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遇虎记
2019-05-16侯晓琪
侯晓琪
一、大漠迷途
顾春风是名野外摄影师,这些年,他拍了大量野生动物的照片。
几个月前,在麦尔金山附近,他无意间发现了一条露出地面的地下暗河。河水已近干涸,里面挤满了苟延残喘的大鱼,他一时心动,就以荒漠孤崖为背景,拍下了一张名为《大漠的呼唤》的照片。
恰巧萨仁集团出资搞了一个反映当地风貌的摄影大赛。顾春风用这张照片参了赛。这张照片夺冠呼声很高,可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人提出异议,指出它有造假之嫌,说沙漠中不可能有这么多、这么大的鱼。这事一下子将顾春风抛向了风口浪尖。
更可恨的是,萨仁集团小题大做,借口说评委会审查不严,给集团方面带来了名誉损失,顺势撤销了对赛事的资金支持。
这下顾春风急了,天地良心,这张照片他还真没造假,可他的辩解根本没人听。顾春风想绝地反击,一般来说,没人会蠢到用一组照片来造假,那样会漏洞百出,行内人一眼就能看出破绽,所以他决定重返故地再拍一组照片。
经过千里跋涉,这天清晨,顾春风眼看即将到达目的地,车却在路上堵住了。司机前去打探,回来说:“昨晚下大雨,加上塔河上游持续放水,引发山洪冲毁了公路。没办法,回吧。”
顾春风不乐意了,眼看麦尔金山已遥遥在望,他一咬牙,说道:“我就在这里下车吧,这地方我来过,拐过那个山脚,再向南十多公里,就是萨仁小镇了。”司机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就叮嘱了他几句,掉头走了。
公路两边是大漠戈壁,顾春风行走在软软的沙中,如野游般惬意。可大漠天孩儿脸,眼看山脚将近,蓦地平地卷起股沙尘,他敌不过风势,只好随风而行。好容易风停了,他一抬头傻眼了,身后的公路不见了,麦尔金山倒不远,但山体好像发生了变化,变得极为陌生。
“糟糕!”顾春风暗叫一声,他迷路了。在大漠戈壁迷路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这地方手机没信号,想求救都难。顾春风静下心,从防水相机盒里掏出相机,配上长焦镜头代替望远镜,仔细搜索四周,想找到脱困的蛛丝马迹。
突然,镜头里出现了一位盛装的蒙古族女郎。
“哎──”顾春风高兴坏了,可当他气喘吁吁地跑过去,却发现置身于一片由嶙峋山石组成的迷宫似的沙坡上,坡上满是枯死的胡杨。薄薄的黄沙掩盖着山石,形成了不少地漏似的沙陷,而刚才的女郎,却不见了。
顾春风正奇怪,就觉得背后有动静,他一扭脖,却见女郎就在身后,正直愣愣地望着自己。这女郎有些怪异,身上有股浓重的泥腥气,像刚出土似的,而且她冰冷的眼眸里,也似含着冷冷的敌意。
顾春风结结巴巴开了口:“我迷路了,请问萨仁小镇怎么走?”
女郎面无表情地一抬手,指了个方向。顾春风道谢后刚走了没几步,猛听背后传来一声惊叫:“啊──”声音越来越细,仿佛没入了地下。
顾春风忙回头,女郎不见了。她是谁?怎么会在这儿呢?顾春风想着,不由毛发直竖:难道是“它”,而不是“她”?
传说沙漠中有种艳尸,专门扮成盛装女郎,将迷途者引入绝境。顾春风因为迷路,本来就紧张,现在越想越害怕:这地方荒无人烟,放羊娃都不肯来,一大早的,哪个女郎会穿着盛装到这儿瞎逛呢?
