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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纪军旅报告文学述略

2019-05-23

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 2019年11期
关键词:军旅报告文学新世纪

张 倩

内容提要:本文从新世纪军旅报告文学概述,徐怀中、王树增、彭荆风等的历史题材报告文学,李鸣生、徐剑、党益民等的现实题材报告文学,邢军纪、王宏甲、黄传会等的非军旅题材报告文学四个部分,追踪描述了新世纪近二十年来军旅报告文学的整体面貌、时代背景、文学现象和问题得失,尤其是对于在当代文坛具有重要影响力的军旅报告文学家及其作品进行了观照和论述。

进入新世纪,报告文学的生态环境日益复杂,如何规范命名也存在着多种声音,“报告文学”“纪实文学”“非虚构”,读者分辨不明,理论界莫衷一是。有学者注意到,“主旋律”作品或“问题报告文学”一枝独秀的“共名”时代已成过往,新的环境下“报告文学”之命名难以涵盖既有的表达范围及叙事策略。也有理论家认为,应积极寻找报告文学不同表达范围之间的区别,而非不断扩展它的品种。①叙写这一时期,我们继续沿用“报告文学”这一传统命名,一方面即约定俗成已成范式,历届鲁迅文学奖等评奖活动依然按照惯例,将传记、历史题材作品归入报告文学(纪实作品)范畴;更重要的是,从本质属性来讲,“纪实文学”“非虚构”皆可被看作写作方式、表现手法或作品属性层面的界定,实际上是时代变迁下“报告文学”在题材、叙述方式等方面的扩展。此两种提法并非新世纪有之,却集中展现了新世纪报告文学的多重面貌。这里取广义的“大报告文学”②,即是对新世纪以来,以“不虚美、不隐恶”的品格、非虚构的方式,客观记录呈现史实、现实或事实的文学作品的统称。

一 概述

整体看来,新世纪以来,是报告文学坚持主流意识形态的同时,又充分尊重市场,更具开放性和多元性的时期。在文学被边缘,报告文学“边缘的边缘”的境况下,相对于更为平静和缓,且被评论者称为“盘整期”的1990年代,数量和质量上都呈现出一派“复兴”的态势。整体而言,“一方面有祛知识分子写作的倾向,另一方面依然有作家坚守既有的文体写作理想,将报告文学设置成一种特殊的‘社会预警’方式。一方面报告文学作家充分认知文体反映现实的独特功能,以报告文学记录新的世纪中国社会发展的重大进程和这一段时期发生的重大事件等;另一方面作家又注意拓展报告文学的题材空间,写作大量具有史志意味的作品。一方面报告文学作家顺延这一文体的写作范式,以新闻、文学和政论建构文体;另一方面又努力于文体的新变,在新闻性渐次、主体性表达退位中,重构非虚构叙事本身对于受众的召唤力”③。由于社会发展、时代内容的不断丰富,同时也受到经济利益的驱动(长篇作品所创造的利益非短篇所能比拟),报告文学已进入了一个全面长篇化的时代,特别是对于重大题材为主的军旅报告文学而言尤甚。“长风日盛”改变着报告文学“轻骑兵”的姿态,使新闻性、时效性大打折扣,中短篇作品不断式微,越来越多经过深思熟虑的回顾与总结的长篇大作纷纷呈现。

主题上,现实题材军旅报告以记录当代军旅生活、书写当代革命军人核心价值,呈现新军事变革下的高科技强军之路为主要内容,但真正获得广泛认可和影响力的“军旅报告”却凤毛麟角,在题材广度和思想深度上都作为有限,内容单一,无法与波澜壮阔、声势浩大的新世纪强军改革步伐匹配,批判的锋芒、思想的光芒尤显缺失。和平年代为现实题材军旅报告文学带来了更大的挑战,一方面,军旅现实题材不易把控,如航母的建设与发展等涉密问题,黄岩岛、南海等热点争端问题,军队改革发展过程中出现的负面问题,因涉密或敏感而使得题材分寸难以拿捏;另一方面,新世纪以来中国军队的现代化进程之快,令高科技军事知识匮乏、军事素质普遍偏低的军旅作家无所适从。同时也由于采写的难度、多媒体时代报告文学新闻性受限制等因素,使得许多报告文学家纷纷转向战争历史题材,军旅报告文学家也由于得天独厚的创作资源和情感,更为倾向革命历史题材的报告文学创作。“由文字到文字”的历史题材创作模式反映着创作者避重就轻的价值取向,也可视为创作策略的调整。新世纪历史题材报告文学的走俏,消解着报告文学原有的现实性、鲜活性的同时,也客观上促使一向以题材取胜、“写什么”比“怎么写”重要的文体本身,第一次将“怎么写”摆到如此醒目的境地,较20世纪报告文学重启蒙批判而轻叙述表达的实际,新世纪军旅报告文学的突出特点就是在叙事方式上的不断探索,历史题材呈现出比现实题材更为强劲的探索势头。此外,“启蒙唯一性”被消解之后,随着中国社会飞速发展、综合国力稳步提升,一批印有显著时代烙印的“时代报告”纷至沓来,成为新世纪报告文学的重要主题,对于军旅报告文学而言,这些由军旅作家创作的非军旅题材报告文学,也成为新世纪军旅报告文学的重要成绩和收获。

