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母亲河”就是保护中华民族 (上)——长江大保护的水文化随想

文|尉天骄 编辑|田宗伟

长江上游金沙江，云南丽江 摄影/ VCG

在中华民族心目中，长江永远都是大话题。2018年，习近平总书记在考察长江经济带时强调指出：“当前和今后相当长一个时期，要把修复长江生态环境摆在压倒性位置，共抓大保护，不搞大开发。”目前，长江大保护已经成为全国上下关注的热点，政府、企业等社会各领域都在倾注热情，积极为建设美丽长江建言献策。长江之所以凝聚了全社会的目光，归根结底是水的问题。因此，从水文化角度作些思考，是必要的，也是有益的。

湖北省荆州市石首麋鹿自然保护区位于长江与长江天鹅洲故道的夹角处。天鹅洲湿地是长江中下游保存最完好的一块湿地，也是长江中游唯一的自然保护和迁地保护相结合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摄影/ VCG

长江历来都是国之大财富

人们通常说，中国是农业立国，历来重视土地的价值。的确如此，《诗经》就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话，统治者看重土地以及建立在土地之上的城池，战争也是“攻城掠地”。但是，在中国历史上，无论朝野也都知道“水”和“土”同样都是珍贵的财富。“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俗话流传千年，就是把“水”和“土”都看作是人类生养的基本条件。

长江在中华民族的历史上，更是历来受到重视。结合几个历史故事来看。《墨子·公输》篇说到，战国时期，楚国准备攻打宋国，墨子劝说楚王不要发起攻宋之战。他把两国的基本资源作了对比，除了说到楚国方圆五千里、宋国才五百里之外，还特别比较了两国“水”的巨大悬殊：“荆（即楚国）有云梦，犀兕麋鹿满之，江汉之鱼鳖鼋鼍为天下富，而宋所谓无雉兔鲋鱼者也。”你的水域那么浩大，水产资源那么丰富，而宋国是一个连兔子小鱼都不出产的地方。在墨子眼里，楚国的浩大水域，标志着财富雄厚、国力强盛。结论就是——你楚国去打宋国，不就像富人去偷穷人的东西吗？汉代的《盐铁论》也说：“……楚之云梦……有国之富而霸王之资也，人君统而守之则强……”汉代大辞赋家司马相如在著名作品《子虚赋》里写到，楚国的子虚先生出使齐国，向对方夸耀楚国，特别说到楚的水域之大——“楚有七泽，……臣之所见，盖特其小小者，名曰云梦。云梦者，方七百里。……”一个最小最小的云梦泽都七百里方圆，水域浩瀚，水中物产丰富，数不胜数。谁都看得出，子虚夸“水”，其实就是夸“富（强）”，以此炫耀楚的国力。文学作品是社会心理的反映，强调“水”之大，即是将其视为一国的“硬实力”标志之一。一个湖泊尚且有如此重要的价值，而长江将中国四大淡水湖拥抱入怀，中小型湖泊星罗棋布，浩荡流淌6300多公里，整个长江流域就更是国之巨大财富。

比起黄河来，长江的开发要晚些，但后来居上，大器晚成。经过几千年的经营和建设，长江流域的繁荣发展已经在全国河流中独树一帜，流域内的农业、工业、商业、历史、文化、科技、教育都居于全国最发达之列。现在，以水为纽带而建立起来的长江经济带，已经形成了三大城市群，覆盖了全国五分之一以上的区域，人口和经济总量均超过全国的40%。从地图上看，目前长江经济带的形状如一头昂首向东的雄狮，呈现刚健勇猛之势。从全国大江大河的整个流域来考量，长江的繁荣可谓独占鳌头，而不是“之一”。

放眼全球范围来看，如美国的第一大河密西西比河，意为“老人河”，也算是美国的“母亲河”了，至今值得夸耀的主要是供水和“黄金水道”的航运，但经常发生洪涝灾害。流经的10个州，并没有形成一条贯穿上下游的繁荣地带，流域范围内很多州至今仍是经济落后地区。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长江流域的繁荣在全球范围内的大江大河中也是无可匹敌的。

