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利育儿不等式：“成长账本”逼子成魔

恒永

侯逸梅是石家庄市一位普通妈妈，独生儿子叶聪缺乏自律，成绩平平。为逼儿子成才，侯逸梅与丈夫别出心裁制作了“叶聪成长账本”，将儿子从出生到上学的所有开支，一笔笔登记在册。这册成长账本，激励着叶聪感恩上进。他考上二本，并取得国外名校的研究生学历。谁知就在侯逸梅期盼海归儿子出人头地挣高薪时，叶聪的命运走向却让她意外和心碎……

制作“儿子成长账本”，妈妈的焦虑缓解了

2008年6月，叶聪初中毕业，只考上了石家庄一所普通高中，侯逸梅很不满意。更让她纠结的是，儿子期中考试，成绩竟然排在全班第30名。侯逸梅不是抱怨就是给叶聪施压，母子俩冲突不断……

侯逸梅1967年出生于石家庄，是制药厂的质检员。丈夫叶康杰大她两岁，也是石家庄人，在出租车公司上班。独子叶聪1993年降生。侯逸梅勤俭持家，结婚伊始，她就开始记账，详细记录每一笔家庭收支。由于侯逸梅精打细算，家里每月都能存下一笔钱，日子红红火火。

侯逸梅乐观开朗，爱说爱笑，人前总是一副知足常乐的模样。然而，她也有着不为人知的烦恼，那就是儿子学习成绩平平。叶聪天资聪颖，可极度缺乏自律，在家写一个小时作业，至少要上3次洗手间、喝两次水。侯逸梅最见不得儿子磨磨蹭蹭的样子，总是厉声吼他：“为了你读书，我和你爸操碎了心，你就这样应付我们吗？”母子俩剑拔弩张，三天两头起冲突……

然而，这种紧张的母子关系在2009年春“破冰”了。这年3月，儿子的学校邀请著名教育专家做演讲，侯逸梅特意去旁听。演讲结束，她诚恳地请教：“我儿子资质不错，但学习不用功，我和孩子爸天天督促他，可他把我们当敌人，我该怎么办啊？”对方支招：“现在的独生子女都很自我，父母首先要培养孩子的感恩之心，在此基础上，再激励孩子上进。”

这番话深深触动了侯逸梅。儿子自从进入高中，越来越不体谅父母：他嫌学校食堂的饭菜不好吃，经常点外卖，每月生活费都要超支300元;夏天放学回家，他嫌公交车内人多味大，打40多块钱的出租连眼睛也不眨一下。专家说得对，孩子只有心存感恩，才会变被动学习为主动，才有可能赢得灿烂前程！

回到家，侯逸梅将专家的分析及个人感悟，原原本本反馈给丈夫。叶康杰连连点头：“是挺有道理，可怎么才能让儿子学会感恩呢？”2009年3月25日，叶聪说晚上看书白炽灯刺眼睛，侯逸梅便花180元买回一盏LED护目灯。将台灯在儿子的卧室安装好后，侯逸梅立即拿出家庭账本准备入账。她逐一翻阅账簿，发现绝大部分开支都是儿子的，瞬间脑洞大开：自己和丈夫为儿子花钱从不吝啬，何不专门制作一个“叶聪成长账本”，让儿子知道父母的付出和艰辛？侯逸梅将这个“金点子”告知丈夫，叶康杰举双手赞成：“好主意，就这么办！”

十多年来，侯逸梅共记录了5大本家庭开支账簿。第二天，她与丈夫逐一翻阅账簿，将儿子的每一笔开支，全部抄录到一个崭新的笔记本上。夫妻俩花了整整一周时间，才将这项艰巨琐碎的工程忙完。侯逸梅和丈夫还核算出总数：叶聪从出生到现在，共花了52.56万元。夫妻俩在笔记本上打了两个孔，镶嵌两根不锈钢铆钉加固，封面上写着“叶聪成长账本”6个大字。就这样，精致明晰的“叶聪成长账本”诞生了！

这年4月6日，侯逸梅将这份特殊礼物送给儿子。叶聪捧在手里逐一翻阅，那一笔笔支出，顿时在他心中牵出串串往事：上初中时，自己嚷着要吃榴莲，妈妈狠心花120元买回一个。他一顿吃不完，妈妈就将剩下的放进冰箱，让自己下顿吃，她和爸爸却舍不得尝一口。自己的衣服是名牌，而父母穿的都是廉价的地摊货。自己一双阿迪达斯运动鞋，能抵父母6双鞋子……此类的暖心细节不胜枚举，叶聪的眼圈红了。

