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若木

朱佳木

于若木同志是我从内心深处敬重和怀念的革命前辈，这固然与我在陈云同志身边工作过有关，但主要原因还不在这里，而在于她的高贵品德和人格魅力。

由于父母的原因，我从学生时代就听说过于若木这个名字，而且从一开始就是和她虽然与陈云同志同在中财委工作，但坚持自己骑车上下班这件事联系在一起的。说来也巧，1981年我从胡乔木同志办公室回到中央书记处研究室工作，第一次看见她，就是见她下班时骑着自行车回家。一位老同志悄悄告诉我，她是陈云同志夫人，现在科技组当顾问。不久后，我被调到陈云同志办公室工作，同她接触就多了，对她的了解也逐渐加深。

凡是做过秘书工作的人大多都有一个体会，就是和首长的关系好处，难处理的往往是和首长夫人的关系，而我在陈云同志处工作那几年，却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因为她从来不干预陈云同志工作，更不对陈云同志身边工作人员指手画脚。相反，倒是我工作遇到难处时，能从她那里得到理解和支持。

于若木阿姨首先是一个富有爱国心和正义感的革命者。她还在北平上中学时，就参加了“一二·九”运动，后来被吸收入党;经过地下斗争考验后，被派到延安学习;又经过组织挑选，被派到陈云同志身边做医疗护理工作。陈云同志提出和她结为夫妻时说过一句话：“我是个老实人，你也是一个老实人。老实人跟老实人在一起能够合得来。”后来的事实说明，于阿姨确实是个老实人，而且是一位党性极强、极守政治规矩的老实人。延安时期条件艰苦，陈云同志和她住一孔窑洞，有领导同志来谈工作，无论冬夏，她总是躲出去。陈云同志工作上的事她从不打听，不交代做的事她从不擅自做主，有时简直到了刻板的程度。记得1982年春天，陈云同志确定了去杭州修养的时间，我去通知于阿姨做准备，他却说：“首长没讲让我去呀。”我一听赶紧向陈云同志报告，陈云同志说：“她当然要去。”有了这句话，她才着手准备行李。

陈云同志不交代的事，于若木阿姨不越雷池一步，但对交代了的事，她总是尽心尽力，一丝不苟地去做。延安时代没有打字機，陈云同志的一些手稿交给她抄写，她总是一笔一划，抄得整整齐齐。正因为如此，她对陈云同志的字迹十分熟悉。1982年5月，陈云同志在杭州休养，我把中央档案馆请他辨别的一份有关遵义会议的无头档案送给他看。过了不到一个小时，他把我叫去说：“这份东西是我的笔迹，我让于若木也看了，她也说是我的字。这是我在遵义会议之后，为向中央纵队传达会议情况而写的传达提纲。”正是对这份档案的确认，解开了我们党史上很多很长时间弄不清楚的问题。

于若木阿姨从不干预陈云同志工作，但当她了解陈云同志所关心的事情后，总能及时提供一些材料和情况，默默无闻地协助他工作。比如，现在大家都知道，困难时期陈云同志为解决居民营养不良的问题，提出给城市人口每人每月供应3斤大豆。这个主意就来源于于阿姨提供的一份材料，上面说每人每天最少需要70克蛋白质：一斤粮食是45克，一斤蔬菜是5克，一两黄豆是20克，凑起来刚好70克。现在还知道，上世纪80年代初，陈云同志提出重视和解决中年知识分子生活困难问题，对现代化建设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而向陈云同志提供“中年知识分子生活负担重、工资收入低、健康水平差”这一材料的，也正是于阿姨。1982年的一天，陈云同志交给我一封北京航空学院教师写给中央书记处研究室科技组的信和全国政协关于知识分子政策问题调查组的报告，说这两份材料反映的情况很重要，要想办法提高中年知识分子的工资，把改善他们的工作和生活条件当成基本建设的一个“项目”，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他要我替他就这两份材料反映的问题起草一封给中央常委的信，并对我说“这两份材料是于若木送给他的。”