同报告文学的整体境况相似,伴随着强军改革的进行,专业创作室的取消,军队职业作家大幅减员,使报告文学这样一个需要大把时间“走出去”的文体面临挑战。随着钱钢、袁厚春、李延国、徐志耕等一批20世纪在全国很有冲击性和影响力的军旅报告文学家淡出视野,至今保持一定创作数量且在当代文坛具有重要分量的,仍较为集中于李鸣生、黄传会、邢军纪、徐剑、王宏甲、党益民等几位20世纪八九十年代就活跃着的“跨世纪”报告文学家,也有彭荆风、王树增等小说家加入报告文学写作阵容,他们的创作成绩基本上统领了新世纪以来军旅报告文学的半壁江山。而客观上后继乏人,虽有卢一萍、丁晓平等几位新生代创作者的涌现,但从创作数量、质量和规模来看,远不能及黄金时代“集团冲锋”的创作态势。

需要着重指出的是,在多元价值观念交织、“挑战”大于“机遇”的新世纪,军旅报告文学家始终不忘使命与责任,紧密把握报告文学集新闻性、史诗性、文学性于一体的文体优势,书写主流价值观、弘扬时代正能量,坚持“贴近时代、贴近生活、贴近军营”(丁临一),以突出的创作实绩“攻坚”,仅在第四、五、六届鲁迅文学奖评奖中,就有王树增、彭荆风、李鸣生、王宏甲、党益民、黄传会、徐怀中七位军旅报告文学家获奖,始终以黄钟大吕的主旋律基调在当代报告文学领域占有重要分量,成为新世纪军旅文学创作实绩的一个新的增长点,同时也为弘扬主旋律、凝聚民族力量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二 徐怀中、王树增、彭荆风等的历史题材报告文学

新世纪,历史题材军旅报告文学创作数量和整体质量取得全面繁盛,涌现出了《朝鲜战争》《长征》《解放大西南》《枪杆子:1949》《苦难辉煌》《1944:松山战役笔记》《底色》等一批优秀作品,这些作品的共同特点是:一是叙事方式呈现出比现实题材更为强劲的探索势头;二是不拘泥于客观呈现历史,着意于革命历史进程的当代思考,以当代人的眼光重返历史现场,呈现出作者个人化的历史叙事。同时,作为一种以跨文体性为重要规范的文体,此阶段报告文学显示出较强的交叉性与兼容性,如徐怀中、王树增、彭荆风等带着小说家特有的敏锐和艺术风格处理作品,再如《苦难辉煌》《1944:松山战役笔记》这样的党史、战史研究专著,因独特的文学性、艺术性和作者丰沛的创作激情,成为跨体裁写作的成功个案与类型被纳入报告文学视阈。

王树增以非虚构叙事的表达策略拓展报告文学的艺术表现力,作品可归纳为两个系列:“非虚构中国革命史系列”(包括《朝鲜战争》《长征》和《解放战争》在内的“战争三部曲”),以及“非虚构中国近代史系列”(包括《1901》《1911》以及正在写作过程中的《1921》)。以“战争三部曲”为例,朝鲜战争、长征和解放战争都是读者最为熟悉的近代革命战争历史,王树增的创作特色之一就是从历史真实的细节出发,以个人化的表达解读历史。可以看到,他所刻画的“英雄”并非精英文化观念里的英雄,而是占最大多数的人民。如果说以往革命战争历史题材报告文学,以革命领袖等人物为主导谋篇布局,呈现出一种难以遏制的革命英雄主义、理想主义,那么王树增的作品则是以无数真实可感的“小人物”重塑革命战争历史,呈现出历史的别样真实。作者个人化的历史表达还体现在对于“信仰”的集中诠释与塑造,《朝鲜战争》④(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版)表现了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极其艰难的处境下,恪守精神高地,谱写了一曲壮烈的中华民族生命之歌;《长征》(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版)突破了党派、阶级、国别、意识形态,完整呈现了人类历史上的精神丰碑——属于中华民族更属于全人类的伟大精神征程;《解放战争》(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版)诠释了人民解放军大无畏革命英雄主义背后,精神信仰的绝对力量。作品无处不凝结着作者对于“信仰”二字的深刻认识,在物质文化高速发展的今天,最广大人民的英雄气节、铮铮傲骨,决定了执政党的走向和民族未来的发展命运,王树增笔下所诠释的“信仰”,不只是影响中国革命历史进程的重要因由,更指向了中华民族的今天和未来。王树增另一创作特色就是其作品独树一帜的表述风格,他力避平白直叙的报道语言、不因军人身份的特殊立场平添浓郁政治色彩的空洞语汇,而是以口语风格,最大限度贴近历史本真,同时又对环境渲染、人物描摹等这些历史空白处的细节,表现出比一般报告文学家更为敏锐、恰切的把握与运用,呈现出与传统观念中社会新闻性报告文学截然不同的风格特征,“常常用小说的细节来刻画与塑造人物,用散文的语言来写景状物,用议论来表达思辨和评判,用诗情来营造意境和氛围,整体呈现出一种跨文体写作的风貌、独特的个人风格与审美特性”⑤。王树增对于“非虚构”战争文学的阐释与创作突破了传统报告文学在创作观念、表达方式上的桎梏,成功地实现了教育、感染、引导读者的意识形态化表达,引领了战争题材“非虚构”的创作和阅读热潮,使军旅报告文学成为“堪称与长篇小说并驾齐驱的新世纪军旅文学的另一重型文体”⑥。

