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吃饭
2019-05-10孙欣
孙欣
喧嚣又孤独的城市,需要密集地发明各种概念供所有居住其中的人代入。“一个人吃饭”便是其中之一。其实人吃饭时是否独自一人,与睡觉、走路、工作、玩耍时是否独自一人相比,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为什么“一人食”比“一人行”“一人睡”要更值得讨论,可能是因为后二者的基本要素太过简单乏味,不容易拍连续剧吧。
在现实中,一个人吃饭的首要问题是预算,其次是时间。在工作时间之外上天入地找吃的,不计成本寻求美味,不太可能。一个人的饭食只能在就近的方便之处找。寻找饭食的一个人非常多,使供应一个人吃的饭食产生了一些共同特色:便宜大碗,有香无色,做得快吞得也快。指望一个妈妈一样亲切的大婶细切细做端出一份时新精致的饭菜,那是电视剧里才会有的情节。
骆驼祥子被当兵的抓去又病了一场,死里逃生,慢慢走回北京城。快到高梁桥,他吃了一碗老豆腐。“醋,酱油,花椒油,韭菜末”——这几样东西调在一起,热乎乎的一碗,高大健壮的祥子重新有了力气。
当代的中产阶层也许不愿意跟骆驼祥子比,那么看看《悲惨世界》的主角之一马吕斯吧:年轻的马吕斯跟贵族保皇党外公闹翻以后,从大宅里搬了出来,当了表,卖了外套,学法律准备做律师。骤然落入贫穷的马吕斯懂得了“没有面包的白天,没有睡眠的黑夜,没有蜡烛的房间,没有生火的壁炉,没有工作的星期”。他自己扫楼梯,买一块羊排骨吃三天。第一天吃肉,第二天吃油,第三天啃骨头。
直到他得到了律师的工作,马吕斯收入宽裕起来,达到700法郎一年,他的一个人的饭食才稍稍丰盛:每天中午吃块面包和一个鸡蛋,每天晚上在卢梭大娘的餐馆吃晚饭,每年花费365法郎。这点钱还不够他回归家庭以后每个月的马车开销,但已经是勤奋工作的律师和撰稿人奋斗3年以后才能得到的收入水平。普通中产阶层的生活让贵族弟子难以忍受,所以法蘭西几次革命几次复辟,最终还是成了共和国。
马吕斯虽然日常只能吃没滋没味的面包鸡蛋,但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孤独和贫穷,因为在他的隔壁就住着真正的穷人。枯瘦的女孩爱潘妮在他的房间里发现了一块面包壳,不问自取,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爱潘妮和她的弟妹们不具有区分一个人吃饭或一起吃饭的意识,只要有食物,他们就会马上吃掉。很多人的气力必须全副用在讨生活上,分不出一点去为孤独、骄傲或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