不行,不能按她指的路走。顾春风想着,自己重新判断了方向。大约过了两个钟头,他终于在沙地上发现了两行浅浅的脚印。好了,有救了!顾春风顿时勇气大增,可顺着脚印走到尽头,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胡杨林。
在没参照物的大漠,人是走不出直线的,因为每个人的左右臂摆动幅度不尽相同,左右腿的步幅也有差异,因此人行走时,会不自觉地向摆动幅度和步幅小的一侧倾斜,走出一条曲线。这样,长时间跋涉后,很多人会跟着自己走过的脚步,回到起点。
顾春风的惊惧加重了:难道真是艳尸在打墙作祟?不行,得赶紧离开这儿。慌张中他一抬脚,突然发现脚下一陷,整个人就随滑落的黄沙掉到了一个被水蚀空的岩孔洞中。幸好有黄沙作缓冲,他没受什么伤,但随着下滑速度越来越快,他的心揪紧了:这样滑下去,万一砸到下面的岩层,那可跟跳楼没什么区别。
就听“扑通”一声,顾春风跌入了一条地下暗河中。暗河水势不小,不久将他冲进一个没在水下的洞中。那洞很长,他的肺快憋炸了,就要失去意识时,突然眼前一亮,人滑出了洞,接着像碰到个树桩。这最后的救命稻草他怎敢放过?他一探手,死死抱住了“树桩”。
那“树桩”被吓得一边惨叫“鬼啊”,一边逃窜,竟将顾春风也一并拖上了岸。
二、水潭遇险
缓过神后,顾春风才看清面前站着个人:这人四十来岁,面色黝黑,一对大板牙极为醒目。
大板牙刚才在追杀一只羊,结果发现了这处被暗河急涨冲刷形成的水潭,潭底全是一米多长的大鱼。
大板牙当时不禁在心里感叹:谁知沙漠中竟藏有这么大的暗河。看这些鱼的个头和数量,搞不好河水已将麦尔金山掏空,都通到国外去了。他不禁技痒,就拿起带来的扎枪,想下水扎条鱼试试。
大板牙拿着扎枪正在水中忙活着,猛然从暗洞中钻出个黑团团,一下子抱住了他的腿,吓得他逃上岸,才发现是个落水之人。
“混蛋,吓了我一跳!”大板牙定下神来骂道,“到底怎么回事?”
顾春风一边道谢,一边简单说了经过。大板牙听罢,眼珠转开了:像顾春风这样的野外摄影师,那套装备可值钱呢,看他身上没有,难道掉水里了?想到这儿,大板牙一望,果然在暗洞出口下的潭底,发现了装着摄影器材的防水相机盒。大板牙一喜,跳下水就去捞。
顾春风刚才看了一眼大板牙手里的扎槍,隐约觉着这人不是善茬儿,现在见他这样硬抢明夺,也赶紧下了水:“大哥,这是我吃饭的家伙啊!”
大板牙恼了:“你小子命都是我救的,一点儿破玩意儿都舍不得?滚开!”
两人在潭中拉扯着,顾春风到底体虚,没几下就被摁入水中,差点儿呛昏过去。大板牙见状探身入洞,刚捞起盒子,突然从洞内探过一只大爪子,闪电般在他肩头轻拍了一下。
“嗷──”大板牙惨叫一声,捂着血如泉涌的肩头,跌跌撞撞逃上岸,抓起沙地上的扎枪和行李袋,头也不回地逃了。
看着潭中的大鱼被血腥味刺激得窜动不安,顾春风也陡生惧意:刚才伤了大板牙的是什么东西?那爪子看着像老虎,可这里怎么会有老虎呢?不管怎样,这地方不宜久留,可若是循着大板牙的足迹走,那与跟着一只老虎也没区别。
顾春风正忧惧交加,就听到一阵“嗡嗡”声──有只蜜蜂来潭边喝水了。顾春风心中一喜:蜜蜂总是在蜂巢和水源之间飞直线。眼下是放蜂季,若跟着蜜蜂找到养蜂人的营地,就有救了!于是他轻轻用衣服蒙住了那只蜜蜂,从衣服上扯出一缕线系在蜂腰上。然后他就跟在归巢的蜜蜂后走,中途跟丢了,就在原地等下一只。
一个多小时后,顾春风到了一处小小的山谷。谷底有个洞,洞边放着蜂箱,却不见养蜂人。他喊了几声,见没人应,就小心地进了洞。
这洞看来有些年头了,洞内绘着猎虎图之类的壁画,都发霉了。洞中供奉着一尊看不清面目的残破塑像,牌位上刻着“山君”的字样。供桌上还奉着个小塑像,牌位上刻着“山君之女”。顾春风一细瞅:这模样神态、这穿着打扮,正是他先前遇到的那具“艳尸”!
