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城 连载四
2019-05-10红桑
红桑
上期回顾:纪司青再一次以无知的态度惹恼了简宁西,而最不可思议的是,简宁西居然因此哭了。自己觉得是罪人的纪司青在向简宁西道歉时,一直压抑住感情的简宁西将一切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简淮南日常捉弄连城的成就达成,但刚打开卫生间的门,就迎上了简宁西的目光。
彼时简宁西已经洗完澡换了家居服,她素颜的时候反而更有朝气一些,刚进家门时那种明显的悲伤和失落都已经没有了。虽然她的眼睛还是有些红肿,但神情已经恢复如常了。
虽然知道很可能被抓了个现行,但简淮南还是努力讓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做贼心虚:“你站在这儿干嘛?”
“爷爷让我来看看,为什么大家都等你吃晚饭时,你突然躲进卫生间里不出来。”简宁西并没有追问什么的意思,转过身朝餐厅的方向走去,就在简淮南刚松了口气的时候,她突然补上了一句:“我什么事儿都没有,你不用问也不用管,你也管不了。”
几分钟内第二次听见这句话,简淮南也算是彻底没了脾气。她跟了上去和简宁西并肩往前走,但随后还是蝎蝎螫螫地问道:“那这事儿……”
简宁西毫不迟疑地答道:“这事儿到今天为止就算彻底结束了。”
而简宁西的回答并没有让简淮南的担心更少一点儿,她甚至怀疑此刻简宁西的轻松平静都是装出来的,像回光返照一样,那些负面情绪早晚要一拥而上,把她彻底压垮。简淮南忍不住劝道:“你要是心里难受……别憋着。”
简宁西察觉到简淮南担心的眼神,在餐厅外停下脚步,看着不远处餐桌前围坐的爷爷奶奶、小婶和孙姨,放轻了声音说:“放心吧,已经发泄过了,现在真没事儿。也可能是因为……这些年来,我每天都在为今天做准备。”
吃过晚饭后回到房间,简宁西发现自己手机上有一个纪司青的未接来电。她看了看时间,大概就在十几分钟前,应该是见她没接,他又发了微信过来,话不多,界面上只有几个字:“明天带你去买车?”
简宁西一下子被气笑了,但是她实在太了解纪司青了,想着他打下这几个字时,那种因为不想失去,所以明知自己会生气,也还是要故意胡搅蛮缠地挽留,让她的恼恨里又多了些心酸。
她本来并不想回复,但她想到以纪司青的脾气,明天很有可能直接上门,所以最后到底还是回了他一句,“不用。睡了,勿回。”。
两个人无论如何都不是会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但是她最近不想联系他,更不想看到他。
她一直盯着对话框,直到手机屏幕暗下去。这个过程里简宁西几乎是下意识地摩挲着中指上的素圈,许久之后,终于慢慢将它摘下来攥在了掌心里,直到手都硌疼了,才松了松手,打开床头柜的抽屉——那里还放着一枚同样的卡地亚素圈戒指,只不过是男款。
在她心里一直固执地认定,戒指代表爱情,代表承诺,代表一个被赋予了无数美好含义的未来。只可惜她的心意说不出口,所有的希冀也只是徒然——这对戒指是有一年她生日时,自己拿了纪司青的卡买下来的。只不过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在其他人看来,她只是多了一件不怎么起眼却又戴得格外长久的首饰。
她戴在手上的,只不过是她一个人的镜花水月。
简宁西静静地看着灯光下的两枚戒指,随后,轻轻把它们放进了抽屉里。
今天是第一次和心里的那个纪司青说再见,她希望也是最后一次。
第二章 鸡肋的现在
【1】肯接受现实了
接下来的几天,简宁西似乎过得比过去更加清闲,除了偶尔看酒吧街的账目和报表,“夕照”也很少去,大多数时间都在家里陪爷爷奶奶散步、下棋。在家人的精心调理下,她的身体已经恢复了,情绪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简淮南摸不准她的心思,但也乖觉地并没有多问。
“我们这批人的实习期马上就结束了,他们说想出去玩儿两天,你和我们一起去吗?”简淮南看着下楼吃早饭的简宁西问道。
