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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芸庐纪事》的相关史料问题※

2019-05-22刘铁群

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 2019年8期
关键词:纪事人世间沈从文

刘铁群

内容提要:沈从文在抗战时期创作的小说《芸庐纪事》曾先后在桂林版《人世间》、昆明的《文聚》以及天津的《益世报·文学周刊》上发表,后两次发表在内容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改动。目前不少沈从文的“年表”“年谱”以及研究资料对《芸庐纪事》刊发过程的描述存在明显的史料错误。与此同时,不少收录《芸庐纪事》的文集在对该作品内容的处理上也有比较严重的错误。基于上述问题,本文对沈从文《芸庐纪事》的相关史料问题作出考证与梳理。

1942年,沈从文在“重写湘西”的计划中满怀激情地创作了长篇小说《芸庐纪事》,但该作品在桂林版《人世间》首次连载过程中所遭遇的波折使沈从文经受了巨大的精神痛苦。之后,《芸庐纪事》又在昆明的《文聚》以及天津的《益世报·文学周刊》上发表。与《人世间》的版本相比,这两次发表的作品在内容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改动。目前不少关于沈从文的“年表”“年谱”以及研究资料对《芸庐纪事》刊发过程的描述存在明显的错误。与此同时,不少收录《芸庐纪事》的文集在对该作品内容的处理上也有比较严重的错误。因此,有必要对沈从文《芸庐纪事》的相关史料问题作出考证与梳理。

沈从文的《芸庐纪事》于1942年10月在桂林版《人世间》第1卷第1期开始刊登,计划分几期完成作品的连载。但第2期因特殊情况没有刊登续稿,主编凤子在《编后》中做了说明:

在第二期里,有两篇文章的续稿,因了特殊情形未能刊出,这儿除了向读者道歉外,并且也要向作者胡风先生,沈从文先生请罪。编者的苦衷,想读者和作者必定谅宥,附带申明一句,芸庐纪事者可以在第三期里刊出,姑在此预告一笔。①《人世间》第3期兑现了编者的预告,继续连载《芸庐纪事》。但到了第4期,连载再次中断,该期的《编后》再次做了说明:“沈从文先生的‘芸庐纪事’也因他故不再续登(沈从文先生答应继续为本刊写短篇),这是不得已之苦衷,请读者特别的原谅。”②显然,桂林版《人世间》对《芸庐纪事》的连载仅出现在第1卷第1期和第3期,而且作品最后是被腰斩,没有连载完毕。

关于《人世间》最初刊载《芸庐纪事》的情况,不少文献出现了史料错误,如糜华菱的《沈从文年表简编》中关于1942年的一段描述如下:

10月15日,以战时沅陵为背景的纪实文学《芸庐纪事》在《人世间》创刊号连载,分4期于下年1月15日刊完。其中第三章曾被图书审查官员扣压,“交涉发还,重写一次,一万字改成六千,精神早已失尽了”,以后经补充修改,又重新刊载于1947年2、3月间的天津《益世报·文学周刊》上。③

这段文字中关于“《人世间》创刊号”的提法是不严谨的。《人世间》早在1939年已创刊于上海,沈从文的《芸庐纪事》是发表于1942年在桂林复刊的《人世间》。这段文字更严重的错误是强调《芸庐纪事》“分4期于下年1月15日刊完”,这种描述显然是不查阅原始期刊前提下的推理编造。桂林版《人世间》是文艺月刊,按常规的出版周期推理,1943年1月应该出版第4期。但抗战时期期刊出版艰难,刊物出版的脱期延后是常有的现象。核对原刊,1943年1月出版的是《人世间》的第3期,并非第4期。而且实际情况是《芸庐纪事》仅在第1期、第3期上刊载两次,并没有“分4期”连续刊载。

吴世勇编的《沈从文年谱》中关于《芸庐纪事》的描述也有明显错误,现摘录如下:

秋,《长河》第一卷准备在桂林明日社出版时,遭扣压,虽经重庆桂林两度审查各有删削,仍不能出版。《芸庐纪事》写到第四章时,前三章拟陆续发表,但因第三章被扣,创作因此搁置。后仅发表了第一、二章。

10月15日,小说《芸庐纪事》开始在《人世间》第1卷第1期连载发表,署名沈从文。本日所刊为其中的“第一 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人”部分。④