顾春风正觉脊背发凉,又听外面有动静──大板牙也闯进了山谷。
刚才,大板牙被洞内疑似老虎的爪子拍丢了魂,逃离险境后,他包好伤口,就也循着蜜蜂的“嗡嗡”声找来了。见到蜂箱,大板牙立时眼睛都绿了,于是他不顾峰蜇,用衣服蒙住头扒开蜂箱,一边惨叫,一边狂吞着蜂蛹。
这可怕的吃相,让暗中观察的顾春风一怔:闹过虎患的地区有种传说,被虎伤了的人,见了蜂蛹就不要命了。据说蜂蛹有补血之效,气味也有镇静之用,所以被虎伤了的人,只要见到蜂蛹,嗅到那种若有若无的气味,就会失控。
难道刚才拍伤大板牙的,真的是塔里木虎?顾春风心里“咯噔”了一下,再也不平静了。
依照官方记录,20世纪初,有人看到最后一只塔里木虎向下游走去,从此这种雄伟的旗舰物种宣告灭绝。随后的岁月中,却不断有塔里木虎现身的传闻出现。民间也有人曾为此悬赏百万,以求能证明塔里木虎仍然在世的影照。
顾春风正想得热血沸腾,那边吃饱了蜂蛹的大板牙也想到一块儿去了:他从伤口就能判断不是一般动物伤了他。那么大的爪距,雪豹都比不了,难道是塔里木虎?一张纯正的塔里木虎皮,可是全球各大私人博物馆梦寐以求的绝世珍藏。难道真是老天开眼,这笔天赐横财让我遇上了?大板牙一边激动地思谋着,一边侧过身慢慢地摆弄着抢来的相机盒。
良久,大板牙跨进窟洞,对藏在塑像后的顾春风一笑:“兄弟,脚印把你出卖啦!”为表诚意,大板牙把手中的相机先递了过来:“看来你在圈中混得不怎么样啊,这玩意儿都能进古董市场了。哈哈,要不跟哥干?保你不出半年换套顶尖的装备!”
顾春风讪讪地从藏身处走出,接过相机,还有点儿警惕:“我还没问,大哥你是干啥的?”
大板牙一龇牙:“其实我跟你一样,都是哪里发现了稀有生物就往哪儿跑,就图个财呗!”
顾春风一下子明白了,大板牙是盗猎者!
三、一拍即合
尽管顾春风对这种为了钱不择手段的亡命之徒极为憎恶,但他此时也有些好奇:“那你到这鸟不拉屎的戈壁滩干什么?”大板牙一咧嘴,掏出一张照片,顾春风凑过去一看,顿时脑门炸了一般──正是那张《大漠的呼唤》!
大板牙得意地指着照片侃侃而谈:“注意背景里的这块崖石,旁边悬着一根短短的黄棍子。乍一瞅,像夕阳引起的反射,但把照片放大了看,那上面还有轮模糊的黑斑,你再把照片放远了瞧,像不像猫尾巴梢?”
盗猎者很懂得信息搜索,特别是与动物保护相关的内容,野外摄影师的照片也是他们极为重要的情报来源。大板牙在浏览摄影大赛照片时,被这张照片吸引了。他根据照片显示的时间参数,以及太阳当时的位置,推断出了拍摄地点大致的经纬度,再综合其他情报,他就直奔麦尔金山上来了。
这两天,大板牙一直围着山脚转悠,却连兽毛都没发现一根。他正灰心丧气,远远就见一个女郎牵羊上了山。他心一动:要把羊夺过来宰了当诱饵,或许能把照片中的野兽引出来。于是他悄悄跟着女郎来到半山腰,正要下手,女郎却牵羊进了一个隐蔽的岩洞。不大一会儿,那只羊却没命似的跑了出来。埋伏在洞口的大板牙见状高兴坏了,忙用扎枪撬下一块大石,大石“咕噜噜”滚进洞封住了女郎的出路,然后大板牙一路追羊来到潭边,随后遇到了顾春风。
“到底是什么呢?荒漠猫,中亚金猫,猞猁还是兔狲?不管哪种,都是稀罕物,弄上一只,也够喝半年老酒了。”大板牙怕吓着顾春风而坏了计划,故意不往大型猛獸上推断,他举着照片说,“有人说它是张假照片,依我看这才是地地道道的真照片!”
