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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秋

2019-05-10魏惠玲

躬耕 2019年3期
关键词:文友柿子落叶

魏惠玲

这是第二次来西泰山了,以文学的名誉,又走去年今时路,在这深深的晚秋。

第一次是去年的暑假陪父母孩子小住,以亲情的名誉,一路上目光只顾追老人和孩子,竟忽略了这山这水这风光,有一句话说的真好,“世界从来就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的眼睛。”

每一个夜晚,躺在班得瑞的音乐中入眠。每一个清晨,都是被鸟儿第一声领唱唤醒,推开窗户,谁用青、黄、红的颜色,涂抹晚秋。

伸展一下,每一个细胞都饱满欢颜,不经意间,自己也许已走进画家的作品里了。

一个青砖黛瓦的村庄,一片蓝得不真实的天空,朵朵白云忽远忽近地跑。有的聚在一起,越聚越多,越聚越厚,我揉揉眼睛,像母亲在蓝色棉布上一层层铺着的棉花。有的越跑越少,是儿时的棉花糖,谁的小手一片一缕地慢慢扯小,不小心扯掉的一片云,就要跳入我怀抱,跳入怀抱的还有婴儿般的纯净。

村庄的房前屋后,一树树的柿子缀满枝头,有的还有几片青黄相间的叶子,守着片片回忆,久久不肯谢幕。有的已没有一片叶子,一树的枝枝蔓蔓高举着灯笼,与村人和路过村庄的人,燃起千万盏小桔灯。我站在树下望它,它变幻无数眼睛看我,我跳一下,努力把自己举高,伸手想摘下一颗,它好像也跳一下,指尖挨着柿子了,总是差一点点,就能享受它的甜美。唉,树下一声长长的叹息,把一朵云吹远,把袅袅升起的炊烟吹皱,丝毫没有引起它的垂怜,自愿跳到我的手心里。

放弃吧,却又不甘,看中一棵瘦小点的树,上前抱着摇一下,飞快跑开,我想接住柿子,又怕哪一颗柿子以破碎的姿态,砸在我头上或脸上。真希望有那么一颗柿子,哪怕就一颗,能够掉在一个柔软的地方,或者完美掉落在我伸开的掌心里。只听见啪啪几声,放眼望去,几颗柿子掉在不同的地方,像极了小时候和泥巴摔泥巴游戏,比赛看谁摔的响,看谁摔的碎,我抱一丝希望地找,希望被摔的粉碎。抬头,一树的柿子望着我哈哈笑。

可能是我急于求成了吧,我就在村子里慢慢走着,想着,看着。这个村庄没有梯子,也许是被主人藏去,目测每一棵树的高度,我都无法伸手摘下一颗熟透的柿子,能伸手摘下的熟柿子,早就被人摘下吃完了,这好事怎么会找上我呢。突然,在一个墙角的树上,一颗熟透的柿子,在树枝上闪光,这是整个村庄离我最近的一颗柿子,也许跳一下,它就是我的了,我的心被希望敲打得咚咚响。还是差一点,就那么一点点,我的中指指尖已经摸到它了。我找了几块砖头,横的竖的垒成梯子墊在脚下,再试一下,五个手指都摸到它了,只需要五指轻轻地收拢,它就属于我了。我兴奋得想尖叫、想捧一杯茶、想跳一支舞,那是夜半一篇稿子敲下最后一个句号的喜悦。

我遇到一个村人,可能是没有午睡的习惯吧,问他,为什么柿子熟了,不把它摘下来。他说,这柿子是观赏的,不太好吃。心儿瞬间凌乱,他是偷窥了我的心事,故意这样说的,还是看到我刚才偷摘一颗柿子吃了,警告我的?脸颊掉落了一片红霞,有点烫。坦白吧,我说我刚才摘了一颗柿子,还挺甜的,挺好吃的。他笑笑说,姑娘喜欢就摘着吃吧,还可以带一枝回去,挂在屋里喜庆,说着就从屋里搬出梯子,折断一枝缀满柿子的树枝给我,又摘几个又大又漂亮的熟柿子给我,还没等我说声谢谢,就转身离去。我目光中的背影,像是远远的、近近的老父亲。

晚上我梦见一片柿子林,缀满甜蜜,晚秋里,收完红彤彤的希望堆满院子,年轻时的父亲坐在树下,高高的枝头留一二颗柿子,听一窝喜鹊吃着柿子唠家常。

再打量村庄时,发现每一条巷子都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有一条巷子的名字,唤做“寻芳巷”,它一定有故事,一定是与一段美好爱情有关的故事,这个故事一直在心中沸腾,如一群小鹿乱撞。

果然,通向山的路上,是长长的爱情古道。一块一块漂亮的石头,精心挑选似的,都刻着关于爱情的字眼,红红的字体如火焰燃烧。这蜿蜒曲折的山间小道,这落叶的故事连成毯子铺满小道,铺满台阶,总让人回过头来,想起自己的爱情。