简淮南今天刚下夜班回来,一脸倦色。最近因为简宁西在这边住,所以虽然她在医院每天都忙得人仰马翻,但也还是一起住在了爷爷家。
这个时候,孙姨正把早饭陆续端出来,她盛了一碗莲子粥递给简淮南,心疼地说道:“吃了早饭赶紧上楼睡觉吧,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简宁西在简淮南对面坐下来,拒绝道:“不了,你们去吧。”
爷爷简安国坐在主位,闻言看过去,问:“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长辈们对她和纪司青之间的事情始终都看在眼里,对最近发生的事也有所耳闻,虽然简家向来民主,从不粗暴干涉小辈的生活,但简安国心里始终不大痛快。他活了大半辈子,始终讲究事无不可对人言,无论御下还是治家,从来都坦荡直接,也看不得简宁西当断不断——优柔寡断不是简家人的风格,更何况这是他最宠爱的孙女。
简宁西自然知道爷爷问的是什么,所以她很认真地想了会儿才回道:“也没什么打算,我的圈子其实就这么小,认识的人来来去去就这么几个。实在不行……相个亲吧。”
简宁西话音落下之后,一时之间餐桌上没有人说话。她抬头环视一圈,发现大家看着她的眼神或多或少都有些复杂。她有些没忍住,无奈地笑道:“怎么都这么看着我,我说了什么很可怕的事儿吗?”
简淮南所有的睡意顿时烟消云散,心里简直是凄风苦雨。她偷偷地打量着简宁西,无声地问自己,简宁西这几天是回光返照了吗?
过了会儿,连奶奶都忍不住轻声问道:“要不……和南南一起出去玩儿几天散散心,回来再说?”
简宁西默默叹了口气。
该怎么解释呢?那些最初的伤心和委屈沉淀下去之后,浮上来的是再也不需要克制和忍耐的轻松。归家后,门前悬着的灯盏,亲人的欢笑和餐桌上冒着热气的一粥一饭……有些疼惜和关切并不需要说出口,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已经能成为她最坚实的避风港。
“李家的小儿子你有印象吗?”就在饭桌上的沉默有继续蔓延趋势的时候,始终没有说话的小婶苏云突然问道。
“哪个李家?”简宁西问完之后想了想,就把人对上了号,“哦,连城他爸的副手?”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她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了一个大概的轮廓,然后就摇了摇头,笑道:“那种又高又壮的肌肉男不是我的菜。”
苏云点点头,思索了片刻,又说:“那顾老爷子家呢,他小孙子前一阵子刚从国外回来,我记得你们小时候还在一起玩儿过。”
一个是苦恋多年刚失恋不久的简宁西,一个是家里最有教导主任气质的小婶,两个人此时认真地讨论着相亲对象的问题,让简淮南觉得眼前的这一幕有些玄幻,她试图说点儿什么,却发现自己实在有些词穷。
简宁西并没有注意到简淮南古怪的脸色,她知道顾老爷子,但对他这位小孙子就实在没有什么印象了。看着她有些茫然的神色,奶奶倒是想起了有这么个人,笑道:“也难怪你没印象,那孩子挺小就跟着他父母一起出国了。不过我记得他小时候挺喜欢你的,他爷爷花园里的花刚开,就被他摘了拿来送你,然后你住了三天院。”
简宁西虽然依然没有印象,但还是因为这段“渊源”一下子笑了起来,但对相亲这件事本身又有了新的疑问,说:“不过这亲到底怎么相?双方长辈带着出去吃个饭,还是让我们交换联系方式自己约着见面?我可都受不了,傻不傻呀!”
一直听着的简安国清了清嗓子:“过两天我叫老顾过来下棋。”
“怎么,您还能让人家来下棋的时候带着孙子啊?”简宁西低低地笑出声来。
苏云接过话头说道:“如果你真想好了,这些就不用操心了。跟我打听你的人多着呢,顾家的伯母前一阵子也侧面提过,现在专门请到家里来下棋,根本不用刻意说什么,人家就懂了。”
“哦。”简宁西应了一句,低下头继续吃饭。
简淮南本来十分好奇为什么这些事从没听小婶提过,但想问的话到了嘴边,她猛地反应了过来——还能为什么,不就是因为简宁西一直没从死胡同里绕出来吗?