1月15日,小说《芸庐纪事》继续在《人世间》第1卷第3期上刊出,署名沈从文。本日所发为:“第二大先生,你一天忙到头,究竟干吗?”部分。《芸庐纪事》原计划继续在《人世间》连载发表,但随后的第三章被图书审查官员扣压,“交涉发还,重写一次,一万字改成六千,精神早已失尽了”。全篇创作因此搁置,故本期后即不再在《人世间》刊出。以后全篇经补充修改,又重新刊载于1947年2、3月间的天津《益世报·文学周刊》上。这篇小说现收入《全集》第10卷《芸庐纪事》集,及《文集》第7卷。⑤

上述文献的错误有三处。第一,说《芸庐纪事》“仅发表了第一、第二章”是错误的。作品的第三章虽然被扣压,并不是没有发表。实际情况是《人世间》刊登了《芸庐纪事》的第一至第三章,其中第三章是删改压缩后发表,也就是作者说的“一万字改成六千字”。第二,对1942年10月15日《人世间》刊载《芸庐纪事》的内容描述有误。此期刊载的内容不是一个部分,实际包括两部分:“第一,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人”和“第二大先生,你一天忙到头,究竟干吗?”第三,对1943年1月15日《人世间》刊载《芸庐纪事》的内容描述也有错误。此期刊载的是“第三,我动,我存在;我思,我明白一切存在”。而非第二个内容。之所以会出现上述错误,很可能是作者根据《芸庐纪事》第三章曾被扣压推断《人世间》仅发表了第一章和第二章,既然作品在《人世间》连载过两次,就想当然地认为第1期和第3期分别发表的是第一章和第二章。类似的错误在其他文献资料中也多次出现,比如《沈从文全集》附卷(北岳文艺出版社)中的《沈从文年表简编》对《芸庐纪事》的描述:“秋,《芸庐纪事》写到第四章时,前三章拟陆续发表,其中第三章被扣,创作因此搁置。仅一、二章于10月和翌年1月,分两次在《人世间》杂志发表。”⑥另外,《沈从文全集》第十卷(北岳文艺出版社)收录《芸庐纪事》后在文末所附的文字中提到“当时未发表的‘第三’章原稿旁”⑦,这样的表述也是认为第三章没有在《人世间》发表,显然是错误的。

上述资料都提到《芸庐纪事》1947年在天津《益世报·文学周刊》重新刊发。但《芸庐纪事》第二次发表并非1947年,而是1945年。1945年,昆明的《文聚》第2卷第2期发表了《芸庐纪事》。那么,沈从文的《芸庐纪事》在五年之内就发表了三次,有了三个不同的版本。沈从文的全集或文集在收录该作品时应该以哪个版本为准?应该如何处理作品的内容?要解决这一问题,就需要对三个版本的《芸庐纪事》进行对比,并考证《芸庐纪事》续写的问题。

1945年《文聚》版《芸庐纪事》的发表方式不是连载,是一次性全文刊发。与《人世间》的初版本相比,《文聚》版的内容变化不大,沈从文只是对个别地方做了微小的调整修改,使表达更恰当贴切。比如第二章结尾,《人世间》版本内容如下:“可是不多久,就又忙匆匆的出了大门,到天主堂向神父办交涉去了。原来他想起了病人疲劳,得喝一点葡萄酒,恢复体力。这地方唯有神父藏得有好酒,唯恐明天来不及办理,就即刻走去。”《文聚》版的结尾稍有改动,比初版本增加了一句:“可是不多久,就又忙匆匆的出了大门,到天主堂向神父办交涉去了。原来他想起了病人疲劳,得喝一点葡萄酒,恢复体力。这地方唯有神父藏得有好酒,也唯有他能从神父地窖中把酒取回家中,唯恐明天来不及办理,就即刻走去。”显然,《文聚》版增加的一句内容更好地刻画了大先生的性格,凸显了他的乐观与自信。

