷香溢远。而花瓣千重次递开放的姚黄,是“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那样一种风骨傲然,辽阔的襟怀。
然而月到底冷了些,那我说姚黄是静美的好黄昏,临去秋波那一转,光将落未落,对山峦众生奉上无限的爱与不舍,慈悲广大的凝望,流泻感恩的温暖情愫。如果要更炽烈的,我说姚黄是梵高先生笔下发烧的金色,放浪的麦田,昂首的向日葵,他脑子里一波波涌动的漩涡之梦,那永恒的躁动的神秘之光,那明艳的夏日糅合了痛苦与热情的喜悦与悲壮。那黄,是宁静的狂野,积淀了人间遭受的苦难,而仍能听得见云雀的叫声,哪怕猛烈的焦火,刺目的怒责,长途的贬役,纵横的沟壑,都无法阻碍它们开出世间最高贵也最平民式的惊喜。它救赎别人也救赎自己,那黄色的律动,充满生命的力量。
见花如佛,当我再次凝视姚黄,惊觉姚黄的皇冠形花冠丰满圆润,宝塔形上升,外瓣阔大,越往内瓣越高瓣越小,碎而复杂。有圆、有方、有尖,亦有翻转曲折,但最后都会归心,妆向瓣基微带淡淡的紫晕处,点到山头气韵来,正是深邃的眼睛,佛家凝望的坛城,它是一个宗教的殿堂,一定有深刻的东西,能触及你的灵魂。当我注视它,那一轮亮黄不断释放能量,将心底的彷徨、不安、兴奋、颤抖、炙热,一一驱逐,最终内心归于宁静平和,精神丰满,铸有信念。
好姚黃。上天赐予了高贵颜色,就与众生同好,这是牡丹之心。牡丹谷雨开,又名谷雨花,意在丰调雨顺,富贵满堂,这花就来得适宜,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合了民心。绝不像有些花志在幽谷,与大众去远,先有孤僻厌世之意。
好花择地,如良鸟择树,木魅花妖概有洁癖,定不会去污浊平庸之地安家。洛阳千年古都,诞生上古传说之地,灵气长浸,祥和丰吉,自有瑞花争来投奔。洛阳邙山生有太多野生牡丹,娇而坚韧,原本与伊河洛河的土质相亲,火山岩元素沉积下来,洛阳土壤所含有的微量元素锰、铜、锌、钼,自然是牡丹的家。
相隔千年时空,从隋炀帝新封的隋朝花,武则天时代焦骨牡丹,到宋代洛阳邙山脚下白司马坡姚崇家,姚黄的颜色也定然变化多姿。我从龙门石窟庄严的佛像前读到姚黄心底的风景,从白马寺门前纵深的麦田里读懂姚黄金亮的语言。而洛阳牡丹石,那生于三至四亿年前,或白或粉绿的,随意分散在黑色的大理石中,状如牡丹,姚黄魏紫,赵粉豆绿,妙然天成,冥冥之中石头与牡丹气脉贯通,神凡接应,洛阳牡丹不可模仿,洛阳姚黄不可模仿。
姚黄,那光之屋,光的最高闪亮。岁月会使一切变得暗淡,我将用这明媚的金黄,在深蓝的星空下,深情地流连、幻想、呼吸、沉思,尘世将更加繁华而安详,具有琥珀之永恒的空灵美,陈年老酒之绵软厚辣的人生情味。谁知洛阳三月暮,千金一朵买姚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