张正隆在1980年代以撰写历史题材报告文学而蜚声文坛,新世纪陆续创作《枪杆子:1949》(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雪冷血热》(长江文艺出版社2011年版)、《一将难求》(白山出版社2011年版)、《中国1946》(白山出版社2014年版)、《无上光荣》(中国青年出版社2015年版)等历史题材作品。《枪杆子:1949》讲述了1949年中国这片古老大地上发生的改天换地的大变革,切取了这段历史中一些细小断面娓娓道来。作者用了近15年时间遍访大半个中国,真实记录了辽沈战役后,东北野战军入关南下一直到解放海南岛的全过程,讲述了林彪率领的第四野战军(即原东北野战军)在1949年的征战历程,记录当年鲜为人知的战争细节以及战争亲历者用枪杆子打江山的刻骨记忆。张正隆将目光锁定战争岁月白山黑水间播洒热血的人们,虽非战争亲历者,却以亲历者的姿态敬畏历史、探寻历史。他始终秉持传统报告文学作家的风骨,遍寻战争历史亲历者,所写内容无不建立在大量考察访问的基础之上,因此得名“用脚写作的人”。他秉笔直书历史中的新闻和真相,论述公正又具有极强的反思意识。当战争亲历者渐次离去,许多历史的真实也随之而去。张正隆能够以这样的品格进行有难度的写作,尤显可贵,也不失为对于历史题材报告文学写作中,日益盛行的“由文字到文字”创作模式的有力反拨。

自1990年代,彭荆风将主要精力转入长篇纪实文学创作,新世纪陆续出版长篇纪实文学《滇缅铁路祭》(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挥戈落日——中国远征军滇西大战》(上海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旌旗万里——中国远征军在缅印》(云南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等。《解放大西南》(云南美术出版社2009年版)扛鼎鲁迅文学奖,成为其60年创作历程中的重要里程碑。作品可贵之处首先在于它的真实性,20岁的彭荆风曾作为一名解放军战士参加解放大西南战役,60年来彭荆风始终生活在大西南,踏访西南边陲的各个角落,这些均奠定了这部作品的史诗品格的重要基础。《解放大西南》以明暗两条线索结构叙事,国共两军在战场上的正面较量为明,国共两党内部高层之间的心理攻坚等一系列和平解放行动为暗,明暗交织、交相呼应,构成了全篇张弛有度的结构美学。作为一部全知视角的文学作品,作品“以人代史,以人为中心转换叙述”⑦,一定程度上秉承了司马迁开创的史传文学传统,其中对人物形象的成功塑造成为作品最大的艺术特色。运用小说技法淋漓尽致地描摹人物的音容笑貌、性格脾性,将人物之间的社会关系、微妙情感紧密相连,把“人心向背”这一战争胜负的决定性因素贯穿人物心理及实际行动中,思路清晰地对事件所处的国内外政治时局、中共战略部署、国民党内部利益集团的角力等繁复的人物事件关系展开叙述,呈现出立体多维的人物性格、跌宕起伏的历史真容。尤其值得关注的是,彭荆风能够以丰富的人生阅历与感悟实现一种平和的视角,提炼历史洪流中个体人物的内心世界和命运遭际,使读者感同身受,跟随作家笔触,追溯那段波澜壮阔的战争历史。

非虚构长篇纪实文学《底色》(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版)是徐怀中先生亲历战争历史,酝酿准备了近半个世纪的心血之作,因其不可复制的独特经历、不容虚构的真实内容,以及丰富的文学价值、现代军事学术价值,奠定了其在当代报告文学中的突出地位,被视为新世纪军旅文学的重要收获。首先,作品蕴含丰富的文学价值是显而易见的,“第一,就题材而言,《底色》是近50年前‘中国作家记者组’组长徐怀中率组在越南南方战地采访的一部‘战地日记’,弥足珍贵。它真实地记录了20世纪60年代中期一个中国军人作家、记者的思想、情感和心态。第二,就文体特征而言,《底色》是小说家徐怀中先生一次探索性的、深思熟虑而又水到渠成的跨文体写作,别开生面。素材‘非虚构’,但写法却融小说、散文、通讯、政论于一体,底蕴却又是长期的知识储备、文化修养和战争思考,因此,它所呈现出来的风貌迥异于此前我们常见的报告文学、纪实文学乃至‘非虚构’之种种,别出心裁而又浑然天成。第三,就语言风格而言,《底色》的总体基调更偏向于小说,细节扎实,妙喻传神。作品中融进了作家深切的战争体验、心理感受和情感记忆,它是更加人性的、人本的,也是更加小说的。第四,就主题而言,《底色》以战争来反观和彰显人性,睿智、通达、深刻、犀利”⑧。从亲临一线的战争见证者,到拉开距离冷静回望的思考者,作者经历了一个对所采访过的战争不断认识、加深认识乃至重新认识的过程,同时也是一个对人民战争的思想、对现代战争的模式认识升华、理论升华和境界升华的过程。作品将严谨的纪实写作与严肃的军事思想研究融为一体,赋予了作品丰厚的现代军事学术价值。“46年的时空距离,我们看到作品的内容特别是涉及军事方面的内容与意识形态渐次剥离,而与现代军事变革和新战争形态的理论则有着内在的关联。从20世纪六七十年代至今,世界上还没有哪一场战争经历的时间、动用的兵力、阵亡人数,能与越战相比,《底色》所做的第一手战场记录无疑是一部现代‘战争启示录’,即使今天来看,不仅没有过时,而且还能感受到强烈的新鲜感和现实感,对于我军年青一代指挥员,称得上是一部生动形象、深入浅出、发人深思的军事必读教程”⑨。