有水,是从山上流下的水,流到低处圈成一池秋水,成为小金鱼世代的家。我走近它时,它迅速散开,往水的深处游去,鱼儿一个套着一个向外画圆圈,嘴一张一张的,问客从何处来。水的另一半则铺满落叶,叫不出名字的落叶深深浅浅,着一身秋色,细小的身材,和金鱼分不出彼此,又各居一方。

别了,这一池的美好,我还有远方和高峰。

记得剑冰老师说过,“我远来是为了一湖水”,这一湖水,应该就是被称为高山湖泊的吧。不因为我的到来或喜或忧,也不因为一群人的到来欢呼雀跃,平静得如我手中时不时拿出的镜面,如莲的心,它是澄清的,它是明亮的,它是能照见自己内心的。一片红叶林和蓝天拉手,对着它不停照镜子,我在湖边看它,也看镜中的它,它捧着我的脸,轻轻地问候秋好。

换一个位置,再看它,一对情侣深情地相互依偎,站在高高的山峰,让时光更迭,不离不弃,每天以湖水为镜梳理自己。是女娲捏的泥娃娃吗?一个是男,一个是女,一起相爱过日子,也有了离和别。

西泰山上,当太阳慢慢收起热情,我知道黑就在后面不远处,一个岔路口突然出现眼前,几个人瞬间迷茫。探险者似的人拿出地图,另外几个人围拢,研究路线。

我非常肯定地说向左走,同行的人惊讶,对于我这样一个路痴,第一次这么清楚地指路。他们哪里知道,去年夏季,我陪父母登山,就是在这个岔口,遇见这棵有信仰的千年古树。我叫不出它的名字,它仿佛为了保护大树下的秘密,所有的树根紧紧拥抱,都在外边生长,几个人伸出臂膀,也不好把它丈量。日久形成天然的座位,招呼一身疲惫的人,停下脚步问路休息,即便坐上去,屁股也能感觉到它生长的力量。树身的一侧紧贴巨石向上挺拔,离天空很近时,一树的叶子努力把自己打开,打开一把大伞的模样。而这把金色的伞,偶被夕阳的眼光闪一下,风儿又轻拂一下,金灿灿的,让人想起摇钱树,伸手去摇它。几片金叶子,以散文的方式飞,落在脚下,落在衣角,落在手心,落在心间,也落在小姑娘发稍,以一枚发卡的美好,明亮了垂柳一般的青丝编成的麻花辫。

我又看见父亲坐在这里,树叶落在他的肩上。我替父亲整整衣领,拿掉落叶收起,收起父亲的笑,收起父亲的爱,还有他那一生的坏脾气。

远处,一种绿色慢慢退出主角成为点缀,这也许是晚秋最得意的一幅油画作品了。当夕阳和枫叶联手释放热情,西边的天空红得令人眩晕。我看见父亲还坐在这里,我忍不住上前,用手触摸老树,假装扶着它休息一下,它的纹理,不,是父亲脸上的笑容纹理清晰,是父亲伸开被烟头熏黄的大手。虽然时光交替,虽然来过风来过雨,也有晨曦和朝露,也有蝴蝶轻轻飞,也有鸟儿站在高枝上,对着远方,唱一首老歌,“我的老父亲,我最疼爱的人”。

是的,父亲曾经就坐在这伞下,那时候,这把伞是油油的,绿绿的,阳光偶尔拨开浓密的树叶,洒下一米阳光的金黄。今天,父亲还坐在伞下,季节在伞上浓浓地涂,一层又一层的秋色,一片一片地在空中飞舞,慢慢落下。

泪水,打湿了落叶,每一片都写满思念。

当天边的晚霞挥一挥衣袖,褪去红装,谁偷偷蒙上我的眼睛,此时的景致就只能在心里想象了。

星星开始上班,在天空慢慢点灯,这边一盏、二盏、三盏,那边一片、二片、三片,一定是相互通知好的,时间到了就开会,一会儿就点亮满天的星辰,在黑夜里调皮地眨眼睛。我多想捧住它,像捧一大束满天星,像满山的野菊花。

探险者似的人走在后面,搀扶那个穿着高跟鞋文友,照顾那个胆小文友,我和另一个文友走在前面,其实我也是一个怕黑的人。一个声音一直在耳畔响,“不怕,你是个勇敢的孩子,即便跌倒,也要自己站起来。”像小时候去学校,父亲偷偷跟在我后面,远远送我上早晚自习,说过的话一样。

是风吹落叶的声音,是树上生命继续的叶子在商议,也是看不到的。一会儿听到由远而近的声音,是一种不经意踩著落叶向我走来的脚步声,如此熟悉,我停下来仔细听,声音仿佛也停下来,再出发,声音也跟着出发。我走快一些,那个脚步声也快了一些,我慢一些,它也慢一些,我还是看不到什么。感觉这声音就在不远处,跟着我的脚步,又总保持一段距离,我拿手机打开灯光,想寻找,什么都没有,也许是护送吧,心头瞬间温暖,裹挟着一丝丝期待,在心头萦绕。偶有潺潺流水声,或上或下,或前或后,或左或右,却看不见它从哪来,流向哪儿去。

黑暗中,我的灵魂回过头来,对着西泰山深深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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