长江不仅仅是水资源意义上的财富

一般认为，长江的“财富”主要体现为她的灌溉、水产以及航运价值（冷兵器时代还具有军事价值），总之，是水资源意义上的财富。但实际上，对于任何民族来说，河流都不仅仅只具有水资源的意义，中国第一大河更是如此。她固然是水资源的长江，同时还是生态的长江，历史文化的长江。长江的“财富”对于中华民族具有多重意义，今人应当以更加宽广的视野认识长江，拥抱长江。

河流孕育文明。长江孕育的文明不仅体现为物质财富，还必然包括精神文化财富。从文化角度看，长江的精神内涵异常丰富。一条河流，从上游到下游有着众多名字：高原上的叫沱沱河、通天河、金沙江，接下来是川江、荆江、浔阳江，再往下游是皖江、京江、扬子江。中华大地上的大江大河，哪一条能像长江一样不断变化名字？对此，最直观的解释是：长江两岸地形复杂多样，限制了古代人们的沟通交流，人们对于她的认知通常限于自己的所见，不同地区的人便赋予了她一个个不同的称呼。其实还可以理解得更温馨些：长江流域内的人们太爱这条河流了，她走到谁家门口，都想给她取个自己喜欢、亲近的名字。河流的名字是她生命的文化符号。古代大人物都有诸多名号，每一个都有独特含义，承载着文化的内涵。与人一样，长江一个个不同的名号不正显出了她生命的华美吗？

当前的长江经济带确实很辉煌，而在历史进程中形成的长江文化带同样也是中华民族的骄傲。在文化上，长江也是后来居上，呈现出丰富多彩的文化内容。这条“母亲河”，流程更长，山川地形、水流形态各不相同，由此形成的物产、风俗、人情、风俗教化，也呈现出丰富的差异。有研究者这样概括：如果说黄河文化的内涵是礼化，那么长江文化的内涵就由多样化组成：“蜀文化就是仙化，巴文化就是鬼化，楚文化就是巫化，吴越文化就是神化。”概括是否准确，当然可以讨论。但无可争议的是，长江文化自古以来就是上下中游各具特色，各显风采。然而难能可贵的是，它们内在又保持着鲜明的统一性。大文豪苏轼出生在四川，始终把长江亲切地视为“吾家江水”，以后在湖湘吴越游历、生活多年，他的深切感受就是：“吴蜀风流自古同。”中华文化的传统观念是，“人杰”与“地灵”密切相关，巴蜀吴楚之水不同于齐、燕、秦、晋等北方河流浑厚坚韧的风格，她孕育了奔放、热情、浪漫的文化，显示出长江文明的整体性和系统性。一条数千公里的大河，从头到尾，风神多样而内涵同质，这在全国大江大河中也是独树一帜的。

如果说，古代黄河流域是哲学思想的苗圃，诞生了孔子、孟子、老子、墨子、管子等伟大的思想家，那么长江流域则更像是文学艺术的摇篮，涌现了众多闻名中外的文学家、艺术家。滔滔江水哺育的文艺家、文艺流派如星汉灿烂，屈原、李白、苏轼等人，就是闻名中外的耀眼星座，而在江南兴起并蔚为大观的山水诗派、金陵画派、扬州画派、吴中画派，又好像灿烂的群星。以长江为题材的文艺作品更是不计其数。三国演义很多脍炙人口的精彩章节，如草船借箭、火烧赤壁、失荆州、华容道等，都在长江上威武雄壮地展开。历代文人墨客、艺术家以长江为题材的创作简直是不胜枚举。如果要编一部“长江诗文集”，谁都相信那将是卷帙浩瀚，如果要汇集一部《长江画册》，也将是宏大长编。就文化的多元、历史的悠久、内涵的丰富而言，长江在全世界的大江大河中也称得上独领风骚。

洞庭湖日出 摄影/ VCG

再比比美国的密西西比河吧！密西西比河流域诞生了乡村音乐，为美国文化贡献了著名作家马克·吐温和福克纳。海明威的一些作品，斯托夫人《汤姆叔叔的小屋》里，也有部分内容写到了这条河流。不过，主要也就这些。要比国家历史，美国只是中国的一个零头，就大河来相比，如果说密西西比河畔升起的是几颗耀眼的星辰，那么我们长江“产出”的文化，无疑就是灿烂的银河，明亮耀眼而又浩瀚悠远。这是长江给予我们的珍贵的精神遗产，令国人可以在全世界面前骄傲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