想到这儿,简淮南又觉得,相相亲认识一下新人,扩大下交友圈子,就算不成也能转换下心情。再说,万一缘分这种东西真的存在,简宁西遇见了真命天子,那不就是皆大欢喜的事情了吗?简直百益而无一害。
最好到时候悔死纪司青。简淮南咬牙切齿地想着,然后十分期待地看向爷爷,问道:“您想哪天下棋啊?”
简安国见简宁西没有提要求的意思,于是直接拍板决定:“那就后天。”说完之后又不忘嘱咐简淮南道,“这事儿八字没一撇之前,不许往外传,知道了吗?”
直接被点破心思的简淮南嘴硬道:“您还是提醒顾家那边口风紧一点儿吧。”
两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简宁西因为前一晚上吃了安眠药,所以一觉睡到了中午,而她起床之后第一时间就看到了简淮南发的朋友圈:今天是个好日子。
这次她倒没分组,除了向来热衷和简淮南互掐的连城第一时间问什么事,夏如暄在内的很多人都在底下问怎么了,就连池砚都回了个问号。简淮南直接在底下回复了所有人一个看起来特别灿烂的笑脸,外加一句:有好事儿呗。
简宁西被那个欠揍的笑脸逗笑了,但她下楼之后才知道,在简淮南所谓的这个好日子里,家里的气氛已经被孙姨一手炒热了——据说她不仅一大早就开始带着警卫员收拾卫生,还把晚上的菜单和奶奶、小婶她们仔细确认了好几遍。明明身体力行着“格外重视”四个字,却力求做到不显刻意。
简宁西有些哭笑不得,但她也知道,爷爷奶奶虽然嘴上不说,但对于晚上的事也是重视的……不是重视顾家,这件事儿本身和对方是顾家还是什么张家、王家没有任何关系,而是她的决定就好像是选择了一条新的人生道路。只要是她选择的,他们就永远支持而且期待。
“要出去吗?”午饭后,奶奶见她收拾停当下楼,问道,“你小婶的车在家,要不要开她的?还是让司机送你?”
简宁西笑道:“不用,我就出去随便转转。”
“他们過会儿也就该到了,你记得早点儿回来。”
简宁西点点头:“知道了。”
天气不太好,有些阴沉沉的,行道树的树叶早已变黄了,被萧瑟的北风卷起来,散落了一地。
简宁西把风衣裹紧了些,但刚走出去不远,迎面一辆黑色的辉腾开过来,停到了路对面,随后降下的车窗里露出池砚的脸。简宁西朝他笑了笑,走过去问道:“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没上班吗?”
“上次的事儿还没处理完,先休息两天。”池砚打开中控锁,说,“去‘夕照吗?我送你。”
简宁西上了车,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不去‘夕照。我想换辆车,正好,你如果有空的话一起帮我去看看吧。”
池砚一边打方向盘调头一边问:“你那辆怎么不开了?”
简宁西只是轻描淡写地笑了笑,说:“坏了。”
池砚对此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只是问道:“去哪个4S店?”
简宁西习惯性地想去摸戒指,可随后便意识到手上早就空了,她低头看着手指上清晰的戒痕,随意问道:“有推荐吗?”
池砚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随后目视前方,朝大门口敬礼的哨兵点了点头,然后答道:“主要看你喜欢什么样的。”
简宁西对车不了解,只看外观,而各种参数有池砚把关,所以挑得很快。因为定下来的那款没有现车,所以她交了定金之后,又被池砚原路送了回去,前前后后也就两个小时。
走到半路简淮南的电话打过来,问:“在哪儿呢?我去接你?”
