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己的人生
2019-05-13苏桦凡
苏桦凡
摘要:《鼠疫》与《局外人》作为阐释存在主义的著名文学作品,向我们展示了两位人物看似截然不同的人生,揭示了他们各自延续的生存环境及状态。在此,笔者将探讨在存在主义哲学思想的熏染下,两位主人公的生存环境及内心的相通之处,以及在此基础上里厄较默尔索的优越之处。
关键词:存在主义;生存环境;内心;相通;优越
一、生存环境之相通
首先,从自然环境而言,鼠疫发生的小城奥兰与默尔索生活中的自然环境虽不是书中描写的重点,但无一例外,作者都提到了“海”这一意象。《鼠疫》一上来便点明故事发生在美丽的海滨小城奥兰,而默尔索生活中最喜欢也是最经常做的事情之一便是到海里游泳,他平静生活的重要转折——开枪杀人也是发生在海边。在《鼠疫》中,作者将鼠疫的发生地定在海边,便衬托出这座小城的温馨,美丽,宁静,加重鼠疫降临的无征兆与荒谬的悲剧感;同时也昭示了深陷鼠疫的小城被海包围的孤立无援,为鼠疫的开端笼罩上一种无助无奈的凝重气氛。同时,大海的存在如同鼠疫杆菌的存在一样,是人们生存环境中无法逃避和改变的自然力量,它与小镇居民原本热闹淳朴的市井生活相称,构成了 一个相对博大和孤立的“流放”空间。
如果说奥兰的大海主要是提供了鼠疫发生地的孤立无助之囚禁感,那么《局外人》中默索尔生活中不断出现的大海则是昭示了一种“自由”。文中多次提到默索尔想去游泳,无论是在母亲去世后第二天与玛丽约会,或是遇到断送自己前程的阿拉伯人,都是在海边。即使是在监狱里,他也提到:“在入狱之初,最叫我痛苦难受的是我还有自由人意识。例如,我想到海滩上去,想朝大海走去,想象最先冲到我脚下的海浪的声响,想象身体跳进海水里的解脱感,这时,却意识到自己是禁闭在牢房的四壁之中。”可以说,“海”在默尔索的生活中扮演了一个可供放纵自己感官享受的,属于本性和自然的角色,它为默尔索专注于感官上的“困倦”,“性”的需要,以至于最后在迷迷糊糊中杀了人的行为提供了合理的环境。在《鼠疫》中同样也用一页多的篇幅描写了里厄与塔鲁洗海水澡的全过程。大海使他们“孤寂地远离了尘嚣,终于摆脱了这座城市和鼠疫”,获得了“奇异的幸福感”。由此看来,“海”这一意象象征的是与理性秩序相对的自然本性,是一种来自于荒诞生活,不顾人类理想而自由推进的自然力量(包括人的非理性和大自然本身),共同构成了里厄和默尔索及其他个人生命行动的不可违抗,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其次,谈到生存环境,不可避免的,两位主人公社会环境中的人物也可来做参照。加缪在书中不厌其烦地描写小人物几乎无意义的琐碎生活。如奥兰城里原本幸福生活的市民,有逗猫的奇异癖好的老人,乐于对“女骑士骑马穿过花径”这一细节的反复斟酌的格朗,以及由企图自杀到对大家过分友好,到最后恐惧发疯的罪犯科塔尔等。而在《局外人》中,打骂虐待与自己相依为命的爱狗,却又因其走失而痛苦不已的沙拉马诺老头和皮条客邻居也是这样小人物的典型。可以说,这些各不相同的小人物也构成了两位主人公平常,琐碎的生活群像。两位主人公的身边有朋友,但是没有伟人,没有貌美如仙的女子,没有高尚得令人仰视的善和令人深恶痛绝的恶。这就是生活,即使是生活中有鼠疫爆发,它给人的影响也非疾速的灼烧,而是缓慢的踩踏——没有那么多轰轰烈烈。
可见,里厄与默尔索的生存环境中,都存在不可违抗的荒诞意象——大海,同时,他们周围人的生活也大多是琐碎和无意义的,这就为这一环境下的两位主人公的心理和行为提供了合理性和特殊的价值。
二、个人心理方面