没想到自己的知音竟是个盗猎者,顾春风哭笑不得之余,也若有所思:看来自己拍照时,很有可能有只塔里木虎凭着出色的伪装藏在崖后,或者它本来就在崖洞中,只是尾巴不小心从小洞露了出来。
顾春风越想越后悔,早知这样,拍什么鱼啊!要能拍到一张虎照,那自己现在早就是轰动世界的著名摄影家了!
空想已经没意义了,顾春风琢磨着刚才大板牙的那番话,他心生一计:“既然大哥是敞亮人,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说到底咱们都是为了钱,你就说现在怎么办吧。”
“够意思!”大板牙一竖拇指,“我估计啊,这照片上的家伙是躲在了暗河中。你也知道,猫科动物狡猾,暗洞又大,不好找。要是咱俩联手就容易多了,事成后咱们二一添作五,怎么样?”
这家伙居心不良,顾春风装出迫不及待的样子把相机挂在了胸前:“可咱们怎么进暗河呢?”大板牙抿嘴一笑,亲热地把手里的相机盒挂到顾春风的腰间,并塞过一个备用手电:“你看,这外面是干旱的大漠,洞窟内却很潮湿,连壁画都发了霉,说明这里就有暗道和地下河相连。”
没多久,他俩在塑像后发现了一个锈蚀的铁栅栏,其后有个暗洞。两人顺洞爬了一阵,进入了一个巨大的溶洞中。溶洞中间是潺潺暗河,水量充沛,两边有许多钟乳形成的水蚀洞,大洞套小洞,洞洞相连。
大板牙执意拿着扎枪在前面探路,他知道,老虎惯于从背后袭击猎物,这样,走在后面的顾春风就成了挡箭牌。
顾春风何尝不知道这个?可一来他拗不过大板牙,二来若是与老虎狭路相逢,让大板牙与老虎搏斗,他从后面拍出的照片会更具震撼力!
顾春风正念叨着,突然附近传来“啊”的一声,顾春风只觉头皮一麻,大板牙也吓了一跳,他侧耳细听了一阵,回头宽慰顾春风说:“是溶洞中的空气被水压迫出来产生的啸响,没事,走!”
可顾春风吓坏了,这声音他总觉得耳熟。战战兢兢走了没多远,猛然他又听到了那个诡异的女声:“春风,春风。”他用手电悄悄照去,只见不远处的岩石上露出一张俏脸,正是“艳尸”!接着,一股令人魂飛魄散的腥臭味儿从身后向顾春风袭来——像极了传说中的虎气!
顾春风“妈呀”大叫一声,撒腿就逃,他拼命逃入一个小溶洞,刚松了口气,一转身,却与那个“艳尸”来了个脸对脸!他一声不吭,就直直向后倒去。
四、险象环生
见顾春风被吓昏过去,“艳尸”忙俯身去掐他的人中。好一会儿,顾春风才慢慢睁开眼睛,大气不敢出:“你,是人是鬼?”
