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达夫与王映霞的美好时光
2019-05-17陆其国
陆其国
一见钟情 情难自已
1927年1月14日,32岁的郁达夫前往上海马浪路(今马当路)尚贤坊40号看望在日本留学时的同学及同乡孙百刚,结果在孙家不期遇上借住在孙家的毕业于浙江省立女子师范学校、时年18岁的王映霞,对其一见倾心,就此展开疯狂追求。孙百刚很快看出郁达夫的表现有点奇怪。比如郁达夫请客外出吃饭为什么一定要叫汽车?再说即使坐汽车,大家一起出去,街口就是汽车行,为什么一定要把车叫进来,弄得排场十足?孙回想起,“在我的记忆中,我和达夫无论在东京、在杭州,和他一道白相、吃馆子,也不知有多少次,但达夫似乎未曾有过那天那样的兴奋、豪爽、起劲、周到。尤其是郁达夫平时较抠,但那天无论是叫汽车到南京路‘新雅用午餐,饭后坐黄包车到‘卡尔登(即长江剧场)看电影,他都抢着付钱”。
那天晚上由孙百刚做东,他们又在三马路(今汉口路)“淘乐村”共进晚餐。吃完出来,已有六七分醉意的郁达夫在汽车上用日语对孙百刚说:“老孙,近来我寂寞得和一个人在沙漠中行路一样,满目黄沙,风尘蔽日,前无去路,后无归程,只希望有一个奇迹来临,有一片绿洲出现。老孙,你看这奇迹会来临吗?绿洲会出现吗?请你告诉我!”王映霞不懂日语,显然郁达夫是在试探孙百刚的态度。孙百剛听后回了句:“你是在做小说吗?”郁达夫说:“人生不就是一篇小说吗?”车到尚贤坊,临分别,郁达夫说:“今天痛快极了,明天我再来看你们,再会再会!” 孙百刚意识到,郁达夫已经爱上王映霞。
第二天傍晚,郁达夫到尚贤坊,邀王映霞到四马路(今福州路)“泰丰酒馆”一起吃饭。郁达夫当天日记记载:“王(映霞)女士已了解我的意思,席间颇殷勤,以后当每日去看她。”又云:“王映霞女士,为我斟酒斟茶,我今晚真快乐极了。我只希望这一回的事情能够成功。”此后郁达夫频频给王映霞写情书,其内心的缠绵绯恻、露骨率真、点点滴滴、尽皆托出。
据王映霞自述,郁达夫最初引起她注意,是因他的杭州口音。另外就是王映霞在学生时代曾经看过郁达夫写的小说《沉沦》。
此后郁达夫几乎天天约王映霞出去吃饭、看电影和吃夜宵。
郁达夫朋友圈中的知情者多不赞成他追求王映霞,尤其是孙百刚夫妇。孙百刚曾对妻子孙掌华说,郁达夫妻子孙荃“对达夫感情很好,达夫对她也不错。他们已经有儿女了”。后来孙百刚直接向郁达夫提出忠告,规劝他道,达夫,你倘若要和映霞结合,必定会毁了你现在安宁平静、快乐完满的家庭,这于你是大大的损失。感情是感情,理智是理智,写小说可以不顾一切,热情奔放,遇到现实的切身大事,应当用理智衡量一番。同时,你也得替映霞设身处地想一想。你倘若爱她,就应该顾全到她的幸福。再说你和她年龄相差过大,贸然结合,日久终有影响。但郁达夫根本听不进去。两人不欢而散。
孙百刚又找王映霞谈话,希望她拒绝达夫的追求。这样既解除了他的烦恼,也不影响她自己的前程。王映霞说她不会答应郁达夫,只是担心断然拒绝,非但不能解除他的烦恼,弄不好还会发生意外。
孙百刚从王映霞话中听出她的犹豫,便建议王映霞回杭州,把此事告诉一下家里人。
新一轮情书“轰炸”
且说当郁达夫得知王映霞回杭州后,即疯狂地乘上火车一路追到杭州。因寻王不遇,一度感到无比痛苦和绝望,因此一次次以酒浇愁,喝得烂醉;还吸食鸦片,以图麻醉自己。清醒后,便奋笔给王映霞写情书。
王映霞得知后写信给郁达夫,婉转地批评他不该去杭州找她。回到上海后,郁达夫向王映霞开始了新一轮情书“轰炸”。那天,王映霞写信请他去尚贤坊一见。郁达夫当日日记记载:“马上跑去,和她对坐到午后五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约我于下星期一再去,并且给了我一个地址,教我以后和她通信。无论如何,我总承认她是接受了我的爱了……”
爱之激流最终还是冲溃了理智的堤坝。在王映霞这边,除了在信中“稍露了一点诚意”,在行动上似乎也出现了迹象,那就是她搬出了尚贤坊,借住到一位同学那里。其间郁达夫也曾因感到与王映霞相爱有“一点罪恶”感,但当王映霞出现在他面前时,那种感觉便荡然无存。那天他们“从早上九点谈起,谈到晚上,将晚的时候,和她上屋顶乐园散了一回步。……我怀抱着她,看了半天上海的夜景……大约我们两人的命运,就在今天决定了。她已誓说爱我,之死靡他,我也把我爱她的全意,向她表白了”。