在个人心理方面,虽然两人的行为轨迹看似毫不相同,但他们都面临着同一个极其严肃的命题——死亡。在《局外人》的开头,便交代了其母亲去世这一事实。而后来,默尔索未经思考便在迷迷糊糊中夺取了一个阿拉伯人的生命,而后立刻面临自己的审判和死刑。可以说,他这段生活的经过便是吊唁,杀人,被杀。对死亡经历了旁观,亲手制造,与亲身经历三个过程。在书的开头,“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在昨天,我搞不清。”这句话便惊天动地向读者宣告了默尔索对死亡的态度。因为无力扶养母亲而送她去养老院,这没什么可说的;母亲去世了因她年纪大了,没什么必要悲伤。杀了阿拉伯人也因他抽出了刀,而自己因为阳光而迷糊得厉害,自己被判了死刑也没有上诉,因为现在死和几十年后死也没什么区别。尽管面临着这一如此重大的问题,他的态度仍是以自我感官感触为主的“无所谓”,仿佛只有热,困,疲劳这些眼下的感触是真实的,其他涉及道德,秩序和情感的一切在他眼中均为“无所谓”。他人的死,自己的死都只是生活的过程,没有任何价值意义。
而在《鼠疫》中,对于死亡,里厄同样选择了自己的态度。虽然恐怖的鼠疫对于他,是一段“没完没了的失败”,但他仍选择拒绝抽象观念,一心一意医治病人:“眼前摆着的是病人,应该治愈他们的病,过后再让他们思考问题”。他不信天主的宿命因果論,也不去思考自己所做的事情与自己之所爱的关系,更没有想过与鼠疫抗衡的结果,而只是埋头去做眼下应该做的事,那就是救治病人。他并没有把自己的行为看成一种牺牲或英雄主义。在某种程度上,他和默索尔对生活的认识有着一定的相似之处——生活没有什么意义,甚至自己的所爱也敌不过“眼下”,敌不过“当前”应该做的事。
对于死亡,里厄与默索尔同样显出不同于世俗的冷淡。这种冷淡,除了与他长期从医养成的“谦逊”(即生老病死乃自然规律)态度有关,更与他自己对生命的认识有关。在书中,作者给予了隐晦但详尽的回答:“一个人能在鼠疫和生活中赢得的全部东西,就是知识和记忆。……事实上,里厄对此(塔鲁想当圣人的原因)毫无所知,而这也无关紧要。塔鲁给里厄留下的唯一印象就是他紧握着方向盘,驾驶着医生的汽车,或者就是他那魁梧的躯体现在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一种生活的热情,一种死亡的形象,这就叫知识”。因此,当得知他妻子去世的消息,他也很冷静。可见,作者的意见大抵如此:生命只是一个过程,因此没有必要为它的延续或终止而喜悲,充满热情地活过,便够了。
由此,作者的存在主义哲学在这两位主人公身上可见一斑。他们不同于其他人,他们的心理和行动都是清醒的,不被加在生和死上的抽象观念和情感道德所纠缠。
然而在此基础上,为什么说里厄在道德上又比默尔索高出了一个层次呢?
从前面的论述可知,二人都是在荒诞的生活中跟随着自己的内心生存,但我们不难发现,里厄相较于默索尔更配称为一个人。默索尔更像是一个“动物”,他只专注于本能和直接的感觉,其他的一切,例如亲人去世,换工作地点,与名声狼藉的邻居交朋友,是否结婚,甚至自己能否多活三十年都只是“无所谓”,这种丝毫无理性思考,极度超然物外的精神,使他本真得像是一个完全不食人间烟火的动物。然而从里厄身上,我们不难发现他的行动并非出于本能或感官体验,而是经过一定理性思考的,只是无果。“世上没有什么是值得人们放弃自己的所爱的,然而不知为什么,我也放弃了自己的所爱”这句话,以及坚持出城的朗贝尔向他发问时他报以的沉默,都昭示了他并非一个浑浑噩噩生活的人,只是在不可违抗的荒诞鼠疫面前,理性与宗教均无法解决当下问题的时刻,他选择了回归自己的内心,坚持做他作为一个医生认为正确却不一定有价值的微薄努力。即使在生活的洪流中,默索尔对自己本真的坚持没有得到理解,里厄塔鲁一行人所抗争的鼠疫也是突然自己消失的,他们的生活和行为本身并没有意义,但从里厄对救治病人的坚持来看,他的所作所为是出于“不能看着病人痛苦地死去,还说这是理所应当”这一医生职业心理的坚守,他并非对人间的道德理念进行全盘否定,而是简单地选择了抗争天命,简单地坚持了下去。同样是处于身不由己的人生中,相较于默索尔,里厄的斗争并非来自本能,而是源于荒诞生活中理性的苍白,同时他选择的道路是客观上符合人道主义精神,对毁灭人类的灾难起到反抗作用的英勇行为。这正是里厄的过人之处,也是几十年来,人们对里厄抗争精神大为推崇的原因。
可见,《鼠疫》和《局外人》中两位主人公生存在同样荒诞的自然和社会环境中,对待生死的意识也有相通之处,在其上里厄的行为因更合人类社会的道德法则而更显崇高与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