于若木阿姨从不以首长夫人自居，更不养尊处优、游山玩水，而是利用自已相对特殊的社会地位和在科技管理岗位上长期积累的知识，独立开展一些公益活动，如关心老区建没、支持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等等，用这种方式力所能及地为人民服务。在这些活动中，她做得最多的是关心、宣传、推广营养科学和营养事业，并且是充满热情、全身心地投入。那些年，我常听她说的几句话是：“一杯牛奶可以强壮一个民族”、“什么时候我们喝的牛奶比喝的酒多了，什么时候我们国家就有希望了”、“宴会桌下是棺材”等等。最近我翻看她的《中国营养促进文集》，发现被她关注的营养种类，从微量元素到植物蛋白、菌类食品、花粉、茶叶、牛奶、豆奶、椰奶、水产品、低聚糖、离子水，几乎应有尽有。

营养工作，从营养配餐到营养午餐、方便食品、速冻食品、营养教育、厨师培训、烹饪技术学习，几乎面面俱到;营养对象，从婴幼儿到青少年、老年人、贫困地区人员、运动员，几乎无所不包。

于阿姨做起事来十分认真，而且非常执着。只要她认为是科学的、对人的健康有益的事，就到处宣传，可以说到了不论时间、不看对象、不知疲倦的程度。有一年我和她同乘一辆火车去北戴河度假，她了解到我儿子食欲不大好，便把他叫到身边，对他讲了很多有关饮食、保健方面的知识，几乎讲了一路，回到北京后，又托人为他买了专门的保健品，还亲笔给他写了封信，提醒他要注意的事。这封信我一直珍藏着，不时拿出来教育孩子，也教育我自己。有一年，于阿姨了解到手指贴胶布有保健作用，便到处推广，还亲自把事先剪好的胶布给人一个手指一个手指的贴，我也被她贴过。那年于阿姨已过八十岁，身体又不好，每当忆及此事，她那股真诚待人、助人为乐的神情便浮现在眼前，令我感慨不已。

凡是接触过于若木阿姨的人都有一个共同感觉，就是她的朴实无华、处事低调、待人和气、平易近人。她说起话来总是细声慢语，有时声音小的甚至让人听不清楚。她为人善良，对市场经济带来的社会变化不很适应，对人依然像在革命年代一样，总是往好的方面看，有时甚至到了轻信的程度。

但她也有十分勇敢刚强的一面，有时甚至能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文化大革命”期间，陈云同志被疏散到江西南昌郊区，她被下放到中国科学院在湖南的“五七”干校。1970年“一打三反”运动中，谁也没有想到，她处在那样的逆境，竟然敢给江青贴大字报，而且一贴就是两张，一张题为《铺张浪费、挥霍无度的盖子必须揭开——江青是党内最大的剥削者寄生虫》，另一张题为《必须揭开铺张浪费的盖子——江青是马克思主义者还是修正主义者》。在江青如日中天的年代，她当然被毫无悬念地打成“现行反革命分子”，批判斗争，隔离审查，开除党籍。直到两年后，陈云同志回到北京，就此事给毛主席写信，她才被解除“群众专政”，允许回家，但党籍却拖到1975年“全面整顿”时才恢复。

习近平总书记在纪念陈云同志诞辰110周年座谈会上讲话指出：“陈云同志身上表现出来的坚定理想信念、坚强党性原则、求真务实作风、朴素公仆情怀、勤奋学习精神，永远值得我们学习。”他在建党95周年大会上又说：“我们要永远保持对人民的赤子之心……面向来来，面对祧战，全党同志一定要不忘初心，继续前进。”我认为，于若木阿姨就是这样一位一辈子不忘初心的共产党人，她是陈云同志的好战友、好伴侣、好学生，是陈云同志优良家风的铸造者之一，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我们今天纪念她，就要像她那样，永远保持对人民的赤子之心，为着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继续奋斗。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原副院长、中国社会科学院“陈云与当代中国”研究中心理事长、陈云同志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