对方没说话,掏出名片递了过来,顾春风颤抖着接过,感受到了对方手心的温度,再看名片:萨仁集团董事长,萨仁高娃。没听说“艳尸”还会打印名片,顾春风略略放了心,但疑惧未消:“你刚才叫我‘春风?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这一切都与塔里木虎有关,”萨仁高娃面色凝重,“你也知道,麦尔金山是历代王爷的猎虎围场,我们萨仁家族,就是围场领户。王爷猎虎时协助打虎,平时则护虎爱虎,阻止人虎互伤。”
萨仁一族每一代长女,若无长女就选长媳,都会被冠以“山君之女”的名号,每年五月初一到山君祠行牵奉祭,以求麦尔金山虎踪永存。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塔里木虎自20世纪就宣告灭绝了。萨仁一族悲恸之余,将牵奉祭作为传统保留了下来。
几年前,萨仁高娃接任了山君之女,去年牵奉祭时,她照例将一只羊牵进位于山体中的奉祭洞中,绑在了祭柱上。几天后她再来看时,却发现异常:羊已被山君“收纳”。同时,洞内遍布巨大的梅花状脚印,这让萨仁高娃欣喜若狂,山君座下的山兽之王──威猛无比的塔里木虎还没有灭绝,它又回来了,就藏在这山体内。
为保护这最后的希望和遗存,她当机立断,倾尽集团财力,以复植为名,买下了麦尔金山方圆的大片土地,集团却因此背上了沉重的财务负担。没办法,她才借塔河放水之名搞了摄影大赛,想向外展示此地的美好前景,吸引融资。
不料顾春风的参赛照却有泄露天机之嫌,萨仁高娃急了,暗中组织力量,先污蔑照片有假,最后干脆顺势取消了这次大赛。这样将水搅浑,或能使虎照危机蒙混过关。
顾春风问道:“那你怎么出现在这儿呢?”
萨仁高娃脸一沉:“这事说起来,是有点儿蹊跷。”这天是五月初一,她又来行一年一度的牵奉祭。她开着皮卡,带了一只羊和两箱蜜蜂。蜜蜂是为了帮附近的野草授粉,要是草多了,或许会引来野羊之类的,洞内老虎就多了个食项。
在山君祠外放好了蜂箱,萨仁高娃把皮卡停到了一个隐蔽处,然后牵着羊,打着手电,进入了奉祭洞。可能洞内的虎气太浓,加上她心有惧意,一不留神,羊挣开缰绳逃了。她转身去追,外面却突然掉下块大石,滚进来将洞口封得严严实实。没办法,她只好另寻出路,无意中,她竟从一个沙丘树洞下钻出,遇到了顾春风。
认出对方后,萨仁高娃知道顾春风是个麻烦,说不定发现了真相又来拍虎照,于是就故意给他指了回去的路。可不想脚下的沙丘是塔河故道,沙下巨石被水冲蚀的全是大大小小的孔洞,她一不小心又掉入洞中。萨仁高娃只好摸索着再寻出路,但没多久她就觉得身后老有动静:坏了,被虎跟踪上了!慌乱中她误入了死角。恰在这时,大板牙和顾春风走了过来。
发现情况有变,那行将逼近的猛兽立刻一扭身,又潜伏到了黑暗中。见有人打着手电过来,萨仁高娃从石后探出了头,却发现那只猛兽又悄然跟在了顾春风身后,她这才悄声呼唤以示警告。
这时,萨仁高娃想起什么,若有所思地说道:“奇怪,刚才老虎像对你腰后的盒子感兴趣,几次探头去嗅。”
顾春风一惊,忙解下腰间的相机盒,打开一看,备用电池下有个油纸包,里面是切碎了的羊心,散发着淡淡的苦杏仁味──是氰化物!顾春风明白了,大板牙杀羊后,把带来的毒药拌在羊心上准备毒猎,后来他假装和解,将毒羊心装进盒子里,好利用血腥味,让他充当诱虎的活饵。大板牙算计着,羊心的血腥味总比他身上的伤口味要浓烈得多。
好险!顾春风惊出一身冷汗,气得正要将盒子扔开,又被萨仁高娃拦住。
现在这情形,带着它等于带了诱虎的招牌。顾春风正觉不可思议,远处猛地响起一声炸雷,随后传来呼喊:“救命啊!”