“已经在路上了,你小砚哥送我,刚才我……”简宁西的话还没说完,就断线了。她看手机已经自动关机了,才想起自己昨晚忘了充电。她正要问池砚车里有没有充电器,简淮南的电话就直接打到了池砚的手机上。
池砚把手机递给她,她接通之后,只不过刚说了个“喂”字,简淮南一连串的话因为池砚的手机自动连接了车载蓝牙,顿时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空间:“顾爷爷他们已经到了。我发现那个顾同予长得很帅啊,姐你这运气真不错,盲婚哑嫁的质量都这么高。”
池砚一时惊呆了。
简宁西无语地抚额。
因为除了纪司青之外,简宁西在其他人面前永远都有一种长辈的心态,更何况相亲本身也不过是件平常事儿,所以除了最初的无语之外,她倒也并没有觉得有多尴尬。而池砚很容易就从这通电话里猜到了她和纪司青之间的来龙去脉,问道:“肯接受现实了?”
这句话里莫名带着些审视,就好像站在过来人的角度上,以一个长辈的口吻点评一个撞得头破血流的孩子。简宁西有些好笑地看向他,说:“没大没小是吧?真当我脾气好呢?”
正好遇到红灯,池砚停了车,抬手推了推眼镜,想起简淮南提到的人,问道:“顾同予?小时候总来咱们院玩儿的那个?我记得他不是一直在美国么?”
“前一阵儿回来了。你还记得他?”简宁西不得不佩服学霸的记忆力果然出众,笑道,“我已经没有印象了,不过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先别和他们说。”
池砚难得地开玩笑,问她:“回头直接通知婚礼吗?”
简宁西不置可否,只是笑道:“好歹等我先回去看看再说。”
【2】你这个时候怎么过来了
简宁西下车前朝池砚笑道:“今天谢了,有时间来家里吃饭啊,爷爷昨天还念叨说你已经好几天没去找他下棋了。”
池砚点点头,目送她进门之后,拿起手机随意地翻了翻,没什么重要消息,出问题的助手已经接受完了审查,相关处理决定今天正式下发,之前他就得到了消息,所以也并没有多看。置顶的群里。连城还在问简淮南今天到底是什么好日子,他看了会儿两个人斗嘴,笑了笑,正要开车,副驾驶一边的车门就被人打开了。
见池砚有些意外的模样,纪司青咳嗽了两声,哑着嗓子说道:“本来今天想来看看西姐气消了没有,正好看到你的车停在这儿。”
纪司青在池砚面前没什么好避讳的,反正他们这几个人之间也没什么秘密可言,任何一点兒风吹草动彼此心里都有数,更何况他自己也知道这次并不是什么简单的“吵架”。
“她要买车,正好我碰见了,陪她去了一趟。”池砚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你俩之间本来也不是什么气消不消的事儿,而且今天你就别去了,她相亲。”
纪司青一愣。
等了半晌没见纪司青有什么其他反应,池砚说不上这算意料之外还是意料之中,轻笑着叹了口气,问他:“真不去了?”
从最初的错愕和惊讶中回过神来,纪司青仰头轻轻呼出一口气,沙哑的声音里听不出真正的情绪,他说:“挺好的。”过了会儿,思路才彻底清晰起来,再次打破了车里的沉寂问道,“跟谁啊?”
“顾同予,顾云生的孙子。但八字还没一撇,她不让说。”池砚答道。彼此太了解,他见纪司青眉头微皱,很容易就猜到了他在想什么,“本来也都算是世交,而且既然能有今天这事儿,对方的实际情况和脾气秉性肯定提前摸清楚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这些纪司青心里自然有数,但总还是难放心。半晌,似乎在对池砚说,又似乎在自言自语:“我再找人问问吧,还是查清楚点儿放心。”
简宁西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客厅沙发里看杂志的陌生男人。
她原以为进门后会见到一个宾主尽欢的热闹场面,但实际上甚至比平时更安静一些。沙发上的男人应该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抬起头来。两个人短暂地对视之后,他合上杂志站起身来,朝她笑了笑,道:“简宁西?”
