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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爱你,叫“痛你所痛”

2019-05-16刘映虹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19年5期
关键词:胸椎膏药药酒

刘映虹

“我不痛,我不痛……”一串被牙齿咬扁的不成句的字符,从破裂出血的嘴唇里曲曲折折地挤出来,很快被使劲拧也关不住的眼泪淹没。

好在我只是留给母亲一个背影——趴在床上的我暗暗庆幸。辛辣的药油在母亲的手指上蘸过,母亲粗糙的手指在我的脊柱上刮过——嗯,那个酸爽,但很快地,我内心的这种故作轻松的自我调侃就被排山倒海的痛感冲垮。每被刮一次,那种感觉,就像是一把钝器上撒了盐,再到伤口上蹭一下——说“蹭”太轻了,我颤抖的身子根本就管不住地直往上缩,那庆幸的想法也早被痛成了满床碎片。

颈椎、胸椎、腰椎、尾椎,整整七八个痛点啊。“唉……怎么可以这样,一整条脊柱,几乎无一完好,你是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的?”母亲焉能不知我偷偷掉泪?嗔怪中,她的手劲明显轻下来了。除了有一处撞击的旧患外,其他,医生说是劳损。长期伏案,颈椎、胸椎和腰椎问题都非常严重,经常头昏,走路像脚踩棉花轻飘飘,同事戏谑我练过轻功。

擦药第三天,痛感一天强过一天了,就像医生说的,旧伤也会被“撬”出来的。其实,这些伤痛已经蛰伏在我身体里,时不时出来闹腾,只不过,平时忙碌得近乎麻木了,这药酒一擦,就好比给它们刨了个洞口,它们从暗无天日的骨头里钻出,攀爬上来,压抑太久的痛感终于在浓烈药酒的作用下痛快淋漓地明朗尖锐起来了。我甚至能感受到它们的耀武扬威,它们以胜利者的姿态叫嚣着:“哼,让你小瞧我们!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能够毁了你的小宇宙!”

待药酒被吸收后,后背密密麻麻地贴上了膏药。一块被随手叠了几叠的厚厚的纸巾自上而下,轻擦过我额头,一缕头发飘飘洒洒地落在了枕头上——是母亲。随之,她轻轻带上门出去了,我拿起纸巾抹去了满脸泪痕,这涕泗横流不由我掌控,实实在在是痛出来的。在膏药镇压下的痛依然不安分,张牙舞爪着一份猖狂,渐渐变成了煎炸食物一样的嗞啦嗞啦的灼痛,一块一块,一寸一寸,让我清醒。

屋子静下来了。这三天,擦药时,我和母亲基本上都是一个呈“十”字形趴着、一个呈字母“L”字形坐着。十五、二十分钟的时间并不长,但于我和母亲,却很长。我双手交叠横支在枕头上,头无论转向左边还是右边,朝一个方向保持一种姿势,过不了多久颈椎就僵硬疼痛得厉害,要扭转头,还需借助手的力量慢慢扭过来;脸朝下吧,鼻子被闷着,呼吸严重受阻。母亲七十有三了,这一年来,她的膝关节僵硬了不少,蹲下后要站起来已经很吃力了,都是要靠扶着就近的椅子或台面才站得起来,每一次站起就像回放的慢镜头,这慢,让人心疼得耳畔仿若还隐约听得见一两声骨头的“咔咔”响。为了让母亲有足够的空间可以伸展一下腿脚,每次擦药前,我都往床这边挪了又挪,母亲很不解:“你干吗离我那么远啊?”“你再往里面靠一靠嘛。”“不用啊,这边空间足够大了。”

要说母亲的粗心那可不是一般的。从年轻到年老,父亲事无巨细,样样亲力亲为,体贴入微,大事自不必说,连柴米油盐的琐屑都不需要母亲操心。在父亲的宠溺下,母亲颇有“没心没肺,活得不累”的福气,也被修炼出了较强的“钝感力”。举个例子说,一家子在看一部感人的片子,看到最后,绝对是我和父亲一个梨花带雨、泪如雨下,一个喉头哽咽、泣不成声,再回头看看母亲,她的脸就是一湖不起波澜的水……想到这,突然觉得这样的画面也颇有趣,不由樂了。

“碗筷我已经洗好了。”母亲推门进来说。

“干吗抢我的活儿啊?我趴一会儿,舒缓了就会去洗的啊。”

“唉,你都这样了……去休息吧。”

爱有千万种,有一种爱你,叫“痛你所痛”。

责任编辑:蒋建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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