1947年,天津的《益世报·文学周刊》第三次刊发《芸庐纪事》,这个版本与《人世间》和《文聚》发表的文稿相比有比较大的改动。这种改动主要体现在《芸庐纪事》曾被禁载的半章得到了补充,补充的内容就是第三章大先生的内心独白。第三章的标题是“第三,我动,我存在;我思,我明白一切存在”。在这一章中,“思”是非常关键的内容。大先生从外表看来邋遢、马虎、随性、幽默,但实际上大先生的形象是复杂的,小说在第二章曾埋下一个伏笔:“样子既不好看,穿著又十分马虎,所以陌生人从神气间推测,总以为非学非商,倒很像个侦缉队员的小助手,或侦缉队员的目的物。猥琐以外还处处见出一个‘老枪’的派面,恰像是身心多年来即早已被烟膏浸透,烟气熏透,且必需用鸦片烟作粮食,方能继续维持生存。然而若仔细一点从这人相貌骨骼上看看,却也许还可以发现一点另外东西。五官实在相当端正,耳大面长,鼻梁高直,额角宽阔隆耸,外表某种邋遢马虎处,终掩不住他那点人格上的正直与热情,智慧和巧思。”第三章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通过“思”来表现大先生的“正直与热情,智慧和巧思”。在《益世报·文学周刊》刊发的《芸庐纪事》中,以大先生内心独白为形式的“思”占据了第三章的大部分篇幅。大先生对晚清、民国以来的政治与文化的发展进行回顾、反思、批判,并思考国家民族的历史、现实与未来的关系:“个人的败北与牺牲的壮烈,虽保证到民族胜利的必然,可是还有个三十年的历史,一笔拖赖支吾作成的账目,犹未结清,终于与这个新的发展混成一片。一切出于人谋不臧因循敷衍而来的弱点,都还必然要影响到未来。”“过去的业已成为过去了,或有人自为践踏先知血迹前进,或有人又被别人认为穿着愚人笨重套鞋而行,总之恩怨是非都完了。然而‘过去’的幽灵,恐怕还依然紧紧的附在一部分人的观念上,表现在他们的行为企图上,而又必然还要影响到这个民族将来发展的命运上。”大先生的思考充满了智慧与忧思,也带着尖锐的锋芒,这样的文字在沈从文的小说中是少见的。这尖锐的锋芒应该就是《人世间》的编辑在第二期《编后》中暗示的不能续载的“苦衷”。在桂林版《人世间》所发表的第三章中,大先生的内心独白大部分被删减,主要剩下了乐观积极的部分,也就是大先生在痛苦中燃起希望和信心的部分。比如下面这段描写:“只要兵役制度能逐渐在法规中进行,我们还有的是年青人!只要是对外,正在长成的还可望从炮火教训中慢慢的长成,得到竞争生存经验的!……不过这些经验,是要和那个过去的夙命缠缚在一起,形成明日的困难?还是能够完全摆脱过去,单独在忧患中新生,一切向光明迈进的新生?”从这段文字也可以看出,沈从文对第三章的删改颇费心思。他以看似乐观的文字使这一部分在删改后能够发表,但这绝不是盲目的乐观,更不是浅薄的乐观。这段文字在坚定信心的同时也满怀忧患,连续使用的两个问号使思考通向一个开放和未知的空间,这种开放和未知中隐藏的是大先生内心深处的痛苦和迷惘。显然,沈从文删改的目标应该是既能通过图书检查,又尽量保留自己小说的特质和创作初衷。

除了补充大先生的内心独白,《益世报·文学周刊》刊载的《芸庐纪事》对不少细节进行了修订,使描写更饱满、更生动。如《人世间》版本和《文聚》版本对大先生内心独白结束后的自我解嘲的心理描写仅用了一句话:

你是怎么?你难道也要做大文学家了吗?家里有二老一个已经够麻烦了。

在《益世报·文学周刊》版本中,这段话修改如下:

我的大先生,你是怎么的?你难道也要做大文学家了吗?家里有二老一个,已经给自己和社会够麻烦了。铁打的头脑,终日不思不想,还可磕山核桃用。至于长年来思索人的事情,想去想来找寻不出个好结论时,又从而烦恼,气得个头眼昏花,算做什么?你即因这个气翘了辫子,也没有用!何况那些讨厌你的,政治意见不合的,在生时还会造出许多下流谣言,死后无凭据,岂不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好?大先生的原型是沈从文的大哥沈云麓,二老(小说中的文学家)的原型自然是沈从文本人。这段修改后的文字更生动细腻地表达了大先生的心理,既为二老感到自豪,也颇感无奈,而这自豪与无奈又是通过幽默的方式表达的。

在《人世间》版本和《文聚》版本中,第三章大先生骂厨子老宋懒的一段是简洁的几句话,意思表达得清楚明白,但没有太多的感情色彩:

老宋,老宋,你怎么还不起来,简直是委员!一个人那么懒,不成的!先得尽你的责任,要勤快点。这是打仗的时候,不能落伍的!