五、进退之间
萨仁高娃一跃而起,闻声奔去,顾春风犹豫了几秒,也跟了上去。
洞内光线微弱,大板牙晃着手电,隐约看到那猛兽身上棕黄相间的兽毛。大板牙吓得快虚脱了,再也不敢多看那猛兽一眼。他哆嗦着支起了扎枪,乱刺一气,那猛兽却谨慎异常,并不狂扑,而是匍匐渐近……
萨仁高娃和顾春风跑来,惊动了猛兽,它有点儿慌乱,停止了攻击,但又不甘心放弃到手的猎物,于是它侧身逡巡,阻断了他俩与大板牙会合的路线。
萨仁高娃急了,她挥舞双手高喊着山君祷词:“金山之主,赐予无疆!”她想虚张声势吓退猛兽,顾春风却悄悄举起了相机。
眼前的境况,不用闪光灯反而更能拍出纪实感。随着快门“咔嚓”一响,那猛兽却似受了极大惊吓,三蹦两跳,又没入了黑暗中。
大板牙长嘘一口气,瘫了:他在山区听说过,山民上山只带几个空子弹壳,就能让老虎退避三舍。因为那些闻到弹壳上的火药味不知逃跑的,都被猎手消灭光了。只有那些懂得远离的机灵虎才能幸存下来,并把这种保命本能传给后代。
看来这里的“老虎”也被枪杀怕了,那家伙把相机快门声当成了扳机撞击声,警觉地逃了。
“快走!”萨仁高娃上前拉起了大板牙。可走着走着,大板牙慢了下来,他狐疑地打量着前面带路的萨仁高娃,终于认了出来:是那个牵羊女郎。
大板牙略一沉吟,一把扯住顾春风,指着萨仁高娃大叫:“她不是人,是伥!她带的路也不对,是想把我们送进虎口!”
“虎伥”是传说中被老虎吃了的人,其魂魄慑于虎威,反而做了老虎的跟班,助纣为虐。
顾春风见状,忙向他解释萨仁高娃的来历,可说着说着他闭上了嘴,看来大板牙这次发难另有深意:老虎跟定了三人,势在必得,短时间内看不到逃出虎口的可能。但是,老虎没有滥杀习性,一只吃饱了的老虎,就是獵物从眼前经过,也懒得抬下眼皮。若能将三人中的一人丢给老虎,让老虎吃了,那么很长时间内,另外两人的安全就有了保障。
见顾春风表现出了无言的态度,大板牙解开腰间绳索猛扑上去,将不知所措的萨仁高娃捆倒在地:“在这里,谁的拳头大就听谁的。”
话音刚落,不远处又传来猛兽粗重的喘息声。
“虎伥又把老虎招来了!”大板牙脸一变,拉着顾春风躲到了不远的钟乳石后。
掉在地上的手电残光打在萨仁高娃脸上,望着她那惨淡而又强作镇定的面容,顾春风要想救她,就得冒着与大板牙发生冲突的危险。
能不能再用快门声吓退老虎?顾春风想到这儿,掏出相机,却被大板牙一瞪:“这招不灵了,还是牺牲萨仁高娃来得彻底。”
昏暗中,那猛兽踱着步走近了,萨仁高娃不敢对视,眼帘一垂,却发现那个装毒饵的相机盒半开着,被大板牙有意无意放到了脚边。对山君之女而言,保护老虎高于一切,甚至高于自己的性命。绝不能让老虎误食了毒饵,于是萨仁高娃下意识地拼命一拧身,在虎口下将盒子踢入水中。
猛兽被激怒了,正冲萨仁高娃举起巨爪,就听“轰”一声,一道火光从水中激出──是盒中超过使用年限的相机电池遇水发生了爆炸!
这次动静大了,猛兽又被吓得鼠窜而去。
顾春风被刚才这幕震撼到了,他疾步上前解开了萨仁高娃身上的绳索:“快走!”