虽然是问句,但笑容笃定,简宁西看着他清俊的五官和英挺的身姿,承认简淮南的“线报”并不算太夸张。
“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里?”简宁西把大衣挂好之后走了过去,有些奇怪地问道。
顾同予放下杂志,笑道:“两位棋友在书房下棋,女士们在楼上喝茶闲聊,我哪边都掺和不了,自己在这儿看杂志挺好。”
简宁西在他对面坐下来,随口问道:“你不会下棋?”
“是减分项吗?我还以为从小时候一束花害你进医院那时候起,我的分数就已经扣光了呢。”顾同予笑意盈盈,不等她回答,又说道,“不过从零开始也没什么不好,轻装上阵,没有心理负担,一切随缘。”
简宁西挑了挑眉,问:“你是本身记忆力够好呢,还是回来后重新被家里的长辈们科普了一遍?”
顾同予摇了摇头,笑道:“是心理阴影面积太大。”
简宁西心内默默嗤笑一声,只听顾同予继续说道:“你进医院之后我被我爸直接揍了一顿。还有就是,当时送你那束花是我从我爷爷的花园摘的,我后来才知道,那是他精心养了很久的一个什么名贵品种,所以当天晚上回去,我又被爷爷揍了。我以为这就够惨了,结果第二天上学的路上,又被你大哥堵着揍了一顿。”
简宁西沉默了片刻,认真问道:“嗯……我现在笑是不是有点儿不太合适?”
顾同予既然已经选择了对自己童年的糗事毫无保留,自然也就无所谓是否会被简宁西进一步嘲笑,所以他一边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一边十分配合地给了她一个“您请自便”的眼神。
氤氲的茶香里,顾同予面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简宁西的目光落在茶杯的边缘:“需要给你换咖啡吗?”
即使顾同予品茶的姿态再标准不过,但说实话,他自小去国离乡,和茶相比,他还是更习惯咖啡。所以他闻言,第一时间就从善如流地放下了茶杯,随后又想起什么,笑道:“说到咖啡,我回来还没多久,就已经听不止一个朋友提起过‘夕照了,都说那里的咖啡尤其正宗。以后我去的话,是不是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贵宾待遇了?”
不十分疏离,也不过分热络,姿态随意熟稔地消弭初见的陌生,似乎早已是成年人之间必备的技能了。眼下的气氛简宁西不排斥,眼前的人她也不讨厌,所以她在对方的注视下笑了笑,说:“如果你想去,现在也可以。”
顾同予想了想,点了点头,随后站起身来,笑道:“也好,不然咱们两个苦心孤诣地不让场面尴尬,到了晚上和长辈们往餐桌前一坐,也肯定功亏一篑。”
简宁西正要去厨房那边和孙姨打招呼,闻言笑着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听不出算不算夸奖,说:“难得你出去这么多年,还能精准地使用成语。”
顾同予还没有完全熟悉故乡的街道,所以一路上由简宁西指挥,他一面认路一面和简宁西忆童年,两个人谈笑风生,连半分钟的冷场都没有过。
两人进了“夕照”的大门,顾同予四下打量着里面的设计布局和装饰风格,简宁西问:“感觉怎么样?”
“很……”顾同予在脑海中努力搜刮许久,才找到了一个相对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的感受,“很独特。”
简宁西挑了挑眉,权当他是被眼前四不像的混搭风格所折服,发自肺腑的夸奖。
小服务生见到简宁西,有些惊讶:“西姐?”
简宁西点了点头,对方正要说什么,林璐已经迎面走了过来,她也难掩眼底的错愕,皱眉看着简宁西脱口问道:“你这个时候怎么过来了?”
简宁西见她们一个两个都这副模样,心里多少都有了点儿头绪,但面上笑意未变:“这个时候有什么不能来的讲究吗?”