在《益世报·文学周刊》版本中,这段话修改如下:

老宋,老宋,把戏够了,怎么还不起来,简直是筹赈委员,有名无实!一个人那么懒,终不成的!常言道,屎吃头一节,凡事要勤快点!这是打仗的时候,那能落伍?一落后,你赶不上的。‘大拉隔山,小拉隔湾’,你但倒逍遥自在。说你还不认账,牙巴骨脆酥酥的,这样那样,湾里坳上,可不是昨天到航空母舰上出了花样,淘得虚飘飘的,才爬不起床?修订后的这段话表现了大先生从痛苦的思考中解脱出来,迅速、回归率真快乐,恢复了老顽童本色。他对老宋的骂,不是真心的责骂,而是调侃、戏谑、找乐子。表面上看是骂老宋,实际上是寻求表达的快感、释放心中的情绪,这在某种程度上正是大先生的生活方式。小说中的大先生是个“话唠”,他从早到晚忙个不停,忙的一个主要表现形式就是“说”。大先生整天满街走动,跟各种各样的人说话:“到街上任何一处都可停下来,说两句笑话,嚷一嚷,再低下头去把铺子里新到的货物药品仿单商标研究欣赏一番,问问行市,问问销路,即便鲇鱼似的溜了开去,要挽留也挽留不住。”在小说中,开铺子的、摆摊儿的、传教的、行医的、邮局的、税关的、厨子老宋甚至他养的那只猫,都是大先生“说”的对象。在大先生“说”的过程中,我们看到他的天真烂漫、正直善良;也是在大先生“说”的过程中,我们看到他能以笑谈化解风浪,坚强地掮起生活中的沉重。似乎只要大先生开口述说,生活就变得生机盎然、有滋有味,让人有无穷的感慨,也有无限的留恋。沈从文修改后的这段文字生动地凸显了大先生的性格,为整个作品增色不少。

《人世间》和《文聚》刊载的《芸庐纪事》第三章的结尾内容相同,是大先生与猫的对话,以及由猫引起的天真的想法:

大先生笑着说:“好,到廊子上练习练习去,我们国家已经总动员了!”又心想,“它明白,它懂,说不定还记起‘张巡杀爱妾享士’的故事,担心将来有一天会被我捉来杀掉,加作料焖好给受伤兵士吃。就和许多胆小无用的人一样,神经扰乱,此后一闭起眼睛就会要做恶梦,怕做梦,就会失眠的!唉,真的失眠了,从那里来那么多安眠药!做官的,经商的,和教书的,失眠的人已够多了啊!”

这个结尾生动有趣,但也让人感觉戛然而止、意犹未尽。《益世报·文学周刊》刊载的《芸庐纪事》的结尾,在对这段文字稍作修改润色后,又加了一段山城的景物描写:

大院中那株垂荫一亩的常青树顶起始有了鹰的啼唤,天明了,整个山城在浓雾中。这个结尾含蓄蕴藉,令人回味无穷,而且与小说开头引用的《女难》和《湘行散记》中的景物描写遥相呼应、融为一体。

通过对《芸庐纪事》三个版本的对比可以看出,《益世报·文学周刊》的版本不仅补充了曾被删节的内容,而且在细节描写上更饱满生动,在结构上也更有整体感。但值得注意的是,三个版本的《芸庐纪事》虽然在内容上有差异,但总体框架是一样的,所包含的三章的标题也完全一致。也就是说,《芸庐纪事》在第二次和第三次发表时,只是在原有框架中进行了修改和补充,并没有新增章节,这三个版本的《芸庐纪事》都是未完稿。那么,沈从文曾说的“因禁载,全作随之搁置”⑧的情况后来是否有改变,他是否续写了《芸庐纪事》的第四章?查看沈从文1940年代发表的作品可以发现,与《芸庐纪事》有最明显联系的作品是小说《动静》。《动静》刊载于1943年12月《文聚》的第2卷第1期。这篇小说的内容与《芸庐纪事》的前三章颇有连续性。《芸庐纪事》第三章的结尾是大先生等待在前线为国负伤的团长弟弟回家疗养。《动静》写的就是一位受重伤的年轻团长在家乡养病的经历,这位团长的原型就是沈从文的弟弟沈荃,小说中也出现了团长的哥哥大先生,还有厨子老宋。从情节到人物的连续性会让人产生猜疑,《动静》是否是《人世间》未连载完的《芸庐纪事》的第四章?认真对比两个作品可以发现,这两个作品有明显的连续性的同时也存在很大的区别。《芸庐纪事》的故事聚焦在大先生身上,大先生的形象极具魅力。而《动静》的故事聚焦在团长身上,大先生的身影几乎一闪而过。《芸庐纪事》的风格偏于轻松幽默,《动静》的风格则偏于沉重忧伤。从标题来说,“动静”与《芸庐纪事》中的三个标题并列在一起很不合适。第三章的标题是“我动,我存在;我思,我明白一切存在”。这里的“动”和“思”实际已经包含了“动与静”的意思,沈从文不会给《芸庐纪事》第四章取“动静”这样一个标题。如果我们把《动静》拼接在《芸庐纪事》后面,就会感觉不协调,不像一个完整的作品。而且,《动静》和《芸庐纪事》曾先后发表于《文聚》第2卷的第1期和第2期。如果《动静》是《芸庐纪事》的第四章,沈从文不应该不作任何说明,颠倒顺序先发表《动静》,再刊发《芸庐纪事》。到了1947年,《芸庐纪事》在《益世报·文学周刊》第三次刊载时,沈从文仍然没有把《动静》纳入《芸庐纪事》。显然,《动静》是与《芸庐纪事》有一定关联的作品,但它不是《芸庐纪事》的第四章,而是一个独立的小说。除了《动静》,笔者在沈从文已发表的作品中没有发现与《芸庐纪事》有明显关系的作品。目前,也没有研究者宣布发现了《芸庐纪事》第四章的手稿。因此,关于沈从文是否续写了《芸庐纪事》第四章的问题暂时无法明确判断,只能存疑。

