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路遥的土地情结在个体奋斗中的体现
2019-05-13邵伟萍
邵伟萍
摘 要:高加林、孙少平都是路遥笔下为了成就自身而不懈奋斗的农民之子,然而作者对于两者的奋斗方式有着价值认同上的倾斜。本文试比较高加林和孙少平的奋斗方式的差异,进而探讨作者对于人生奋斗的观念和追求。
关键词:农民;高加林;孙少平;人生
路遥是崇尚土地、崇尚劳动的典型作家,他往往在小说人物中寄寓自己的价值追求,引导读者通过苦难的生活故事认知人的韧力,思考苦难的价值和人生的真谛。路遥的《人生》与《平凡的世界》都是描述农民之子在人生奋斗中历经苦难和挣扎的作品,典型人物孙少平和高加林都是为了成就自我而“出走”的新一代农民之子。然而人应该追求什么样的高度,又应该以如何姿态去攀登那个高度,躁动、不安、挣扎的心灵到底应该寻一个怎样的精神归属?路遥在作品中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本文通过探讨路遥的土地情结及其土地情结在个体奋斗中的体现,进而分析路遥对人生奋斗的态度和价值观念。
一、路遥的土地情结
“在漫长的二三百万年间,这片广袤的黄土地已经被水流蚀剥得沟壑纵横,支离破碎,四分五裂,像老年人的一张粗糙的皱脸……就在这大自然无数黄色的褶皱中,世世代代生活和繁衍着千千万万的人。无论沿着那一条‘皱纹走进去,你都能碰见村落和人烟,而且密集得叫你不可思议,那些纵横交错的细细的水流如同瓜蔓一般串流着一个接一个的村庄……”这片经过数漫长岁月磨蚀的古老博大、凝重深厚的土地,锻炼了陕西人民同无数自然苦难和社会苦难对抗的非凡的承受力,赋予了他们特有的心理性格和精神气度。一代代的对生命的悲悯与坚韧,对苦难的平静与从容,对土地的信赖与热爱,已经固化为深沉而内敛的民族心理。作为一个在陕北黄土高原上长大的的农民之子,黄土地的苦痛与顽强也早已经深深融进路遥的血液,成为他的生命中至为珍贵的一部分。
路遥对这片土地上一切都有着骨血般不可抽离的亲近感,他在自己的文学作品中曾多次表达自己对于黄土地的挚爱之情,其在《平凡的世界》的封底中就饱含深情的写下了“谨以此书献给我生活过的土地和岁月”。自小苦难的生活让他在自卑中激发出一种战胜苦难的竞争精神,一股生机勃勃的人格力量,这股力量鼓励他、支撑他超越自我、成就自我。深刻的生活经验与漫漫的黄土共通,路遥因此看到了黄土和丘陵背后涌动的奋发的生命勃力。“具体的文学创作活动,不仅仅是对客观生活的反映,同时也是作家对自己生活体验的表现和抒发。”土地情结因此成为路遥作品的一个明显的标志。路遥特意在自己设置的苦难中去演绎黄土地上人性的坚强,思索黄土地上承受苦难压力的坚韧意志、生命激情,体悟黄土地般宽广的胸怀和雄浑气魄。
二、个体奋斗的比较
“我为自己牛马般的劳动得到某种回报而感动人生的温馨。我不拒绝鲜花和红地毯。但是,真诚地说,我绝不可能在这种过分戏剧化的生活中长期满足。我渴望重新投入一种沉重。只有在无比沉重的劳动中,人才会活得更为充实。这是我的基本人生观点。”
路遥的作品有着自身话语的认同,他肯定了小说中的主人公走出農村,奔向城市的行为。城市是文明的象征,农民之子走出去,可以接受更好的成长资源,可以更好地发挥个人才能,更大限度实现人生价值。因为美好,所以难以攀登。对于农民之子来说,这同时是一条极其艰难的道路。
高加林和孙少平都有一颗不安分的、向往辽阔世界的灵魂。他们热爱生活,憧憬城市,却因尴尬的身份不得不孤独、艰难地奋斗着。同样是农民之子,同样在“出走”路上挣扎奋斗,但二者对待生活的态度是不同的,他们用自己认可的的方式来搏击人生的风雨。尽管他们都有着明确的奋斗意识和现代化的价值观念,他们的奋斗方向、奋斗方式却是迥然不同的。
同样遭遇官场的的不公对待,被人夺走民办教师职位,高加林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比他高明楼强,他不要命地劳作,走火入魔般地想成为村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证明给别人看,以洗刷自己的耻辱。过于强烈的求胜心使得高加林不惜走上了盲目、狂妄的个人主义奋斗道路。而孙少平为着最起码的生存需要,任劳任怨,一直保持着巨大的热情,劳苦作业外他依然挑灯夜读,对生活进行观察与思考,决不沉溺在世俗的欲望中。面对能进入城市的机会,高加林抛开内心的公正观念,借助退伍亲人的权势挤进梦寐以求的城市并为此沾沾自喜。高加林并没有因此而知足,他无法忍受日复一日地听巧珍家长里短地拉杂田里有多少收成,猪圈里的母猪下了几只猪怠,终于还是不顾传统道德的谴责,抛弃了巧珍,而与干部子女黄亚萍恋爱。在城市繁华的生活里,高加林表现出他性格上浮华不稳的缺陷。而孙少平这个吃着黄土地的粮食长大,接受城市教育的少年对自我的身份有着清醒的认知,他和高加林一样,都不想像父亲一样做一辈子地地道道的农民,但是,少平对城市有警惕性,他沉实而稳重,在物质的贫困面前用自我的精神去反抗,在知识的海洋里提炼人生价值,寻找生命出路。即使常常处于弱者地位,他仍执著地追求理想、奋力改变自身处境,更是在理想上坚持高远、在品德上保持高尚、在精神上追求高贵。
