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付
2019-05-14徐海斌
徐海斌
部队马不停蹄向东急行军了二天,终于在古城苏州东南方向的一个叫九曲里的村庄边驻扎下来,说是接到命令,与守城部队一起协防苏州。
炊事员老王像往常一样,埋锅、挑水、造饭。傍晚时分,众人零零散散地围坐在灶台四周等待开饭。老王焦虑的眼神停留在人群外的李宝根身上。“宝根,叔今天挑水时扭伤了腰,明晨帮叔挑两担水吧。”老王边说边用那根旱烟杆在自己的腰间敲打了几下。
“哎。”李宝根轻声应道,脸上写满颓废。
晚上,老王彻夜未眠。十二年前的八一三淞沪会战好像就在眼前:村里八个青壮年,被从上海战场下溃败下来的部队征召抬伤员。说好到了目的地,就可返回。可部队一路撤退,一路抵抗,一直没有目的地。后来,自己顶替了被日军飞机炸死的炊事员,其他七人被补充到了连队,其中就有宝根与他父亲。辗转半个中国,现在只剩下自己与宝根了。宝根他爹在武汉保卫战中身中三弹,临终前抓住老王的手说:“请你一定要替我照顾好宝根,李家就他一根独苗了……”
第二天凌晨,宝根挑起水桶,由老王带领着出了营地。道口的哨兵警觉地盘问道:“什么人?” “小山东,是我。”老王听出了是哨兵小山东的声音。
“老王啊,腰好点了吧?”哨兵满口山东话。
“还没好,所以让宝根帮我挑两担水。”老王一边干咳一边回答:“人老了,不中用了。”
“别走远,快去快回。”小山东对着两人挥了挥手。
几分钟后,宝根挑了一担水返还了。老王跟在后面,嘴里不停地絮絮叨叨着。
两人出来挑第二担水时,小山东例行公事般盘问了几句。老王對宝根说:“你一个人去河边挑水吧,叔在这里等你,顺便与小山东聊几句。” 宝根踟蹰不前,用恳求的眼神盯着老王:“叔,一起去吧,我有点怕。” “怕什么?天都亮了。快走,别给你父亲丢脸。”老王把宝根向前推了出去。
“小山东啊,离家几年了。”看着宝根在晨曦中的背影越来越小,老王将目光移到了小山东身上。
“五年了。老王,我们部队驻扎在古城后面,怎么协防?”小山东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协防?前几天的长江防线我们也没有防住,现在只是做做样子罢了。估计炮声一响,我们又要撤退了。”老王一边回答着小山东,将目光看向前方:“这太阳啊真神奇,照耀在油菜花上,油菜花更加金黄,照耀在小麦上,小麦更加碧”
“老王,宝根怎么还不回来?一起去看看吧。”小山东朝着白洋湾的方向不放心地说。
白洋湾河面上空荡荡的,河滩上两只脚印打滑的痕迹清晰可辨,旁边滚落着一个水桶,一条扁担一半在水中,一半在岸上。不远处另一只水桶随着波浪慢慢向东漂去。
老王一边对着后面的哨兵嚎叫着:“出事了,宝根溺水了。”一边脱下衣服,迅捷地冲下了河滩,向着那只漂移的水桶奋力游过去。
连长在营房里盘问着老王与小山东。
“是我害了宝根,”老王双拳捶胸哭诉道, “ 他才二十多岁啊。”
小山东在旁边附和着,把宝根溺水,老王下水救人的事情重复了一遍。
连长盯着他俩,没有继续追问,脸上的两条刀疤不停地抽搐着。
古城方向隐约响起了零星的枪炮声,连长冲着还在自责的老王吼叫道:“嚎什么,马上开饭,饭后立刻开拔。”临走踢翻了一只水桶。
开往台湾的军舰拉响了一声长长的汽笛,码头上杂乱不堪。老王双膝跪地,对着家乡的方向,一边磕头,一边泣不成语:“娘啊,儿今生……儿今生没法……没法给你尽孝了。翠花,爹对不住你了。翠花她娘,你在天之灵保佑她们祖孙俩吧。”
五十年后,宝根夫妻俩在台湾省高雄市的一个小渔村,找到了耄耋之年的小山东。
小山东带着宝根去了老王的墓地。
“爹,我和翠花来看你了。”宝根跪倒在老王的土冢前,老泪纵横,布满皱纹的双手颤抖地摩挲着简陋的墓碑。
老伴王翠花站起身体,扶起了李宝根,安慰道:“别伤心了,我爹看到我们平平安安的,他老人家在那边就放心了。”
飞机上,宝根一次又一次打开从高雄带回的老王生前的包裹,里面是一根旱烟杆。烟杆上缠绕着一条黄色布条,正是当年宝根从军装上扯下并系在水桶上的那布条。
睹物思人,宝根哽咽不已。
那天,老王对宝根说:“过河后,在水桶上系一条布条,把军服埋在油菜田中,换上水桶里我的那套粗布旧衣服,衣服中我包了二个饭团。翠花十八了,帮我照顾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