战略研究专家金一南创作的《苦难辉煌》(华艺出版社2009年版),以长征为主线,聚焦大革命伊始至红军长征结束的20年历史,以战略思维、散文化语言、丰沛的情感对中国共产党人在各种力量分庭抗礼、交互作用的国内外大背景下,将苦难铸造为辉煌的艰辛历程进行全景式记录剖析,力图从党的历史上最为艰难曲折彷徨的岁月汲取精神力量,站在前人创造的高度上,为国家和民族“往哪里去”这一重大命题求解。作为研究国防战略问题的专家学者,金一南始终不忘追溯和探寻国家和民族命运,在作品中将民族、国家、党、个人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叙述方法上,打破传统党史研究以时间为线索的表达定势,以重大事件为纲,采取时空跳跃的写作技巧,综合运用倒叙、插叙、联想等方法。特别是以议论为主导,通过对比手法把中国国民党、中国共产党、联共(布)与共产国际、日本昭和军阀集团这四股力量综合在一起,分析理解中国革命现实;通过对斯大林、孙中山、蒋介石等历史人物在思想、经历与历史作用的对比,孙中山、毛泽东、蒋介石等代表人物信仰与人性的对比,李立三、博古等人在面对同一历史时期、历史课题,因不同思想方法、领导方法、工作作风所导致完全不同结果的对比,呈现了中国革命在特殊时期所面临的纷繁复杂的局势,展现了中国共产党历经苦难成就辉煌的艰苦历程。在表达方式上,注重以问题为牵引,长于议论,语言极具散文化特色。通过一个个具体的设问以及大量议论分析,回答了中国革命能够取得最终胜利、中国共产党能够最终取得政权的奥秘所在。《苦难辉煌》散文化语言特色打破了传统党史作品语言严谨单一的表述规范,作品呈现出灵活自由、清新自然、贴近读者的表达风格,同时也使作品饱含深厚而真挚的民族情感。

余戈历时十余载,先后完成并出版了“滇西抗战三部曲”:《1944:松山战役笔记》(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年版)、《1944:腾冲之围》(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年版)、《1944:龙陵会战》(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7年版),以“微观战史”的研究方法翔实叙事,填补了这一重大历史题材的空白。⑩余戈在《1944:松山战役笔记》首次提出“微观战史”的概念,运用战场“日记体”,按日推进,每一场大小战斗发生地的方位坐标,敌我的进退迂回,各股战斗力量的人员构成,双方得到的空中打击与支援情况,阵亡官兵的数字及修订,甚至日军残兵的逃亡路线,都得到了详细的追踪呈现。叙述中同时涉及敌我双方的战斗作风、战斗意志,每一次局部战斗的进退得失,双方指挥员的良苦用心,欲达成的军事目的等,通过翔实的历史细节还原出了一幅“真实战史的血腥拼图”⑪。作者以“微观”视角还原战场真实,聚焦一系列看似“琐碎”的战争要素,在对战争双方技术层面深入描写分析中,探求我方取胜之道和可汲取的实际作战经验,思考当时与先进国家的差距所在,相对于以往以主要人物、主要事件为线,从政治、外交等宏观角度切入的战史题材报告文学作品有很大突破。作品的考据同样具有示范性,作者将作品定位为“私家战史笔记”,在战争亲历者在世者寥寥,档案馆原始战况记载过于简略、粗糙的情况下,从民间记忆着手,搜集“县一级文史资料选辑、新闻报道、网站专题、博客这样的为专业研究者所轻蔑”⑫的“低端”文献,做史料的“拓荒”工作,在行文中进行比照、推理、分析和勘误,基本实现了“无一事无来历,无一处无根据”⑬。作者用去除想象、演义、杜撰的“非文学化”方式书写出卓具价值、令人信服的战争历史,以鲜有的学术规范性提升了历史题材报告文学的品格,创作出有作战价值的军旅报告文学。“因此说余戈的研究带动了一个方向,‘滇西抗战三部曲’的出版推动了一种历史著作‘品类’的兴起,或许并不为过”(杨奎松)。

与此同时,新世纪以来,军旅报告文学家创作出一批优秀历史纪实作品《中国秘密战》《原子弹调查》《罗布泊丰碑》《八千湘女上天山》《世界是这样知道长征的》,传记题材历史纪实作品《笔记开国将帅》《司徒眉生传奇》等作品还原历史真实面目,生动呈现中国近代革命战争、建设发展历程,以及为此付出艰辛努力的人们,以不同程度的叙事探索和当代思考,构成了与现实有意味的对话。

三 李鸣生、徐剑、党益民等的现实题材报告文学

记录当代军旅生活、书写当代革命军人核心价值,呈现新军事变革下的高科技强军之路,始终是当代军旅报告文学家的不懈追求与重要责任,也是现实题材军旅报告文学的题中应有之义。

“航天文学”的开创者、领军人物——李鸣生,自20世纪90年代起先后创作了“航天七部曲”⑭等作品,不间断反映我国航天事业的发展进步,为现实题材军旅报告文学的题材开拓做出了独特贡献。新世纪,李鸣生继续沿着这一军事高科技领域创作出《军委令——酒泉卫星发射基地上马秘录》(《中国作家》2002年第2期)、《风雨“长征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年版)、《千古一梦》(作家出版社2009年版)、《发射将军》(十月文艺出版社2010年版),每一部作品都事关航天事业,却又各具特色。如《风雨“长征号”》真实记录了中国“长征号”火箭走出国门,与世界接轨的历程。《千古一梦》采取双声叙事的手法生动记录了我国载人航天事业曲折辉煌的发展历程、举世瞩目的成就。《发射将军》将叙事焦点集中于酒泉基地司令员李福泽,以多重叙事对其人生命运和人格魅力做出形象、细致、生动的刻画。这种重复书写航天事业,但每一部又不曾重复的创作历程,反映了李鸣生在航天文学领域的执着追求,也考验着作者从不同角度驾驭同一题材的能力。李鸣生在驾驭航天题材作品的重要突破在于作品视野的开阔、思想的深刻,他并未把航天事业仅仅作为国防高科技重要领域来讴歌颂扬,而是不拘泥于一人一事,将其视为民族、国家、军队的命运、荣誉和尊严,甚至是关乎人类文明发展进步的重要事业,这一开阔的视角决定了其关于航天科技题材作品的独特表达,同时也构成了其作品的价值意义。《震中在人心》(《中国作家》2009年第11期)是李鸣生“航天文学”之外最具分量的作品,他以作家、军人、家乡人独有的三重身份捕捉鲜活生动的细节,从人心的角度,深情而深刻地揭示了汶川特大地震对于人心的震撼与重创,真诚而真实地发掘了地震现场和精神废墟上的人性之美、人性之善、人性之勇、人性之爱及人性之复杂与微妙;厚重而灵动地讲述了大地震如何粉碎、历练、重构并升华着人心、人性、人情、人缘和人品的诸多感人故事。《震中在人心》成为迄今为止关于汶川大地震最优秀的报告文学作品,在“灾难报告”这样一个主旋律写作中实现了个性、深刻、有价值的叙事。

