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片黄叶

黄渺新

秋空湛蓝，阳光明丽，一阵阵清冷的风，肆意吹过树梢。

光秃秃的枝头，剩下最后一片叶子，那是一片已经失去生机的黄叶。

一缕阳光，照进病房，照着病床上两个人。一位是他，饭店大老板，四五十岁。一位是老先生，头发花白，六七十岁。

输液架上，药水一滴一滴往下滴，银亮的气泡一个一个往上冒。

打着点滴，他不知不觉便睡着了，鼾声如雷。一会儿，手机响起，将他吵醒了，他骂了一句，接起电话来。瞄一眼药瓶里的药水，他嘟哝道：“这么慢，真要命！”于是爬起来，把控制滴速的开关，一下推到最快。

老先生闭目养神，睁开眼，微笑着问：“很忙啊？”

“可不是，饭店来电话，有事要我处理，急着赶过去，偏偏药水滴得这么慢。”

“身体有病，治病要紧，什么事都可以先放下。”

“没啥病，一点小咳嗽，吃点药就行，家里人逼着我住院。”

“饭店的事，不能交给别人处理？”

“交给他们，我不放心，这么大的饭店，出点乱子可不行。”

“赶过去？”

“赶过去。”

“点滴没打完呢？”

“剩下的，处理完事，再过来打。”

他着急地抬头看着药瓶，尽管滴速调到最快，滴完瓶里的药水，也得一刻钟。

他叹口气，无奈地等瓶里的药水滴完。于是，躺下，又坐起，焦躁不安，他随即抽出一支烟点燃。烟雾像一条灰白色的恶龙，四处弥漫，老先生咳嗽起来。

他意识到失礼，立即将烟掐灭。呛人的烟味，许久才散去。

他有些歉疚：“经常应酬，烟不离身。”

老先生笑着说：“抽烟有害健康。”

看到老先生总是心平气和，他急躁的情绪终于缓和下来。

回到饭店，处理完事情已很晚，他又匆匆赶过来，打完剩下的点滴。

他打开一个包，取出一瓶酒、几样菜、一个汤，饭店带来的。店里山珍海味不缺，但他很难像样吃一顿饭。

他一边打点滴，一边喝酒吃菜，很久没这样有滋有味吃饭了。

“还没吃饭呢？”老先生笑眯眯地问。

“ 可不是， 经常没时间吃饭。”

“吃饭很重要，准时吃饭，身体才好。”

“ 忙起来， 就顾不得吃饭了。”

“空腹喝酒不好，伤胃又上脑。”

“经常以酒当饭，早成习惯了。”

“ 酒不是好东西， 尽量少喝。”

“一起喝点吧，这是我们饭店最好的茅台。”

“许多年，滴酒不沾了。”老先生摆摆手。

打完点滴已是午夜，他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怎么，回去？”老先生愕然。

“回去。”

“这么晚了，不在这里睡？”

“饭店有几个朋友，开了牌桌等着我。”

“熬夜打牌，伤身体。”

“没事，经常熬通宵。很要好的朋友，怎么也得陪他们。”

几天后，检查结果出来了，是肺癌。他不相信：“怎么可能！好好的，没啥感觉，一点小咳嗽，怎么就是肺癌？ 医生， 有没有弄错？！”

医生说：“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到别的医院检查。”

他一下瘫倒在床，不说话，目光呆滞，面若死灰，大脑一片空白。手机也不接，饭也不吃，也不搭理身边的家人和朋友，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躺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他对医生说：“谁能治好我的病？我出一百万！”

第三天，医生说：“能不能治好你的病，是病的问题，跟钱无关。”

第四天， 他嗒然垂頭，唉声叹气，悲观绝望。

医生安慰他：“癌症并不可怕，它可以治疗。你们病房那位老先生，不也是肺癌，他跟癌症搏斗十一年，不依然好好活着，而且活得从容、乐观。不要悲观，不要绝望，要向老先生取经，向他学习怎么和癌症斗争。”

老先生在他心目中，顿时成了一位不凡的智者，肯定能为他指点迷津。

回到病房，老先生在闭目养神，他不敢打扰，对这位老者充满崇敬之情。

等老先生睁开眼，他问：“老先生，癌症真的不可怕？”

老先生说：“怕者不来，来者不怕。”

“您和癌症搏斗十一年，肯定积累了丰富经验。”

“ 经验谈不上， 感受倒颇多。”

“愿洗耳恭听。”

“你把饭店的事交给别人了吗？”

“还没，正准备交给别人。”

“你把饭店的事交接了，再和你细聊。”

他匆匆赶回饭店，交接完事情已很晚，当晚没回病房。

第二天，一大早，他回到病房，老先生不在。

护士进来，他问，老先生去哪了。护士说，老先生的肺癌转移到脑部，天快亮时昏迷不醒，正在抢救。

抢救室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

他跑过去，透过门上的玻璃小窗，看见医生正给老先生做心脏按压。折腾一阵，医生将白床单盖在老先生头上，老先生走了。

回到病房，他默默站在窗前。

窗外，秋空湛蓝，阳光明丽，一阵风吹过，悬挂枝头的最后一片黄叶，随风飘落。

送走老先生，老太太回到病房，许多人在一旁安慰。

他走上前说：“阿姨，节哀顺变，不要太悲痛。”

老太太说：“我不悲痛，老伴能活到这年纪，很幸运。”

她又说：“要不是得了癌症，他恐怕还活不到这年纪。”

老太太告诉他，老先生从前也是大老板，嗜烟好酒，忙于应酬，只管挣钱，不顾身体，直到得了癌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