其实叶聪是个善良懂爱的孩子，合上账本的那一刻，他内心满是自责与愧疚。父母为自己傾注了全部心血，自己回馈的却是伤心和失望。这册成长账本，激发了叶聪骨子里的感恩和上进。他动情地对父母说：“爸、妈，对不起，我以前不懂事，让你们操碎了心。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你们失望了。”叶康杰揽过叶聪的肩：“好儿子，你这么说，爸爸放心了。”侯逸梅内心积聚的焦虑则大为缓解……

送子留学负债累累，5000元月薪凉了娘心

精神涅槃后，叶聪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每天放学回家，不用父母再督促，他自觉学习两个小时;双休日，他天不亮就起床晨读，一直学到深夜。就连等车、上学路上、去厕所，叶聪也要挤时间背单词。他不再乱花钱，不再打出租，也不再穿名牌……

然而，叶聪毕竟是十几岁的青涩男孩，精力很难持续饱满。每当他疲倦、懈怠时，侯逸梅就拿出“叶聪成长账本”，将它摆放在书桌上警示儿子。在妈妈要求下，叶聪一页页翻阅账本，那一串串数字，在他眼前幻化成父母的一片片心血。每当这时，叶聪就重燃斗志，像冲锋陷阵的勇士在题海里驰骋……

2011年6月，叶聪参加高考，考出了588分的好成绩，被河北某高校录取。尽管儿子没有上一本线，但高考成绩及录取的院校，侯逸梅和丈夫都很满意。开学前夕，夫妇俩开开心心给儿子准备学费、添置衣服和生活用品，一家三口皆大欢喜。

儿子就读的大学距侯逸梅家不到一个小时车程，叶聪准备走读，但侯逸梅坚决反对：“家里哪有学校的学习氛围？要是学不到真本事，以后毕业了连工作都找不到。”她与儿子“约法三章”：每个月只许回家一次;星期六在家住一宿，星期天下午必须到校;期末考试不准挂科。

叶聪没有跳出妈妈画的圆圈，大学生活只有学习、运动、睡觉三件事。2012年7月期末考试，他拿到了800元奖学金。叶聪用这笔钱给妈妈买了一双皮凉鞋，送给爸爸一件T恤。礼物虽小，却是儿子用奖学金换来的，侯逸梅和丈夫激动得热泪盈眶。当晚，侯逸梅在“叶聪成长账本”上，特意用红笔写下：2012年7月19日，儿子奖学金收入800元，支出531元回馈父母。看着短短两行红字，叶聪颇感自豪。

这年11月，侯逸梅对儿子说：“等你大学一毕业，我和你爸就送你出国读研。”原来一个星期前，侯逸梅参加同事儿子的婚礼。得知对方的儿子在美国留学后，进入华尔街工作，年薪30万美元。他每月给父母2000美元养老金，并每年让双亲出国旅游一次。同事的儿子可以留学拿高薪，自家儿子也聪明勤奋，完全可以复制他的成功。

叶聪体谅父母的难处：“妈，留学得花多少钱呀？在国内读研也是一样的，我不想加重你们的负担。”侯逸梅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爸妈这是教育投资，没有投资哪来回报？要是混得好，将来在国外拿高薪，我和你爸也可以出国看看。”叶聪习惯了妈妈的安排，答应了。接下来的一年多时间里，叶聪顺利通过了法语考试，拿到了留学的通行证。

2015年6月，叶聪大学毕业了，侯逸梅夫妇在留学中介的推介下，为儿子选择了法国某大学旅游管理学院。9月，叶聪辞别父母，飞赴法国读研。为支撑儿子高额的留学费用，侯逸梅和丈夫省吃俭用：不再订鲜奶和矿泉水;她经常去市场买濒死的鱼和打折菜。

叶聪留法两年，共花了125万元。侯逸梅与丈夫不仅耗光了大半生积蓄，还向亲戚借了21万元，负债累累。此时“叶聪成长账本”显示：他从出生到研究生毕业，共花了201.34万元。2017年6月，叶聪毕业了。侯逸梅希望儿子留在法国发展，然而华人在当地就业没有丝毫优势。求职四处碰壁后，叶聪只得返回石家庄，侯逸梅颇感失望。

哪知回国后，海归的就业前景也不理想。叶聪先是将就业目标锁定外资酒店高层管理，但投放了数十份简历后，竟未收到一份回复。儿子由“海龟（归）变海带（待）”，成了侯逸梅夫妇的心病。叶聪清楚父母的心结，为化解他们的落寞，他终日为求职奔波忙碌。这年9月，叶聪被石家庄某酒店录用，成为一名楼层管理员。儿子并未像自己期望的那样拿高薪，每月工资徘徊在5000元，侯逸梅的心凉透了……