徐剑1990年代创作《大国长剑》《鸟瞰中国》等作品,始终以战略导弹部队为创作阵地、精神家园,与火箭军部队血脉相连,长期深入部队生活,积累了大量一手素材。新世纪陆续创作出《砺剑灞上》(中国青年出版社2001年版)、《大国重器》[《中国作家》(纪实版)2018年第7期]等以战略导弹部队为素材的军旅现实题材报告文学。《大国重器》以宏大视角和激情澎湃的语言全景再现战略导弹部队发展历史,以52万余言系统梳理火箭军从无到有、从低端到尖端的发展历程,刻画了几代党和国家领导人、科学家、军队负责人的心血与努力,无数普通士兵和建设者的无私奉献,作品的立意独特在于,视这些鲜活英雄为真正的“大国重器”,书写他们的风骨、风度、风采、风范。可以说《大国重器》既是一部火箭军建设发展史,也是一部鲜活生动的英雄史,被评论界誉为“作者一次集大成式的重要写作”。除此之外,徐剑一系列围绕重大题材刻画反映新世纪时代发展进程的“非军旅报告”同样成绩斐然,此部分在另一节专论。

20多年间40多次入藏,将西藏作为灵魂栖居地与写作阵地的党益民,用心灵和生命感悟记录西藏武警交通部队官兵无私奉献、敢于牺牲的伟大精神,创作出《川藏线上生死劫》(《报告文学》2001年第9期)等感人至深的作品。《用胸膛行走西藏》(解放军出版社2005年版)讲述了常年为维护新藏、川藏公路畅通,付出巨大代价的武警交通部队官兵鲜为人知的故事。《守望天山》(《北京文学》2009年第6期)通过作者手记与相关当事人讲述实录,讲述了老兵陈俊贵出于对牺牲战友的感恩之情,转业后自愿放弃平静安逸的生活,重返遥远天山,在物质、精神生活赤贫的艰苦环境下,执着坚守战友陵墓24年的感人故事。这两部作品,前者树立了一个和平环境下,用年轻生命、高尚灵魂捍卫军人信仰的英雄主义集体;后者塑造了一个老兵永不褪色的战士精神,一个不着军装的军人光辉璀璨的道德形象。党益民并非专业作家,而他的写作实绩值得当下报告文学创作者思考,一句“用胸膛行走西藏”表明了他对于文学的执着,对于精神栖居地西藏的热爱,对于西藏武警官兵战友们平凡而崇高灵魂的虔诚敬畏之情。他的语言朴实真挚,写作手法亦无太多新奇,却深情道出了当代军人崇高的精神状态和思想信仰,实现了报告文学以真实性感染人、教育人的作用。

张子影的长篇报告文学《试飞英雄》(安徽文艺出版社2017年版)是作者跟踪采访中国空军试飞员队伍十六载的心血之作。作品全面揭示了这一充满挑战的高精尖端职业,也是和平年代距离死亡最近的职业。记录了中国空军试飞员队伍成立初期老一辈试飞员白手起家、艰苦创业,推动了飞机国产化的步伐,更刻画了以黄炳新、雷强、李中华等为代表的第二、第三代试飞员,德才兼备、智勇超群,瞄准世界航空发展的前沿,不断向世界尖端技术发起冲击。丰富拓展了强国强军梦的深厚内涵,充分体现了歌唱祖国、礼赞英雄的时代主题。曾在20世纪80年代与钱钢共同撰写新时期反映军事训练改革的滥觞之作——《“蓝军司令”》的江永红,2018年一篇《“蓝军旅长”》(《解放军报》2018年5月7日)再度横空出世,作品刻画了被誉为“草原狼”的中国第一支专业“蓝军旅”旅长、新一代“蓝军司令”满广志, 作品聚焦满广志扎根军营、务战思练,守定初心、一心为战的精神,为新时代军人和平军营建功立业提供了热血鲜活的样板。此外,伴随神舟飞船一次次壮美腾飞,高科技飞速发展的中国一次次令世界瞩目,以反映新军事变革和国防高科技发展成就为核心的报告文学创作渐次展开,以总装备部的“航天系列”创作为代表,集中展现了以新军事变革和国防高科技发展为核心的现实题材“军旅报告”的创作成果。大型报告文学集《中国载人航天——从梦想到现实》《飞天梦圆》《中国飞天梦》等一批“航天文学”佳作,作者们以专业而独特的视角、敏锐而前瞻的目光为新世纪中国航天事业的蓬勃发展写史,为无私奉献的国防科技工作者立传。还有《和平执子》《那一年,这一生》《绝对士兵》《生命使者》《今生无悔》《游牧天界》《寂寞是一条河》《往来香港的军车》等倾情书写当代革命军人的优秀作品。可以看到,新世纪军旅报告文学家笔下的当代革命军人虽有军事专家、士兵楷模这样的典型人物,但更多的还是默默奉献青春甚至生命的普通战士,这也从一个侧面呈现出新世纪军旅文学“英雄主义”的嬗变。