对于农民身份的认同,二者也有着截然不同的表现。高加林自始至终都不曾认同他的农民身份,甚至是鄙弃,更逞论心甘情愿地从事体力劳动。他的民办教师被撤掉回乡劳动后,逼不得已出山劳动时,刻意穿了一身最破烂的衣服,还在腰上束了一根草绳,把自己的外表“化装”成农民。这种通过改变自己的外表来使自己成为农民的行为正是充分展现了他对农民的身份具有强烈抵触心理。因为如此强烈的抵触心理,他对于人生价值的实现采取了极为世俗的方式,为了摆脱农民身份,拼命往上爬,似乎只有把自己的农民身份变换成记者、作家、书记,才算体现了人的自身价值。而孙少平不同,他认为土地就是家园,也是生命,但是,不应也不能束缚在土地上固步自封,要拿土地和生活的精神扩大土地和生活的空间。“高加林的失败就在于,他在泼掉脏水的同时也一并倒掉了婴儿,成了对二者同时的背叛。”孙少平的可贵则在于他有闯荡世界、确证自我力量的热情,同时怀着一颗土地般的心,诚实、坚定地召唤“世界”与“大地”(海德格尔语),求得与它们心灵的维系。因为心怀土地,所以他质朴、厚重、理性,奉献利人,“像牛一样劳动,像土地一样奉献”;背起行囊,独自在外面的世界中进行人生的搏击,背石头,做小工,他从不害怕面对,甚至对这样的劳动产生一种崇高感、骄傲感。无论生活多么艰辛,他始终保持着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绝不因为现实艰难而改变自己的梦想。比之高加林将坚定执着的追求仅仅理解为社会地位的不断提高和物质生活的不断改善,孙少平的有道德、有温度、有筋骨的精神境界具有很高的认识价值和理想价值。
三、路遥人生观念的倾向
高加林所执着的人生理想无可厚非,个人奋斗也是没有错的。社会的发展,人类的进步,离不开个人奋斗,关键是他采取什么方式追求,选择一条什么样的道路去奋斗。无疑,作者更加赞同孙少平的奋斗方式。路遥的作品中对土地苦难的尽情铺排和展示,以及对来自土层深处,在深重苦难中挣扎的强烈遒劲的生命和精神力的赞赏,是路遥想要传递给读者的,这也正是小说价值的闪光之点、动人之处。读者能从孙少平身上感受到强烈生命韧性和进取力量,而孙少平这个形象可以说是路遥的真实写照。他写到苦难、劳动、幸福的尽兴尽情之处,常油然而生发“用充实的劳动完成自己的生命过程”、“人生最大的幸福也许在于创造的过程,而不在于那个结果”、“只有在无比沉重的劳动中,人才会活得更为充实”等诸种由衷的感叹,这些感叹来自作者的亲身体验和感悟。路遥认为,农民的生存有原始的价值归一,那就是通过个体的奋斗来达到自己追求人生成功的目的。他希望农民之子们可以把黄土地放在心上,坦坦荡荡走出去,寻找新世界,如若跌了跟头,切记,还有路,通向黄土地。因此,路遥安排高加林走出土地而最终又回归到土地:高加林扑倒在传统道德的化身德顺爷爷的脚下,扑倒在黄土地之上,沉痛地呻吟,喊叫了一声:“我的亲人哪……”这一回归不仅是外在命运上现实行为的回归,更是内在心灵、精神情感的回归。作者希望此次回归让他重新找到自己的根,找到農民之子奋斗中不可缺乏的精神和特质。小说结尾“并非结局”的字样,让我们有理由相信,如果心中有着黄土地一般刚健雄浑、深沉博大的灵魂,那么高加林的失败不会是最终结果,他可能还会走出土地,但一定不会忘了这片神圣的土地。
四、结语
相对于高加林的大胆、叛逆,孙少平表现得隐忍而沉稳;相比高加林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走向,孙少平在他的个人命运中表现出较强的决定力。孙少平不像高加林一般沉溺于个人世界,追求不知所往的幻灭虚影,他始终在为自己奋斗,忠于本心,创造卑微而不可或缺的价值,因此不管是面对现实与理想的落差,还是面对发展的所谓“机会”,相对高加林的感性和浮躁,孙少平都显得更为理性而冷静。“他(路遥)写的人生虽然是各种不同形态的,处在各种不同的环境中,有着各种不同的艰难曲折,却都是对积极人生的肯定,对消极人生的否定”。而正是在肯定和否定之间,表现出黄土地的力量,让读者感受到生命的原动力以及精神的光辉。
参考文献:
[1]李星.无法回避的选择——从<人生>到<平凡的世界>[J].山花,1987.
[2]黄平.从“劳动”到“奋斗”一一“励志型”读法、改革文学与《平凡的世界》[J].文艺争鸣,2010.
[3]李星.深沉宏大的艺术世界——论路遥的审美追求[J].当代作家评论,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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