林璐見她不以为意,而且和身边的男人都是一副坦然的模样,于是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纪司青和池砚在楼上。”即使早就有了猜测,但纪司青的名字被林璐说出口的时候,还是让简宁西有了一瞬间的怔忡。
几天没有见面也没有任何联系,以前这在她和纪司青之间是从来没有过的。虽然她已经想清楚了一切,也做好了准备,下定了决心,但当他毫无预警地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才不得不承认,她的新生活、她的新感情和那些她已经决定告别的过去中间似乎永远横亘着“纪司青”三个字。
总是要跨过去的,简宁西默默想着。
顾同予对纪司青和池砚这两个名字并不算完全陌生,就像他们也一定清楚他的来历一样——他们在外人眼里大概属于一个圈子,只不过每个大圈子里也总会有无数小圈子,相互之间有亲密、有疏远,有些人不过点头之交,平时井水不犯河水;也有些人勾心斗角,誓要争个你死我活。
简宁西和顾同予此刻有一种极为奇妙的默契——良好的初始印象让他们知道,这次相亲也许并不会有长辈们期待的结果,但他们也一定会成为不错的朋友。这种认知让两个人并不排斥在刚刚认识的时候,就介绍和被介绍给一方的朋友认识。
林璐看着简宁西带着那个陌生男人朝楼梯口走去,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简宁西带着顾同予沿着台阶上楼,朝里面的小厅走去的时候,顾同予看到沿路装饰的绿萝、文竹等各种绿植,想起自家爷爷姹紫嫣红的花园,对比之下,同样喜爱花草的简爷爷家里则是和这里如出一辙的青葱翠绿,他不由得有些想笑,但想到那些绿植透着的呵护和关爱,那点儿笑意转瞬即逝,很快便被几分唏嘘取代了。
“笑什么?”简宁西看了他一眼,问道。
“没什么。”顾同予摇了摇头,笑着说,“我只是很好奇,不知道简老板会拿什么招牌特饮来招待我。”
简宁西唇角轻扬,回道:“好喝的太多了,我想想。”
小厅和阳光房之间被造型简约的镂空隔断分开,简宁西远远地便看见隔断后的身影。她和顾同予朝那边走去,走得近了,隐约的声响也变成了十分分明的字句,清晰地传入了耳中:“对,就是他,顾同予,顾云生的孙子。”
简宁西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人,顾同予显然也听见了,两个人的脚步都有一瞬间的停滞。紧接着,简宁西意识到了什么,可她还没来得及上前,隔断后,背对着来人方向打电话的纪司青已经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他的生意和我没关系,我不关心。我只想知道他的性格和人品。对了,还有这几年的情史……交过几个女朋友,每个在一起多长时间,因为什么分手,都打听得仔细点儿。”
简宁西察觉到一旁顾同予看过来的视线,但是她实在有些不知道该用一种什么表情来和他对视。
她突然想起简淮南那条朋友圈——今天是不是好日子她说不好,但似乎注定了是个尴尬的日子。
【3】不动心的人最矜贵
纪司青一时没有再开口,大概在听着电话那头的人回话。简宁西和顾同予默默地站在远处,和整个二楼呈现着的异样静默几乎融为一体。
当纪司青的声音再度响起来的时候,简宁西看向顾同予的时候,无声的笑容里带着无法言说的歉然。两个人正要离开,仰头靠在沙发里的池砚恰好睁开了眼睛。他撞上简宁西的视线,下意识地站起身来,脸上的困倦还没来得及完全褪去。
“对,这些你不用管,我只是……”纪司青一面说着,一面沿着池砚的视线看了过去,迎着夕阳的最后一丝余辉,他看见了比肩而立的两个人,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随后和电话那头的人继续说道,“先这样,我等你电话,挂了。”
挂了电话之后,纪司青若无其事地朝两个人打了个照顾:“我听说不是今天相亲吗?怎么突然来这儿了?”池砚在简宁西意味深长的目光下收回了视线,抬手摸了摸鼻子,掩住了唇边几分无奈的笑意。
顾同予走过去,没有等简宁西介绍,就已经率先朝纪司青伸出手,自我介绍道:“你好。顾同予。”
“纪司青。”纪司青伸过手去握了握,收回手的时候,听到顾同予继续笑道,“我目前为止只交过两个女朋友,一个是性格不合和平分手,一个是对方毕业之后选择回国,主动和我分了手。我没有家暴史,也没有其他什么不良嗜好。你们亲友团的担心我也懂,如果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直接来问我。”
纪司青脸上丝毫没有被撞破的尴尬,连半分心虚也不见。他迎上顾同予的视线,笑容诚挚疏朗,说:“好说。话说回来,大家彼此知根知底,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别怪我小题大做就行。”
顾同予面上的笑意未变,正要说些什么,一旁的池砚已经过来打招呼了,他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和池砚握了握手打了招呼。这时候林璐也已经带着服务生上楼,把端上来的咖啡和甜点放到了茶几上。
“在这边吃晚饭吗?我通知后厨去准备。”林璐问简宁西。
一直没出声的简宁西点了点头,问顾同予:“有什么喜欢或者忌口的吗?”