新世纪新阶段,遂行多样化军事任务成为我军核心军事能力的重要体现,特别是在抗震救灾等灾难面前,军旅作家亲历一线,创作出一大批作品,促成新世纪现实题材军旅报告文学的一个创作高潮。2008年汶川地震,呼应“地震纪实文学潮”,军旅作家们先后创作出:《遍地英雄》、《在天府的苍穹反复吟唱》、《我亲历,我看见》、《万里长空》、《大国不屈》、《英雄唐家山》、《跨战区行动》、《三日长过百年》、成都军区政治部汇编的《重兵汶川》,以及由总政宣传部组织58位专业作家和业余作者跟随部队深入汶川、北川等灾区一线,冒着余震危险采访完成的《惊天动地战汶川》等作品。从这些作品中可以看到,责任感与使命感不但赋予了军旅作家对现实敏锐的艺术感受力,也赋予了他们勇往直前、不畏艰险的战斗精神。

四 邢军纪、王宏甲、黄传会等的非军旅题材报告文学

相较于“军旅报告”,少数军旅报告文学家将他们的笔触更多地奉献给了“非军旅报告”,即当下中国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在关注社会现实问题、民生热点问题,聚焦弱势群体等问题上,更具现代意识、问题意识,批判更为理性、客观,呈现出新世纪报告文学的全新审美品格,也集中呈现了新世纪现实题材军旅报告文学创作的两大特点:“宏大叙事”与“理性批判”。军旅报告文学家在重大题材的选择上得天独厚,在盛世情怀的牵引下,不少重大题材作品在政府、军队相关文化部门的高度关注下得以实现,反映世纪之初时代发展进程的报告文学纷至沓来。这些作品集中体现了军旅报告文学家关注现实、感受现实、参与现实的强烈意识和艰辛努力,是记录中国社会现实的重要档案。

徐剑自1990年代末就开始专注于反映社会重大事件、重大工程的时事题材,新世纪以来先后创作出反映青藏铁路工程建设的史诗性著作《东方哈达》(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反映灾区军民和国家电网职工坚守本职、抗冰抢险、奋力保电的《冰冷血热》(中国电力出版社2008年版)。徐剑作品主要呈现以下特色:首先,作品内在的文学性、艺术性。在现实题材军旅报告文学家中,徐剑是较为注重语言文学性、作品形式美和艺术表现力的一位。以《东方哈达》为例,作者用仓央嘉措的诗为每一节作引子,将铁路“上行”“下行”及“岔道”作为作品结构叙事,使作品赋有唯美的阅读感受和独特的表现形式。其次,思想方面,以社会重大工程建设、重大事件为主要描写内容的报告文学虽以新闻性、真实性见长,却易于陷入旨趣不高、“政绩颂歌”的窠臼,而徐剑作品的最大特点就是能够以丰富的信息含量、深厚的人文情怀、独特的思想见解,使“时政报告”摆脱人物事迹、时事材料的堆砌与浅显。《东方哈达》将现实中领导人、专家、普通修路工与青藏铁路的情缘、筑路的感人故事,同文成公主西行、西原东归以及仓央嘉措的传奇浪漫人生这些历史、文化、宗教传说熔为一炉,将青藏铁路工程建设引向历史纵深,传达了青藏铁路的来之不易和重要作用。最后,徐剑作品最为动人的特质就是对普通人的真诚塑造,《东方哈达》将普通人置放于这项史无前例的工程建设和历史舞台之上,体现了作者对个体生命价值的敬重与仰视。《东方哈达》以独具匠心的诗意表达、丰富的信息含量、深厚的人文情怀,成为共和国报告文学中有关重大工程建设的厚重之作、大气之作。

孙晶岩是一位以现实重大题材作为创作源泉的军旅报告文学家,20世纪80年代最早涉足体育题材报告文学,新世纪陆续创作出描写西气东输工程建设史的《中国动脉》(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全景式描写中国筹办2008年奥运会的《五环旗下的中国》(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版)、首部对上海世博会进行文化解读的《珍藏世博》(当代中国出版社2010年版),以及 “看守所系列”⑮等多部大型作品,涉猎题材广泛、鲜有交叉,且多为“重大题材”、全景式写作。应该说,孙晶岩作品最可贵之处,在于始终具有家国天下的情怀,关注弱势群体、时代脉搏、祖国前途。尽管孙晶岩的作品还或多或少存在着材料剪裁欠妥、文学性欠佳等问题,但更需肯定的是,她始终以行动者的姿态,为记录行进中的中国,为新世纪现实题材报告文学在题材上的丰富做出的积极贡献。

如果说“时事报告”多是“颂歌式”,体现了军旅报告文学家关注当下、记录当下的现实意识,“问题报告”则是“批判式”,更多地体现了报告文学家的济世情怀。

“问题报告”在20世纪报告文学的发展过程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一度成就报告文学辉煌的“八十年代”。由于人们的法制意识日趋增强,报告文学家害怕官司缠身等现实问题,“进入新世纪以来,报告文学在反思的基础上调整了心态,并开始向两个方面‘转身’:一是向‘学术体’转变;二是将题材重点转向对‘三农问题’的审视和思考”⑯。其中,新世纪报告文学学术体转向,就是以军旅报告文学家王宏甲一系列描写时代变革下的作品为代表。始终关注“三农问题”的黄传会在新世纪奉献出《我的课桌在哪里》等优秀作品。此外,邢军纪(沉钟)通过恶性交通事件探讨社会文明秩序的《第一种危险》同样是以知识分子介入式的写作,寄托报告文学家的思想批判与参与现实的力量。这些作品包罗了新世纪社会全方位转型过程中凸显的若干现实问题,体现了军旅报告文学家对现实社会的高度关注、深度参与。