《芸庐纪事》三个版本之间的变化以及它与小说《动静》之间的关系为沈从文全集和文集的编辑提供了重要的依据。在无法确认沈从文是否续写了第四章的情况下,关于《芸庐纪事》的收录应该以《益世报·文学周刊》的版本为准。就目前沈从文的全集和文集收录《芸庐纪事》的情况看,出现了三种差异巨大的版本。第一种是以《益世报·文学周刊》的版本为准,内容包含三章,三章的标题与《芸庐纪事》在《人世间》《文聚》和《益世报·文学周刊》三次刊载时完全一致。这个版本是正确的。《沈从文全集》第十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2009年版)和《沈从文小说全集·卷十二:楼居·芸庐纪事·雪晴》(长江文艺出版社2014年版)都属于这种版本。第二种是以节选的方式收录。《沈从文的湘西世界·往事》(岳麓书社2013年版)所收录的《芸庐纪事》只有第一章和第二章,并在目录中注明“节选”。这种版本并没有错误,但对一个重要作品少收录一章的内容,会给研究者带来不便。第三种是保留了《益世报·文学周刊》版本的第一章和第二章,删掉了第三章,同时把小说《动静》作为最后一部分纳入了《芸庐纪事》。《芸庐纪事》先后三次发表都包含了第三章“我动,我存在;我思,我明白一切存在”,这一章毫无疑问是《芸庐纪事》的组成部分,没有理由把它删掉。而《动静》本该是独立的作品,也不该随意拼接。这种版本显然有严重错误。花城出版社和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香港分店1983年共同出版的《沈从文文集》第7卷所收入的《芸庐纪事》就出现了这样的错误,1992年该书再版时,这一问题依然没有得到修订。完全同样的问题在其他几个版本中也存在。岳麓书社1992年出版的《沈从文别集》(共20卷)在沈从文作品出版史上具有重要意义,其中《龙朱集》收入的《芸庐纪事》与花城出版社出现同样的错误。2005年该书再版时,这一问题也没有得到修订。还有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年出版的《沈从文别集·龙朱集》和湖南人民出版社2013年出版的《沈从文文集》第7卷收录《芸庐纪事》时也存在同样的问题。可见,在《芸庐纪事》的收录中出现错误的文集不仅数量不少,其中还有评价比较高的选本。这些存在错误的文集必然成为沈从文研究的隐患。

《芸庐纪事》是标志着沈从文“湘西叙事”转型的代表性作品之一,在沈从文创作历程中具有重要的意义。关于《芸庐纪事》在史料描述和作品收录中存在的错误应该引起学术界和出版界的关注,并给予更正,这样才能为沈从文研究提供正确的史料基础和文本依据。

说明:本文引用的《人世间》等刊物的文献,严格尊重原文,所以在标点使用规范上与今天存在明显不同。

注释:

① 凤子:《编后》,桂林版《人世间》第1卷第2期。

② 凤子:《编后》,桂林版《人世间》第1卷第4期。

③ 糜华菱:《沈从文年表简编》,《新文学史料》1995年第3期。

④ ⑤ 吴世勇编《沈从文年谱》,天津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47、250页。

⑥ 沈虎雏编《沈从文年表简编》,《沈从文全集》附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3年版,第27~28页。

⑦ ⑧ 《芸庐纪事》文末附录,《沈从文全集》第10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249、24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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