“都好,客随主便,”顾同予笑道,“听你安排。”
纪司青认为自己的担心极有必要,更何况他从来不把外人的看法放在眼里,所以即使刚刚被顾同予撞个正着,也丝毫不以为意。但等顾同予出去接电话的时候,察觉到简宁西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他却破天荒有了一丝想要别开眼的心虚。
池砚早已经因为困倦在角落里的沙发上闭上了眼睛。纪司青觑着简宁西的脸色,看她一言不发地坐到了躺椅上,脸上没什么表情,显然心情并不算多么愉快,于是他跟过去坐到了她身旁,压低声音解释道:“好歹是你第一次相親,总得知道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才好放心不是?只是我怎么知道你们会突然过来……”
他多少有些臊眉耷眼儿的意思。简宁西低头看了看他,一时不知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但那些复杂的情绪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她未达眼底的笑意里,显而易见的一抹冷嘲:“何必呢?纪司青。我有哥哥,也有弟弟,但简渝北和简临东可不会自作主张去调查我的相亲对象。既然你说拿我当亲人,那我们倒不如把各自的位置摆得再清楚一些。”
纪司青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其实有一万个理由能反驳简宁西,但是就连他自己也知道,这其实是一种他在简宁西面前独有的、自说自话的任性。
但是简宁西是他最重要的亲人,那他必须要杜绝外界对她造成伤害的一切可能。
沉默许久之后,纪司青终于开口,他低声说道:“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就像渝北哥和临东有他们自己关心和保护一个人的方式,我不和他们比。我知道你不高兴,但如果以后你有其他相亲对象,我还是要查清楚才放心。”
简宁西看着纪司青,夕阳最后一丝余辉映在他眼底,汇聚成了有些灼热却又沉敛的光芒。那个记忆里的少年如今依然俊美英朗,却又似乎哪里不同了。简宁西微微别开眼,心中所有亟待发泄的情绪,突然再也说不出任何一个字。
晚饭准备好的时候,因为得知两个人的相亲变成了几个人的聚餐,那么简淮南自然不会允许自己错过这种场面,而且也乐得叫上连城和夏如暄一起凑热闹,所以夕照的二楼,再次变成了过去她深恶痛绝的团建场地。
简宁西对顾同予多少都感到有些抱歉——眼下的情景也是她始料未及的,原本只不过是想要摆脱在长辈面前的尴尬,结果却好像拉着顾同予一起陷入了更加莫名其妙的尴尬里。即使顾同予在众人面前依然幽默随和,一群人言笑晏晏、推杯换盏,气氛甚至比往常更好一些。
酒足饭饱之后,简淮南极力鼓动大家一起参加她和同事的邻市自驾游,简宁西和顾同予一起离席,站在落地窗边看夜景,她也终于有机会为纪司青先前的失礼道歉:“之前那个……电话的事儿,实在抱歉。”
顾同予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回道:“没什么,纪司青也是关心你,可以理解。”他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笑道,“其实没几个人在感情面前是什么天生的高手,有时候一个人想要看明白自己的心,也是需要时间的,只不过有人用的时间短,有人则要久一些。”
简宁西闻言抬头看他,对上他略带笑意的眸子,不由得皱眉问道:“你指什么?”
顾同予勾唇笑道:“你和纪司青。”
下期预告:不远处的餐厅里连城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突然爆发出一阵欢畅的笑声。简宁西不由得回头看过去,仍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