“成长账本”变伤子利器，借钱救父掐死女友

因尝透了“叶聪成长账本”激励儿子上进的甜头，侯逸梅又拿出这把利器激励他：“别人家的孩子在国内读研，月薪过万，你是名校海归，怎么反而被人家比下去了？”叶聪承受巨大压力。

2018年1月，宾馆住进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孩，连住高档套间20多天。对方小小年纪，出手怎么如此阔绰？叶聪出于好奇，巧妙地向他探听情况。出乎意料的是，对方与叶聪一样出身普通，大学读的还是三本，现在是一名游戏主播，年薪200多万。交谈中，叶聪了解到，游戏主播挣钱容易，頂级主播年薪上千万。自己外形帅气，对游戏有着独特理解，叶聪心动了。

回家后，叶聪向父母宣布：“爸、妈，我准备辞职做游戏主播，很快就能还清你们培养我花的200多万了。”叶康杰急了：“现在就业多难啊，你就别好高骛远了。”侯逸梅的态度则截然相反：“小聪还年轻，输得起，不多尝试几个行业，怎么知道自己最适合干什么？”母子俩结成联盟，叶康杰只得妥协。

叶聪领了当月工资后，从酒店裸辞了。游戏主播上岗前需进行严苛的培训，费用不低于13万。此时家里还欠亲友18万元，叶聪征得父母同意后，将房产证抵押给银行贷款13万元。很快，叶聪接受专业培训，课程包括表演、流行音乐、服装搭配、直播引流、吸粉方法、直播策划等，并先后赴北京、上海等地实习。两个月后，叶聪结业了，进入石家庄一家游戏平台做主播。

谁知入职没多久，叶聪就体会到这个职业的残酷和艰辛。他每天从早上8点一直播到傍晚7点，足足在电脑前坐11个小时。每天直播结束，叶聪的嗓子嘶哑肿胀，连说话都困难。

尽管如此，叶聪的收入远远低于预期，好的时候有八九千，差的时候只有两三千。侯逸梅失望透顶：“培养你花了200多万，回报却是负200%。”为排遣内心压力，2018年9月，叶聪恋爱了。女友名叫胡媛，与他同龄，在银行上班。儿子的恋情曝光后，侯逸梅非常生气：“为你留学借的钱还没还清，银行又欠了13万，你不挣钱还债，现在就谈恋爱，太没有家庭责任感了！”叶聪怒怼妈妈：“谁家父母不培养儿女？难道要让这个账本压我一辈子吗？”母子俩冲突频起……

这年11月，叶康杰被确诊为中期肝癌。家中积蓄都被儿子留学花光了，侯逸梅没钱让丈夫住院手术，叶康杰只得在家维持治疗。听着父亲因疼痛发出的惨叫声，叶聪哭了。自己花了父母200多万，现在父亲生命垂危，自己必须救他！

想起以前与胡媛聊天时，胡媛曾向自己透露过她有50万积蓄，叶聪决定向她借30万救父亲。12月6日，两人约会时，叶聪直截了当向她借钱。两人尚未结婚，未来不确定，胡媛婉拒了。

2019年1月16日，叶聪与妈妈话不投机吵了一架。不一会，侯逸梅陪丈夫去医院拿药，叶聪独自在家喝闷酒。一气之下，他将“叶聪成长账本”一把火烧了，然后来到女友的出租屋，再次向她提出借30万救父亲。胡媛烦了，将他往门外推。酒精作用下，叶聪从女友包里抢夺银行卡。胡媛警告道：“把银行卡还给我，不然我打110报警了！”叶聪扇了女友一耳光：“你见死不救，太绝情了！”两人撕扯在一起。胡媛连声高呼“救命”，并咬他的胳膊。叶聪怒从心头起，双手紧紧掐住她的脖子，失手将胡媛掐死。意识到自己杀人了，叶聪投案自首。

惨案传开，胡家人痛不欲生，坚决要求追究叶聪的刑事责任。叶康杰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打击，病情急剧恶化。侯逸梅心碎自问：自己一心一意培养儿子，为他花钱毫不吝啬，为何换来的却是这种惨痛结局？目前叶聪已被石家庄市公安局裕华分局刑拘，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庄严审判！

（文中除犯罪嫌疑人外，其余人均为化名。）

[编后]侯逸梅将“成长账本”当做激励儿子上进的工具，这一别出心裁的举措，曾在儿子的成长中起到了一定作用。当儿子留学归国，没有拿高薪回报家庭时，她的内心又充满失落。此时，她再次拿出“成长账本”，激励变成了伤害，导致叶聪一念成魔，犯下大罪。父母全力以赴培养孩子没有错，但父母的爱，不应该成为孩子沉重的负担，更不宜作为交换条件，将为儿女的付出，变为要挟孩子的工具。否则，很可能引发悲剧。愿本案给读者以警醒！

编辑/涂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