黄传会军旅题材作品和非军旅题材作品皆有成就。军旅题材作品有反映海军百年历史的“海军三部曲”:《龙旗——清末北洋海军纪实》《逆海——中华民国海军纪实》《雄风——中国人民海军纪实》。非军旅题材作品始终怀着关切的目光注视社会弱势群体,特别是以底层叙事为主的“反贫困题材”成为其创作的主要内容。自1989年希望工程实施第一年,黄传会走过六个省份二十几个国家级贫困县,创作出长篇报告文学《托起明天的太阳》,引发强烈社会反响,后陆续出版“反贫困三部曲”等作品,被称为“反贫困作家”。新世纪以来,黄传会继续以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创作出一系列“反贫困题材”作品。《我的课桌在哪里》(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版)深入发掘在大都市摸爬滚打的农民工子女的教育问题,《为了那渴望的目光》(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全景式展示了中国希望工程20年所走过的不平凡历程,是作者对希望工程20年的总结之作,也是作者对自己20年来持续关注、笔耕不辍记录希望工程这一重大题材所思所获的总结之作。《中国新生代农民工》(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版)对农民工这个数以亿计的群体存在的教育、就业、生存等诸多问题进行深入探索和大胆揭示,可贵的是同时提出了解决问题的对策和建议。可以看到,黄传会的作品始终聚焦人情冷暖,直面社会现实,以一名作家的社会责任感为民众代言。尽管,仅以一个作家的责任感和理性追问并不能完全解决由贫困衍生的种种现实问题,但作者以他的坚持不懈,证明了一个现实题材报告文学家所能发挥的作用:以理性思考反思社会现实,用心血之作参与社会现实,让越来越多的读者关注社会问题,从而实现影响现实社会的终极目的。同样关注中国扶贫工程的庞泽云和孙晶岩,也先后写出了长篇报告文学《中国:与贫困决战》《山脊》,作品让我们感受到了时代脉搏的跳动,倾听到了贫困中的底层百姓的呼声以及告别苦难的信心,见证了一个贫穷落后的国家,是怎样步履艰辛地走出困境的。同时也从那种诚实朴素的描述中,领悟到了历史行进的坎坷与推动社会进步所必需的耐心和代价。

在“非军旅报告”中,邢军纪、王宏甲较为典型,他们的作品几乎不涉猎军旅题材,作为“非军旅报告”的“专业户”,两个人在题材上也多以“问题报告”为主。在此,我们特别要对于以邢军纪、王宏甲为代表的始终以知识分子情怀关注中国社会现实问题的军旅报告文学家和他们的心血之作,表示深深敬意!同时,也为如此优秀的军旅报告文学家没能将笔触更多地伸向火热的军营,及时关注反映变革中的军旅现实生活而深表遗憾。

自20世纪80年代从事报告文学创作以来,邢军纪长期创作地方题材作品,内容涉及改革开放、法制案件、典型人物等,题材涉猎广泛,始终关注社会热点焦点问题。新世纪创作法制题材报告文学作品《第一种危险》,披露了震惊全国的郑州张金柱恶性交通肇事案, 迫于媒体和民众情绪、权力的压力,法院在“众声喧哗”的不良影响下误判张金柱死刑。作者通过大量一手资料,以冷静客观的笔调深入案件实质,以作家的理性、良知深入反思这场案件表面上是顺应民心,实际上是不依法治国的一场悲剧,揭示了对于一个文明国家和民族来说,真正的危险是一种无序状态,以至无法无天,草菅人命,这才是当代文明社会最大的危险。作者勇敢还原事实真相的品格值得尊敬。应该看到,作者对于这一案件的揭露和剖析具有深刻的反思批判价值,特别是对于网络舆论盛行,言论更为自由、真相更易含混的今天而言,尤其具有启示意义。长篇传记报告文学《最后的大师》,讲述了中国现代物理科学的奠基人,杰出的物理学家、教育家——叶企孙先生。叶企孙才学过人、品格高尚,引导培育了钱学森、钱三强、钱伟长、王淦昌、李政道、王大珩、康世恩等著名科学家,深刻影响当代中国科技与教育的进步和发展,被称为“大师的大师”。叶企孙先生身上凝聚着20世纪中国知识分子群辉煌贡献与坎坷命运的一个缩影,特定时代饱受不公平待遇,在屈辱和病痛中度过大半生,谢世多年后成就贡献仍未能被世人所知。作者应钱伟长之邀,历时10年写出了这部向叶企孙先生致敬的诚意之作。作者运用优美持重的语言、细腻生动的细节刻画和心理描写,探寻叶企孙先生的精神世界,以翔实的史料和丰沛的情感匡正叶企孙先生的生命位置,是一个知识分子站在另一个知识分子的角度,“对于中国社会历史的回溯与勘误;是在一个大师的人生形迹上对于一种作为、精神和人格的肯定和记忆”⑰。作品以一种隐喻的方式引发人们对于当代知识分子命运和现状的思考,“对于当代知识分子人格精神的重塑与指引,对于探究民族科技原创力损伤的根源都具有深刻的启示意义和重要的现实书写价值”⑱。