可没走多远,三人不得不停下脚步:渐涨的河水淹没了前路。萨仁高娃回头怒视大板牙:“我本想把大家从胡杨林带出去,但被你耽误了!好在旁边有条巷道,能不能出去,看命了。”
进巷道不远,是个下大上小的葫芦状大坑,坑顶垂下一条锈迹斑斑的铁链。三人抓铁链荡过坑,却见坑边立着个碗口粗细的铜柱。萨仁高娃把铁链系在铜柱上,领二人顺斜井而上,没过多久,遇见了一块巨石,将路堵住了。
三人拼命推了一阵,巨石纹丝不动。
萨仁高娃见状苦笑:“这是我牵羊进来的奉祭洞,那坑叫陷虎坑,是为保护进洞人安全,防止老虎暗中偷袭挖的。铁链是挖洞时吊土用的。本来我想,凭我们三人之力要能推动巨石,还有一丝生机。现在看来,是命该如此了。”
大板牙听罢脸白了:这石头正是他推下的。眼下出路皆无,在这幽暗的河道内,老虎会把他们逼得油尽灯枯,再个个击杀。
顾春风厌恶地扫了眼大板牙,将萨仁高娃拉到一边小声商议起来。
六、心有猛虎
大板牙正觉不妙,萨仁高娃冲他开了口:“看来我们被老虎追踪,全因为你受了虎伤。”
对被其弄伤的猎物,老虎会穷追不舍。
大板牙的上下牙开始打架了:“不,说不定……它老人家已经走了。你们听,外面一点儿动静都没了。”顾春风一叹:“它早就来了,守在洞口等我们呢!这世上,还没谁敢跟老虎比耐心的。”
“那你们想怎样?”大板牙警惕地举起了扎枪。
“把你绑好送给它,或许它吃饱了,能放过我们。你干尽了伤天害理的事,这回也该赎罪了,”顾春风说着摇摇头,“别抵抗了,你的伤又裂开了。”
大板牙一低头,果然有道血渠,血顺着肩膀蜿蜒而下。刚才大概因为高度紧张而没觉得,现在一发现,他越发感到疼痛难忍。
“咣”一声,大板牙手中的扎枪掉落在地。顾春风见状,趁机上前将他制服,把他捆在了祭桩上。
这时因电量耗尽,手电也渐渐熄灭了。一片漆黑中,猛兽听到动静,慢慢进了洞。
它在陷虎坑前兜了两圈后猛然一跃,差点儿掉入坑中,但它及时用前爪扒住坑沿,一翻就出了坑,来到了大板牙面前。
大板牙白眼一翻,昏了。猛兽轻蔑地朝顾春风和萨仁高娃的藏身处瞟了眼,便转过头去,张开毛茸茸的大嘴开始搜寻大板牙的喉咙。
突然,顾春风举起相机,向它按下了快门!猛兽对这“咔嚓”声已不害怕,只是本能地一抬头。刹那间,相机闪光灯发出的失控强光像闪电一般,将它惯于在暗中视物的眼睛瞬间致盲。
猛兽猝不及防,连连后退,“咕咚”一声,掉进了陷虎坑。
“快!”顾春风急急催促,让萨仁高娃先抓铁链荡过了坑,然后他把吓得半死的大板牙绑在铁链上,也推了过去。轮到他时,铁链顶部已开始松动。坑底的猛兽视力恢复,见猎物一个个从头顶飞过,它怒火中烧向上一扑,惊人的威势吓得半空中的顾春风忘了放手。眼看他就要随回荡的铁链掉入坑中,这时铁链“哗啦”一声断裂,将他随惯性抛过了坑。
萨仁高娃搀起他,拉着大板牙就跑:“快,水涨进来了,一会儿灌进陷坑,老虎就会随水浮出了。”
到了巷道外,他们傻了:“哗哗”流水已将巷口困成了孤岛。这时,陷虎坑那边动静越来越大,看来老虎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出坑了。
“只能这样了!”顾春风教他们把裤子脱下用水浸透,将两条裤腿打结,从裤腰处鼓气,制成简易救生圈套在脖子上,好增加浮力。急流中,顾春风拿着扎枪在前开路。不久,裤子救生圈被冲掉,三人被浪头卷进了一个水下暗洞。
黑暗中顾春风氧气耗尽,正听天由命,突然头顶出现了亮光,是出洞见了天光!他拼尽最后的力气将扎枪一横,一声撞响,扎枪卡在了下游的暗洞口上。
大板牙和萨仁高娃相继撞在顾春风的背上,三人相帮着跌跌撞撞地爬上了岸。
躺在沙滩上喘息时,顾春风眼前一亮:这正是他第一次拍照时的旧河道,虽被水涨成了小潭,但潭边高高的石崖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