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谣

王英

秃秃秃，盖瓦屋，瓦屋漏，点蚕豆，蚕豆开花，秃子搬家，搬到哪里……

孩子们在三秃子门前唱着童谣，三秃子“呵呵”地笑，狗子却气得如大青蛙，鼓着一对大眼睛，嘴里不停地骂，秃你妈心……

那年，天飘着细碎的雪花，狗子出麻疹，连续高烧不退，眼看喘不出气来，急得他娘哇哇大哭，哭声惊动了路过的三秃子，三秃子二话没说，抱起狗子跑到几十里开外的县城医院，狗子这才从鬼门关闯了出来。

三秃子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汉。从此，三秃子经常偷偷地帮助狗子娘，春天晚上把粪水给她运到菜地里，秋天晚上帮她把集体分的山芋刨完运回。

狗子娘知道，他晚上来帮忙是怕人家说闲话，狗子娘心里感激三秃子，看他的眼色就多了几分柔情和羞涩。

狗子记事了，他娘总说，狗子啊，你这条小狗命是你秃三爷捡回来的。狗子自然跟三秃子亲密，一听到秃秃秃，盖瓦屋……的童谣，就不乐意。

春耕春种时，三秃子帮狗子家推完土杂肥，丢下独轮车想回去，狗子奶奶说，三子，吃罢晚饭再回吧！三秃子的心“砰砰”直跳。

狗子娘麻溜地收拾了几样小菜，倒了一壶酒，然后扶坐好瞎眼的婆婆，又是忙着去喂猪。

婆婆说，狗子娘你也累了，赶紧过来陪三子喝两盅吧？

噢，好的娘。

狗子娘刚坐下，婆婆拉着打盹的狗子说，狗子啊，带奶奶去堂屋，狗子听话地拉着奶奶。婆婆又对三秃子说，三子啊，大娘就不陪你了，多喝两盅好回去睡个好觉。

一壶酒下肚，三秃子微醉说，狗子娘你也喝两口吧？

好。

她与三秃子对饮几盅，她脸颊红晕如擦上了腮红。

三秃子一时低头唉声叹气，一时醉眼惺忪看着狗子娘说，狗……狗子娘，我……我早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啦，那时候卢大哥尸骨未寒，我不忍心啊！如今三年过去了……

狗子娘擦去眼角的泪，沉默了半响，她被三秃子那双火辣的目光给融化了，她拢了拢腮前的一缕青丝，含淚投进三秃子的宽厚的胸膛……

树叶青了又黄了，黄了又青了。狗子渐渐长大，但对大人的事情还是懵懂。小时候人们背地里捉弄他，要他喊三秃子亲爹，他就喊，因为每到三秃子赶集回来，他和其他有父亲的孩子一样，三秃子不是给他抓把糖果，就是给他带了两根油条，他觉得三秃子就是自己的亲爹。

长大了，每当妇女们唧唧嚓嚓，看到他就闭嘴不语，他知道她们都在说着自己娘亲的坏话。他回到家里就会对他娘摔碟子掼碗。

孤独的夜晚，三秃子总是把独轮车推起放下，狗子娘总是等儿子睡下，自己在一针针为三秃子纳鞋底，时常针戳破手指，她把印在鞋底上的血纳成了一颗颗红心……

常言道，暖暖和和你不动，小鸡翘腿你乱慌忙。秋天，家家都在忙活切山芋干和磨山芋粉，待到冬天做成粉条，青黄不接时就心不慌了。

晚上，三秃子又来帮着狗子娘拐磨和切山芋干。

三秃子和狗子娘拐到了一半，停下来歇歇。他轻声说；狗…他…娘，我……随即一阵窸窸窣窣。

东屋的婆婆眼瞎耳不聋，两行浊泪灌进了耳蜗……

真是无巧不成书，在队房看场的狗子被“逮贼啊，逮贼啦”的吵闹声惊醒。他一咕噜爬起来，揉揉眼，月亮早已挂在西天，定神四周看看，什么异常也没有，原来自己是在梦中。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怎么做着个梦呢？家里只有自己这个半大不大的男人，莫非家里遭贼？

想到这，他便快速往家里跑去。

一推门，眼前的一切惊得他目瞪口呆，他愤怒地抄起抵门的棍子，高高地举向半空……

住手！

狗子放下棍子哭着说，奶奶你……

三秃子和狗子娘双双跪在婆婆的面前，狗子娘说，娘，是我不好，你要打要骂随娘，你别怪他三爷。三秃子抢着说，大娘怪我，是我不好，您老别怪狗子娘……

婆婆拉起三秃子和媳妇说，你们起来吧！三秃子忐忑不安地站在一边，狗子娘抖得如筛糠。

婆婆说，三子我知道你心好，你愿意把我孙子带成人吗？三秃子噗通跪下，大娘你放心，我发誓，我把狗子当亲儿子。

婆婆又对狗子娘说，狗子娘，我这瞎眼老婆子拖累你，三子心好，你和他一起过日子去吧，只要你们善待我的孙子， 我就放心了……

狗子娘跪下抱着婆婆的腿说，娘，你别赶媳妇走，我不能从命，媳妇错了，没有脸面去见他爹啊！

说过，失声痛哭……

婆婆抱着媳妇说，娘拿你当做自己的闺女，有娘做主，活人说三道四，娘去找，死人不乐意，娘去了给你担当，你还年轻，答应娘吧？

婆媳俩哭成泪人……

狗子娘说，娘的心意媳妇不敢违抗。只是……我有一个条件。她问道：娘和我们一起过，你愿意吗？

三秃子赶紧说，我愿意！愿意！大娘，三子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您就是我的亲娘，娘在上受儿子一拜……

蚕豆苗碧绿如翡翠，蚕豆花像点缀在翡翠上振翅欲飞的蝴蝶，月亮高挂在天庭，远处传来了一阵童谣：秃秃秃，盖瓦屋，瓦屋漏，点蚕豆，蚕豆开花，秃子搬家，搬到哪里？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