王宏甲是新世纪最具分量的报告文学家之一,新世纪以来先后创作了长篇报告文学《智慧风暴》(新华出版社2001年第2版)、《中国新教育风暴》(北京出版社2004年版)、《贫穷致富与执政》(北京出版社2006年版)等多部作品。凭借前沿、深刻的角度、观点,丰富的知识含量,融入学术体系的报告文学表达方式,形成了个人鲜明独特的创作思路和风格。《智慧风暴》是第一部以中关村科技园区为背景,记录中国当代新兴先进生产力诞生和崛起历程的报告文学作品。书中描写了知识经济风暴如何渗透改变着我们的生活,所涉及的问题包括中国的市场经济体制、改革、科技、管理、教育等多个领域。《中国新教育风暴》记录了经历重大转型期的当代中国教育,是一部有关素质教育和中国教育改革的长篇报告文学。教育关系国计民生、千家万户,王宏甲没有停留在对中国现行教育体制的声讨和批判上,而是把中国的教育问题放置在世界文化背景下进行观察思考,探索其根源、走向及未来发展趋势,寻求中国新教育之路。《贫穷致富与执政》接续王宏甲的1990年代成名作《无极之路》的探索内容,再次探讨了新世纪中国发展的重大主题——农村、农民与执政党问题。作品以浙江慈溪为例,又不止步于慈溪,探讨如何构建执政者与人民、三大产业之间、城乡之间、企业之间、企业领导层与员工之间的和谐关系。作品从贫富差距、劳资矛盾等问题出发,揭示和谐发展的现实需要,进而从文化与精神层面深度思考文化振兴与经济发展的意义,揭示文化传承与振兴才是致富与执政的根本要义。叙事风格上,王宏甲的作品以理性启蒙为主线,将叙事、写人与议论相结合。由于题材开阔、线索众多、人物情节交织,王宏甲在作品中摒弃一人一事的线性叙述,以“主题”结构全篇,融汇预续、倒叙、插叙等手法,并配以“相关思索”等形式,改变了传统报告文学淡化叙事结构创新的固有面貌,在报告文学的叙述方式上同样具有极强的创新和个人风格。王宏甲不只是发现、提出问题,更注重揭示所探讨内容的本质及发展趋势。如在《智慧风暴》一书提出“商人也是生产力”“很久以来,有人说教育救国、科技救国、枪杆子救国,却很少有人说经商救国”等许多观念,令人警醒甚至振聋发聩。《中国新教育风暴》继续《智慧风暴》在作品结尾增加“相关思索”的体例,但更集中于就一个问题进行深入思考,几乎是一篇篇独立完整的议论文。可以看到,王宏甲的作品已经从知识分子的责任、忧患意识层面,上升为理性思考,进而上升为文化研究,开启了报告文学学术体系的全新范式。他的作品是知识经济时代“以观点革命和思维革命为核心的,以现代性为指导的报告文学”⑲。

可以看到,新世纪以来,军旅报告文学“问题报告”基本被社会现实题材所垄断,这些现实题材作品注重多角度发现问题、认识问题、探索问题,不同于新时期报告文学激进、不容置喙的启蒙姿态,以全新的理性思辨进行启蒙。尽管有的学者认为彰扬宏大叙事正是报告文学在新世纪应对各种困境的振兴之路,但也有人认为反思批判意识与忧患意识才是报告文学最宝贵的精神特质,值得肯定的是,伴随着社会生活的不断丰富和军旅报告文学家的执着探索,现实题材军旅报告文学在歌颂与批判中发出时代的强音。

注释:

①丁晓原:《报告文学的关联指称与新叙事策略》,《文艺报》2012年3月21日。

②“报告文学有狭义与广义之分。狭义报告文学指的是切近当下现实,形象描写新近发生的人和事的纪实性作品,具备鲜明的新闻性、信息性和时效性。广义报告文学可谓‘泛化的报告文学’或‘报告文学的泛化’,其外延很广,包容性很强,等同于非虚构类纪实作品。”见李朝全《报告文学的范畴泛化及创作底线》,《南方文坛》2012年第1期。

③丁晓原:《复调与复式:新世纪十年报告文学观察》,《文艺争鸣》2011年4月5日。

④《朝鲜战争》原名《远东 朝鲜战争》(解放军文艺出版社1999年初版),因接近新世纪,且与《长征》《解放战争》不可分割,故将三部作品作为“战争三部曲”整体纳入新世纪军旅报告文学研究视域。

⑤朱向前、傅逸尘:《新世纪军旅文学:英雄主义精神向度与现实主义写作伦理》,《文艺报》2012年10月19日第2版。

⑥朱向前、西元:《只知诗到苏黄尽 沧海横流却是谁》,《解放军艺术学院学报》2014年第2期,第9页。

⑦雷达发言。见柏桦整理《纪实文学中的鸿篇巨著》,《文学自由谈》2010年第4期,第42页。

⑧朱向前:《遥远而深邃的“底色”》,《黄河文学》2013年第2期。

⑨张西南:《一部弥足珍贵的非常态战地文字——徐怀中新作〈底色〉阅读笔记》,《文艺报》2013年5月29日第6版。

⑩云南的松山、腾冲和龙陵,是1944年中国远征军在滇西对日军实施战略反攻作战的核心战场。以滇西战场的胜利为先声,中国的抗日战争也拉开了反攻的序幕。中国远征军滇西反攻作战是抗战以来正面战场唯一一次获全胜的大规模进攻作战,但这段历史却不为众人所知。

⑪⑬乔良:《真实战史的血腥拼图》,《1944:松山战役笔记 序二》,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年版。

⑫殷实:《微观战史的价值》,《文艺报》2010年9月29日第6版。

⑭《飞向太空港》《澳星风险发射》《走出地球村》《远征赤道上空》《风雨“长征号”》《千古一梦》《发射将军》。

⑮孙晶岩的“看守所系列”包括:《中国女子监狱调查手记》(作家出版社2002年版)、《重绽芬芳》(长虹出版公司2002年版)、《女监档案》(文汇出版社2008年版)。

⑯胡柏一、王玮:《新世纪报告文学的新趋向》,《深圳大学学报》2009年第1期。

⑰⑱孙海霞:《不该让遗忘成为馈赠》,《文艺报》2012年1月4日第7版。

⑲雷达:《以观点革命和思维革命为核心的报告文学——雷达在王宏甲〈中国新教育风暴〉研讨会上的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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