第二天,郁达夫在写给王映霞的情书中,附上了两首诗,其中第一首写道:“朝来风色暗高楼,偕隐名山誓白头。好事只愁天妒我,为君先买五湖舟。”在一次幽会后,郁达夫在日记中写道:“我和她抱着谈心,亲了许多的嘴,今天是她应允我Kiss的第一日。”郁还说王映霞这天还激励他做一番事业,更劝他去革命。并说“今天的一天,总算把我们两人的灵魂溶化在一处了”。至此,闹得满城风雨的郁达夫追王映霞之事,终于明朗化。王映霞的激励也确实给郁达夫带来勇气和力量。这年5月底,当创造社出版部遭到搜查,郁达夫潜往杭州,就是避居在金刚寺巷王映霞家。6月5日,他俩假杭州聚丰园菜馆,举行订婚仪式。之后又在上海南京路上一家饭店请了两桌客,“就算是作了我们的喜筵”。(王映霞语)
婚后,郁达夫最初与岳母同住于上海赫德路(今常德路)嘉禾里1442号,不久租下毗邻的嘉禾里1476号底楼一间老式房,于3月底迁入。
郁达夫、王映霞在嘉禾里最初的日子过得虽不宽裕,但却惬意。囿于当时的政治因素,郁达夫和王映霞住在嘉禾里的地址没有向朋友们公开,信件均由书局转。当时王映霞已怀孕,她后来在《半生杂忆》中写道:“既无亲友的来扰,我们又很少出外去看亲友。在屋子里坐得气闷时,也就踱到附近的几条人行道上闲步,谈着过去,谈到未来,再谈及这尚未出生的小生命。饱尝了欢乐的两颗心,觉得已经再也说不出什么别的愿望了。在散步散得有点疲倦的时候,我们便又很自然地回到了小楼上。太阳成了我们的时钟,气候算作我们的寒暑表。在这十里洋场的一角,是很少能够有人体会得出我们当时的满足的。”郁达夫一度患上伤寒,后转黄疸。其间王映霞经常做营养食物给他调理,使郁达夫得以尽快康复。郁达夫的生活也上了正常轨道,北新书局给他出的全集先后发行,拿到不少版税。加上平时再写些作品,也有稿费收入。经济有了起色,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后来亲朋好友知道这些,也很为他们高兴。郁飞、郁云出生后,孙百刚曾去嘉禾里看望过他们,王映霞还特地去买了菜,留孙百刚吃饭。孙百刚也真切地感受了他们的甜蜜生活,并为他们祝福。
1927年10月,老友鲁迅从广州来到上海,郁达夫更是喜出望外,从此他更是坚定地与鲁迅站在同一条战线。他和鲁迅联合创办《奔流》月刊,对当时的中国文学界鼓舞很大。阅此一时期的《鲁迅日记》,不时可见郁达夫或一人或偕王映霞访鲁迅的记载。遗憾的是,郁达夫和王映霞在上海呆的时间并不长,他们于1933年4月25日举家离开上海回了杭州。关于迁居原因曾有多种说法,但为生活计多无疑义。王映霞曾这样表白:“有时想到树高千丈,总要落叶归根,很希望有一个开支节省的安定的去处。达夫他亦流露出这个意思。”
迁居后的郁达夫的心情似乎并不如王映霞达观。郁达夫在散文《移家琐记》中,对迁居杭州渡过的第一夜这样记载:“三更人静,门外的巷里,忽传来了些笃笃的敲小竹梆的哀音。问是什么?说是卖馄饨圆子的小贩营生。往年这些担头很少,现在冷街僻巷,都有人来卖到天明了,百业的凋敝,城市的萧条,这总也是民不聊生的一点点的实证吧?”有意思的是,在由上海迁居杭州的第一夜,郁达夫失眠了,于是他干脆起床拿起新出版的鲁迅与许广平的《两地书》看起来。这一看,顿时让郁达夫精神焕然,他“从夜半读到天明,将这《两地书》读完之后,神经觉得愈兴奋了,六点敲过,就率性走到楼下去洗了一洗手脸,换了一身衣服,踏出大门,打算去把这杭城东隅的清晨朝景,看它一个明白”。与其说郁达夫想看明白“这杭城东隅的清晨朝景”,不如说他似乎更明白,他此刻人在杭州,但心却在上海。上海不仅有他与鲁迅等人的战斗足迹,更有他和王映霞留下的美好时光。
不幸的是,1940年3月他俩的婚姻走到尽头,宣告离婚。1945年夏,抗日斗士郁达夫在南洋被日本宪兵秘密杀害。王映霞则于2000年2月5日以耄耋之年,在杭州“叶落归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